第108節
莫非,他竟不是真的太監? 這個念頭剛閃過,宇文皓便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來。 他真是太想扳倒韓征,太想搬走壓在自己頭上這座大山,太想坐上那個天下至尊的位子了,以致竟開始異想天開,炙冰使燥了。 韓征怎么可能不是真的太監? 據說他七八歲上頭已經進了宮,但開始嶄露頭角,卻是十四五歲以后的事,之后才開始一步一步往上爬,直至今日的。 其間那么多年,宮里的太監們又每年都必須去黃化門驗身,若他真有問題,早就露了馬腳,被人發現了,怎么可能一直相安無事到今時今日? 太監們之間的傾軋和爭權奪利,可是一點不輸朝堂上的明爭暗斗,很多時候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他若真有這么大一個致命的把柄,別說能有今日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權獨握了,早就連命都沒有了! 宇文皓越想越覺著自己這個念頭天馬行空,匪夷所思,越想越覺得自己簡直瘋了。 他的貼身侍衛忽然上前請示他:“世子爺,蕭大公子已經安置在擔架上了,是現在便回去,還是?” 宇文皓應聲回過神來,“現在便回去吧,蕭表兄身體正是虛弱的時候,多耽誤一刻,便多一分危險,好容易才找到了人,總不能功虧一簣?!?/br> 心里大是遺憾與懊惱,他都做好蕭瑯已經死定了的準備,且每隨著時間往后推移一刻,心里便多一分把握,也多一分暢快。 卻沒想到,人竟然還活著,還不到十二個時辰,便被找到了,——老天爺可真是不開眼,既然最后要讓他失望,為什么一開始要給他希望! 可不論他心里再是憾惱,人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找到的,他還自告奮勇請了韓征先走一步,讓把蕭瑯交給他,那若是在回去的路上,蕭瑯再出個什么事兒,就全是他的錯,不論是他的好姑母,還是皇上太后,都不會放過他了。 貼身侍衛應了“是”,招呼其他人抬起了蕭瑯,小心翼翼往前走,隨即護著宇文皓走在了后面。 待與前面抬著蕭瑯的侍衛們拉開了一定的距離后,他方低聲問宇文皓:“世子爺,山路崎嶇,侍衛們便是徒手行走,都要小心再小心,尚且不能保證絕對的安全,還是可能會有意外發生,何況還抬了個人呢,那一個不小心出個什么意外,就更是情有可原了,要不……” 話沒說完,已被宇文皓冷冷一眼橫了過去,不敢再說了。 宇文皓見他不說了,這才沉聲道:“意外要發生容易,發生之后呢,要怎么善后?表面看來,本世子是為自己增加了至少兩成的把握,便是要冒點風險,也是值得的??苫噬洗挰樧詠肀却臼雷佑H厚多了,又有太后和長公主在,那才是皇上真正的至親,屆時就算他們都不好明面上責罰本世子,可以后會怎么待本世子,他們都是尊長,那還不是他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太后和長公主還是女人,女人撒潑不講理那不是天經地義嗎?屆時她們又哭又鬧的,讓朝臣們怎么看本世子?本來皇上心里指不定已因此全盤否定我了,再連朝臣也都否定了本世子,本世子豈不是白為宇文瀾做嫁衣,讓他坐收漁翁之利嗎?” 他才不會那么蠢,所以無論他心里再想“意外”再次發生,也決不能付諸于行動。 他眼下必須、也是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護送了蕭瑯回去! 貼身侍衛不說話了。 他眼睛只能看到最近的一步,世子爺卻是走一步看三步,要不他只能做侍衛,世子爺卻生來便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呢?他以后還是別瞎出主意了,世子爺怎么吩咐,他便怎么做事便是。 宇文皓沉默片刻,再次開了口吩咐貼身侍衛,“去讓他們都小心一點,別顛著了蕭表兄?!?/br> 待貼身侍衛應聲而去后,才煩躁的一腳把腳邊的一塊兒小石頭踢飛了出去。 這下可好,不但他的好姑母沒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但沒能為他減少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沒能增加兩成的把握,反倒還讓韓征遷怒上了他,幾乎已到了不留情面的地步,回頭誰知道會如何對付他? 看來他得盡快找機會去向韓征賠個禮致個歉,爭取能求得他的諒解了,雖然憋屈雖然恥辱,但眼下就算是胯下之辱,他也只能忍著……想到這里,之前那個異想天開的念頭忍不住又浮上了腦海。 要是韓征真是個假太監,他還抓到了他這個致命把柄的真憑實據,可就太好了,他自此便可以此要挾韓征為他所用,不然就把事情捅到皇上面前,讓皇上治他一個欺君之罪了。 韓征是得皇上寵信不假,也權傾朝野不假,可他的權傾朝野都是皇上給的,皇上寵信他,也是因為他是一個太監,無親無眷無黨無派,皇上才能放心重用,一旦知道自己最寵信最倚重的人竟然欺瞞自己,皇上豈能不雷霆震怒? 且韓征日日都出入前朝后宮,與后妃們都時有照面,尤其是皇后,誰不知道韓征當初是她提拔上來的,韓征出入她鳳儀殿的時候也最多? 若韓征是個假太醫,那除了欺君大罪,一頂“穢亂后宮”的帽子勢必也少不了……所謂“天子一怒,浮尸千里”,那韓征便是有一百個腦袋,屆時也勢必不夠砍了! 可要怎么才能查證韓征到底是真太監,還是假太監呢? 把他拉到黃化門外去驗身? 別說他區區一個親王世子了,就算是皇上,只要韓征不愿意,在這事兒上也勉強不得他。 那再送女人給他? 韓征都對施氏那般的寶貝了,旁的女人自然看都不會多看一眼,更別提讓別的女人靠近他一步了……不過聽說韓征自來很少讓人服侍起居日常,一應事情都是能自己做,便絕不假手他人。 之前他從來沒懷疑過這有什么問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癖好,韓征也是人,自然也不能例外,——如今再想來,難道真沒有問題嗎? 宇文皓想到這里,來了精神。 他一定要盡快證實自己的懷疑,一定要賭上一把才是,若是賭贏了,他自此可就高枕無憂,只待正位了,豈不比日日都得殫精竭慮,擔驚受怕,想進無路想退不甘強出千萬倍? 當然,他也極有可能賭輸,把韓征徹底得罪死……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就算他把韓征得罪死,也至多與大位無緣,乃至連親王世子都丟了而已,性命富貴卻是無虞的,那他還有可怕的! 可還是那個問題,他要怎么才能證實這個問題? 收買韓征心腹之人? 還是算了吧,那些人對韓征無論是敬還是畏,總之都對他忠心耿耿,要收買談何容易,指不定反倒打草驚蛇。 那再試一試收買施氏? 只怕更不可能,施氏明顯待韓征也情根深種,早前便不肯出賣他了,如今彼此情分更深后,自然更不可能了。 何況女人一旦動了心,一般都是死心塌地,譬如他那個原本他以為高不可企的表妹,不就是現成的例子嗎? 那他到底該怎么辦……宇文皓深吸一口氣,壓下了滿心的煩躁,他不能著急,越急就越亂,一旦亂了,就更成不了事兒了。 總歸來日方長,敵明他暗,他一定能想到法子的,還是先把眼下的事應付過去,把這幾日過了,他回去后也與自己的幕僚們細細商議過了,再從長計議也不遲。 回程整整兩個多時辰,路還大半崎嶇不平,險滑難行,韓征卻從頭至尾都親自抱著施清如,無論小杜子怎么勸說,都不肯假手其他人。 弄得小杜子沒了法,惟有一再的催人抬軟轎去,總算趕在還剩十之三四路程的時候,將軟轎抬了來,好歹勸得韓征抱著施清如一道,坐進了轎子里去。 小杜子這才擦著額角的汗,松了一口長氣。 這么大的太陽,這么熱的天兒,就算他干爹再體力過人臂力過人,施姑娘再纖細輕盈,抱著一刻不停的走上一個多時辰,也是一項能把人累趴下的重體力活兒好嗎? 可他干爹能“有情飲水飽”,渾身在這一刻充滿了力量,他卻不能眼睜睜看著,不然回頭施姑娘醒了,他干爹卻又倒下了,算怎么一回事! 萬幸是施姑娘被找到了,人也還活著,不然……小杜子真是連想都不敢想了。 轎內韓征看著懷里施清如蒼白憔悴,了無生氣的臉,縱然人已經在他懷里了,他也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她的心跳和呼吸,卻同樣滿心都是后怕的不敢去想那個“不然”。 惟有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類似的事情,絕不能再發生第二次,他以后也要加倍的待她好,再不白白蹉跎屬于他們最好的年華和時光。 他更要讓那傷害她之人,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一行人終于抵達大相國寺的香客廂房時,已是申末酉初了。 福寧長公主與丹陽郡主早已得到消息,知道蕭瑯和施清如都已被找到,且人都還活著了,——昨夜韓征終于再待不住,親自帶了人去尋人后,宇文皓隨即也帶人跟了去。 丹陽郡主見狀,倒是也想跟了去,卻更知道自己若跟了去,只會拖后腿,于她的名聲也不好聽。 只得忙忙打發長公主府的一隊侍衛跟了去,既是幫著搜救,也是存了不便啟齒的私心,怕萬一韓征,尤其是宇文皓不肯盡心甚至是趁機暗中使壞,讓她大哥本來還能有一線生機的,反倒給弄沒了。 所以終于找到了人后,長公主府的侍衛不必誰發話,先就自發回來了兩個向福寧長公主和丹陽郡主報喜。 也所以,韓征抱著施清如剛下了軟轎,就對上了福寧長公主與丹陽郡主母女兩個通紅的雙眼、既喜悅期待又忍不住惶然的臉。 韓征的臉一下子陰得能滴出水來,抱著施清如就要大步走開。 “韓廠臣請留步?!钡り柨ぶ鲄s叫住了他,笑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聽說,聽說我大哥和清如都找到了,也都有驚無險,只不知我大哥現下在哪里?還請韓廠臣不吝告之?!?/br> 一面說,一面心里酸酸的。 韓廠臣應當是一路抱著清如,兩人一起坐軟轎回來的吧? 他還抱得那么緊,就跟懷里的是什么稀世珍寶一般,早就知道他一定很喜歡清如了,卻沒想到,他竟喜歡到這個地步……罷了,這些都與他們兄妹無關了,此番之事鬧得這么大,大哥更是只差一點就連命都沒了,難道還不足以他們兄妹牢牢記住這個教訓嗎? 以后她和大哥都離他們遠遠的,大家各自安好吧…… 韓征如今對長公主府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半分好感,對丹陽郡主自然也不會例外,聞言只是頓了一下,便抱著施清如揚長而去了。 與長公主府公然交惡甚至是為敵的意圖,簡直已是毫不遮掩。 丹陽郡主的臉一下子白了,她是已不再抱任何的奢想,卻并不代表她就愿意韓廠臣與自家為敵??! 福寧長公主的臉色也一下子難看至極,卻并不只是怕的,更是氣的。 韓征簡直欺人太甚,她再怎么說也是長公主,他卻只是一個奴才,她與他天生尊卑有別,就算此番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她的確理虧,他也不該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如此無禮,如此不將她放在眼里才是。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得志便猖狂的狗奴才! 韓征能揚長而去,小杜子雖與他干爹同仇敵愾,卻不能與他一般狂傲無禮,對福寧長公主和丹陽郡主不假辭色。 大家真徹底撕破臉了,讓太后和皇上知道了,天生親疏有別,心里又怎么會不向著自己的親女兒親jiejie? 屆時指不定會給他干爹帶來什么不良的影響,他們固然不怕事,有些事卻實在沒那個必要,能事先規避的,便事先規避了吧。 小杜子遂留在原地,呵腰代韓征回答起丹陽郡主的問題來:“回郡主,蕭大人由平親王世子帶人護送著緊隨我們一行之后,想來也該到了,郡主只管安心?!?/br> 丹陽郡主終于聽到了最新的確切消息,這才心下稍松,忙道:“那我大哥沒什么事兒吧?” 小杜子道:“蕭大人是見到救援的人后,才昏迷過去的,想來應當沒什么大礙吧?不過郡主最好還是安排了大夫事先候著的好,指不定蕭大人有其他rou眼看不見的傷呢?奴才畢竟不是大夫,光靠看實在看不出什么端倪來?!?/br> 頓了頓,“不知郡主可還有其他吩咐,若沒有,奴才就先告退了?!?/br> 丹陽郡主默了默,見一旁福寧長公主似是要開口了,忙道:“我沒有其他吩咐了,你忙你的去吧?!?/br> 小杜子便行了個禮,轉身走遠了。 福寧長公主這才恨聲道:“韓征不將本宮放在眼里便罷了,連他跟前兒的一條狗,也敢不將本宮這個長公主放在眼里了,看本宮饒得了他們哪一個,總有一日,本宮會將他們這群狗奴才通通一網打盡的!” 丹陽郡主有些心累。 才弄出了這么大一場害人害己的禍事來,母親竟然還是一點悔愧反省的意思都沒有,她就一點沒吸取教訓,悔恨自己防人之心可以有,卻不該有害人之心;一點不擔心此番之事善了不了,不但韓廠臣不肯與她善罷甘休,連大哥都極有可能不肯與她善罷甘休嗎? 她正要說話,福寧長公主的貼身嬤嬤已先低呼道:“長公主,大公子由平親王世子護送回來,不會、不會再出個什么事兒吧?” 平親王世子明顯不是蠢人,只怕該明白的,早就都已明白了,何況還攸關他自己的切身利益,既有仇怨又利益相關,誰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來? 福寧長公主經貼身嬤嬤這么一提醒,才開始緊張起來,“本宮一時氣急,竟沒注意到這一茬兒,快!快派人接應大公子去,斷不能給宇文皓那小崽子任何對我兒不利的可乘之機!” 想到兒子好容易才失而復得,決不能再失去了,心里就越發的緊張害怕了,忍不住破口罵起韓征來:“狗奴才,分明就是想借刀殺人,真是好歹毒的心腸!瑯兒要是平安無恙的回來便罷了,若是再有個什么好歹,本宮絕不會放過他,也絕不會放過宇文皓那個小崽子……” “母親!” 丹陽郡主再也忍不住打斷了福寧長公主,“參與救援的幾百號人都知道大哥由宇文皓一路護送回來,要是途中大哥再出個什么意外,這個責任除了宇文皓,還有誰來擔當?母親覺得他會那么蠢嗎?” 還有,要是沒有韓廠臣,大哥能這么快便被救回來嗎? 一口一個‘狗奴才’的,她就算是親女兒,也聽不下去了! 福寧長公主怔了一下,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女兒說的的確是事實,她方才竟然沒想到,這才平靜了幾分,悻悻道:“那小崽子的確沒那么蠢,可利益動人心,誰知道他會不會一時頭腦發熱,就沖動行事了呢?” 她的貼身嬤嬤附和道:“正是這話,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話沒說完,見丹陽郡主冷冷看了過來,同樣的情形還從來沒發生過,到底有些忌憚,不敢再說了。 丹陽郡主方收回了視線,這個貼身嬤嬤只會對著她母親諂媚,只會攛掇慫恿她母親,回頭她與大哥商量后,再慢慢兒的與她算賬! 丹陽郡主隨即看向了福寧長公主,淡淡道:“那母親昨兒也是一時頭腦發熱么?只怕不見得吧,母親分明就是懷恨已久,蓄謀已久!虧得老天保佑,不然這會兒您等到的,就不止是您想除去的人的尸體,還有您兒子的尸體了!” ------題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