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男女有別,他一個大男人,這樣盯著人家一個姑娘家的臉看,說這樣的話,合適嗎? 可話都已經出口了,也收不回來了,只能盡量保持一臉的冷肅,不叫人看出端倪來。 施清如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當他是一片善意,笑道:“多謝蕭將軍關心,只要多注意一些,這樣一個小傷口,應當不至于會留疤。若實在不幸留了印子,也無妨,稍加遮掩一下也就是了。下官不打擾將軍了,且先告退了?!?/br> 說完行了個禮,轉身自去了。 余下蕭瑯看著她走遠了,方收回視線,覺著自在了些。 看施醫官方才臨走前的樣子,應當沒覺得他最后的話莫名其妙吧? 那就好,不然以后彼此再遇上了,得多尷尬。 不過她倒是挺豁達的,臉上那么長一道疤痕,也能大大方方的行走于人前,且不怕留疤痕印子,要是換了別的女人,遠的且不說,就說他meimei,要是臉上讓弄了這樣一道口子,早就哭天抹地,要死要活,惟恐會留一輩子的疤了。 別說是臉上了,曾經她只是手上不慎弄了一個小小的口子,都惟恐留疤,成日里這樣霜那樣膏的要抹幾十次,一直到明明他都看不出任何疤痕了,她還說有疤痕,要繼續抹,要是再弄在臉上,她不是得瘋了? 相較之下,施醫官簡直豁達得都快不像一個女人了,可能是術業有專攻,心里有底氣的原因? 總歸,他又發現了她與別的女子一個不一樣的地方…… 韓征忙了一上午,終于將昨日的奏折都批紅用印完畢,著沈留拿了去分類,好分頭送往內閣行人司和六部等。 他待沈留領命退下后,方閉上眼睛,揉起自己的眉心來。 小杜子進來了,見他正自己揉眉心,忙輕手輕腳的上前,上手給他揉起來。 韓征雖沒睜眼,也知道是小杜子,放下手,任由他給自己揉起來。 如此過了將近一盞茶的時間,韓征覺得舒服了好些,這才一抬手,吩咐小杜子:“傳膳吧,本督用了小憩片刻,還得去面圣?!?/br> 小杜子應了“是”,去外面吩咐人傳了午膳來,待服侍韓征用畢,又服侍他漱了口,再奉上吃的茶后,方賠笑道:“干爹,施姑娘今兒已又到太醫院當值了……” 韓征聞言,眉頭幾不可見的一蹙,那丫頭怎么這么快又進宮當值了,她那傷怎么也得養個七八日的吧?太醫院沒人了不成? 嘴上卻是什么都沒說。 小杜子見他不接自己的話,卻也沒阻止自己說下去,遂又道:“好在太醫院上下都沒人多看多問的,想是經得多見得多,所以不覺得施姑娘那傷口算什么?豫妃娘娘待施姑娘也很是客氣,不但沒有怪罪,反而還賞了一荷包金瓜子給姑娘,想來其他宮里的妃嬪日后再見了姑娘,定也會一樣的?!?/br> 那日之后,韓征雖沒發話,小杜子卻私下放了話,太醫院的施醫官是他干爹罩的人,以后看哪個不長眼的還敢欺負她! 如今看來,應當已經傳開了,效果應當也還挺不錯。 小杜子見韓征還是只是吃茶,并沒發話讓自己別再廢話了,繼續道:“就是、就是……就是……” ‘就是’了幾次后,韓征不耐煩了,“就是什么?不想說就給本督出去!” 小杜子訕訕笑道:“這不是怕干爹不高興嗎?就是施姑娘從豫妃娘娘宮里出來后,在御花園……又遇上了蕭大人,兩人說了好長時間的話兒,而且聽說相談甚歡呢。也不知蕭大人是不是特意碰姑娘去的,畢竟這才幾日功夫,他就已見姑娘兩次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兒……” 他那日就說了,蕭大人分明對他家姑娘另眼相看,不然不會趕著托了丹陽郡主去鳳儀殿撈人,讓他干爹別再對施姑娘冷冷淡淡的。 可惜他干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現在好了,蕭大人十有八九真出手了,以他的才貌家世權勢,時間一長,哪個女人能不動心的? 尤其他干爹還是個太監,天然就已經輸了一分了,還不肯靠著與施姑娘認識得更早,施姑娘心里明顯也有他,把那一分掙回來,再把蕭大人踩到腳下,不給他一絲一毫的機會,——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啊呸,不是,是干爹不急,干兒子急??! 小杜子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覷著韓征的臉色,一是想根據他的神色變化,來猜一猜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情敵都打上門了,還能不能坐得??? 二則是一旦他干爹有動怒的跡象,他好立馬逃命。 誰知道覷了半晌,卻見韓征連眉毛都沒動過一下,聲音也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波瀾:“說完了?說完了就出去,本督要小憩一會兒?!?/br> 小杜子猶不死心,“干爹,您是不是沒聽見兒子剛才說什么了啊,我說您再不上心,這煮熟的鴨子可就真要飛了……” “出去!” 韓征冷冷打斷了他,聲音冷,整個人的氣場更冷。 小杜子這下哪里還敢再多嘴,忙小聲應了一句:“是,兒子這便出去,您好生歇息?!?/br> 卻行退了出去,心里沮喪到了極點,他就算再著急又有什么用,正主兒都不著急,他能怎么著呢? 韓征等小杜子出去了,方吐了一口氣,打開書案下面的一個小隔斷,自里面拿了個白玉的小瓷瓶兒來。 那里面是宮里最好的去疤藥,他昨兒讓孫釗去弄來的,連小杜子沈留都不知道,剛才都還在發愁,要怎么不驚動任何人,又不惹人懷疑的把它送給施清如,好好兒的臉弄成那樣,要是留了疤,可是一輩子的事,當然能不留就不留的好。 本來他想通過常太醫給她的,可他一向視常太醫為長輩,常太醫不贊同甚至是反對的事,他當然不會去做,畢竟常太醫也是為了他和那丫頭好,他不能枉顧了他的一番苦心。 可除了通過常太醫,他不知道還能有其他什么法子了,若是借宮里哪個女眷的手,又難免惹人懷疑…… 現在好了,不用發愁了,蕭瑯做事自來周全,勢必會送她最好的去疤藥的,再加上常太醫的醫術,她自己也是大夫了,自己更知道注意,想來要不了多久,臉就能恢復如初了。 只不知道蕭瑯如今怎么想的,有幾分真心? 那丫頭長得好,人也聰明通透,如今還自有一番獨特的氣質與韻味,在他看來,足以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男子,待蕭瑯與她接觸得越多,了解她得越多后,相信一定會愿意拿出十分的真心來的。 就是福寧長公主實在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太后對蕭瑯這個唯一的親孫子的親事,也十分的上心,要過她們母女那一關只怕不容易,不過若蕭瑯連這些都解決不了,又有什么資格求娶那丫頭? 他至少也要拿出一個堅定的態度來,肯不肯竭盡全力去解決,是他的態度問題;能不能解決,便是他的能力問題了,只要他肯拿出態度來,哪怕不能解決,不還有他在嗎,屆時他再出馬也就是了…… 韓征想到這里,忽然有種把手里小白玉瓶兒捏碎的沖動。 他不但不能順應自己的心,還得忍著錐心一樣的痛楚,為那丫頭挑選一個如意郎君,想方設法把她和別的男人湊作堆,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再與別的男人生兒育女,共度此生……他真是瘋了,才會如此的苛刻自己,虐待自己! 施清如又給豫妃施過兩次針后,便改為了隔日再去永和殿,她臉上傷口結的痂也慢慢掉落,很快只剩下隱隱的一道痕跡,假以時日,全部消失應當不是什么難事。 如此進了四月下旬,豫妃終于痊愈了,整個人因為這些日子以來都吃得好,睡得好,氣色也前所未有的好,整個人都年輕了好幾歲似的。 豫妃有多高興,自不必說,不但又給了施清如一份厚厚的謝禮與賞賜,還賞了永和殿上下所有人半個月的月錢,對著其他來探望請安的妃嬪時,對施清如亦是贊不絕口。 施清如治好了自己成為醫官以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病人,且病還著實有些棘手,心里自也是高興與滿足的。 只不過知道她以后還會治好更多的病人,也會遇上真正的疑難雜癥,屆時就未必能輕易便能治好,她要學習的東西實在還很多,她要走的路也實在還很長,實在犯不著才取得一點微不足道的成績便沾沾自喜。 是以雖高興,但也很平靜。 常太醫本來還有些擔心小徒弟驕傲自滿的,她的大夫路不過才剛剛起步而已,碰壁的時候且在后頭,懷疑自我的時候也在后頭,如今因為取得了一點小小的成績,便只當以后都是坦途了,勢必會在不久的將來便碰得頭破血流,那是常太醫絕不愿意看到的。 遂先就準備好了不少的話,打算在肯定鼓勵小徒弟之余,也好生敲打教誨她一番。 倒是沒想到,他的擔心都是多余的,他準備的話也是白準備的,他這個徒弟年紀雖小,卻實在是個難得通透靈醒的,——不怪江院判和幾位副院判知道她是他的徒弟后,都羨慕他至極呢,他自己都羨慕自己了好嗎! 施清如卻比常太醫以為的還要通透。 得了豫妃厚賞的次日,便拿出其中的一小部分,托羅異幫忙,按照各自的品秩資歷,給太醫院上上下下一百多號人,都買了一份禮物,道是感謝她進太醫院以來,上上下下對她的照顧的一點小小心意。 此舉不但讓百來號藥童都高興感激得很,便是一眾太醫,也覺得施清如此舉實在懂事兒大氣,——她因為女子的身份,如今幾乎日日都要出入后宮,她出入得多了,其他太醫自然也就出入得少了,相應得到的賞賜也自然少了。 整個太醫院除了江院判和幾名副院判,其他太醫的俸祿都不高,家底也薄,家底厚的也不會當太醫,早科舉入仕了,所以日常給妃嬪們問診時得的賞賜雖不多,畢竟除了高位妃嬪,低位妃嬪們自己日子都不大好過了,又哪還能次次都厚賞太醫? 可再不能厚賞,多少也有,更架不住積少成多,于普通太醫們來說,便也算是一項不小的貼補了。 如今卻大半都變成了施清如的,眾太醫心里又怎么會舒坦? 又怎么會不羨慕妒忌恨的? 他們并不是醫術不如她,更不是資歷不如她啊,只因為她是女子,比他們出入后宮更方便,比他們給妃嬪女眷們治病更方便,他們并不是輸給了她的醫術和資歷,只是輸給了她的性別,叫人如何能甘心! 偏偏她還背靠大樹,他們根本不敢惹,甚至連稍稍表達一下他們心里的不忿都不敢,也實在有夠憋屈的。 但現在,眾太醫因為施清如的懂事兒大氣,不這么想了。 反而都覺得她實在謙遜,不驕不餒,說來她不過才十幾歲而已,與他們家里的小輩年紀差不多,與自家的小輩,又還有什么可計較的呢? 眾太醫原本待施清如就很寬容和藹的,一時間就越發寬容和藹了,之前總是遠著她,對她隱有敵意,總是避免與她說話打交道的,態度也寬容友善了許多。 太醫院的氣氛一時間空前的和諧。 常太醫將一切看在眼里,已不只是得意,簡直就是驕傲了。 他這個徒弟收得也太值了,簡直就是個無價之寶好么! 在永和殿一帶的幾處宮殿和太醫院都一派的喜慶和諧之時,鳳儀殿卻跟上面的天空籠罩了一團烏云似的,連日來都讓人壓抑得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所有太監宮女不但說話走路都小心翼翼,便是喘氣時,都有意放慢放低了,就怕一個不慎,觸了鄧皇后的霉頭,立時便會被拖去慎刑司,打個稀巴爛。 卻說德公公那日領了鄧皇后的命令后,下去便著手細細的查起施清如來。 倒也不難查,畢竟施清如的來歷好些人都知道,便是鄧皇后的娘家寧平侯府都知道韓征當初曾收過一個對食之事,只無論是他們,還是鄧皇后,都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覺得鄧皇后可曾提攜過韓征,彼此情分不同,尤其鄧皇后自己,更是自覺她在韓征心目中,始終是不一樣的。 所以之后縱知道了平親王府安親王府福寧長公主府,乃至奉國公府都給韓征送了美人兒,韓征也都收下了,鄧皇后與寧平侯府也沒著過急,趕著也送人去都督府。 那些女人都是庸脂俗粉,包括韓征當初破例第一個收下的那個什么施氏,他勢必也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之后收的更全部只是逢場作戲而已,又怎么會放在心上? 可寧平侯府與鄧皇后萬萬想不到,韓征會把施清如給弄進了太醫院,還讓她成為了大周第一名女醫官,這明顯與別的女人都不同! 關鍵他還因為他們家嬌嬌就打了那樣一個卑賤的女人一巴掌,便那樣狠狠打堂堂一國皇后的臉、打他們鄧家的臉,——事情就算已經過了好幾日,鄧皇后再想起那日韓征冷著臉,示意小杜子掌芝蘭嘴的情形,尤其想到韓征對她的不假辭色,都還氣得胸口一陣陣的痛。 那個黃毛丫頭有什么好? 除了年輕漂亮,一無是處,拿什么跟她這個堂堂國母比? 韓征是被鬼迷了心竅是不是?! 鄧皇后一開始只當韓征是個好用得用的奴才,等韓征漸漸爬到了高處,彼此才成了互惠互利,至于那些時不時的調情曖昧,不過是她寂寞之余,聊以打發時間的調劑品而已。 但就算只是調劑品,時間長了,也生出了異樣的感覺,慢慢兒的更是覺著自己離不開那調劑品了。 可依然沒有多少真心,至少在此番之事以前,鄧皇后是這樣以為的。 還是被韓征狠狠打了臉后,再想到韓征對施清如的緊張,想到施清如是他破天荒收下的第一個女人,她才赫然發現,自己心里竟比以往隆慶帝寵幸任何一個妃嬪時都要酸,那種感覺,絲毫不亞于一個做妻子的,在知道自己的丈夫另有所愛后那么酸,那么恨。 明明韓征跟她認識的年頭就比那個卑賤的女人多得多,明明他們之間的情分也比他跟那個女人的深得多,甚至都是因為她,他才有今日的,他怎么能那樣對她,那樣狠狠打她的臉,一點情分都不顧? 這么多年,她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 那個女人在他心里又是什么? 他忙成那樣,連她一國皇后想見他一面,都是那么的不容易,卻因為那個卑賤的女人只是被帶到了鳳儀殿,他便急匆匆的趕了來,他一定……很喜歡那個賤人吧? 不然當初也不會破天荒收下了她了! 那他如今三催四請也不肯來一趟鳳儀殿,也是因為那個女人了? 可笑她竟然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臥榻之側,已經有了這樣一個勁敵,——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那個女人,竟然搶東西搶到她堂堂一國皇后的頭上來了,簡直就是活膩味了! 第一百一五章 一巴掌的巨大代價 鄧皇后滿心的酸澀妒恨之下,只想立時置施清如于死地,本來以她皇后之尊,哪怕施清如不是宮里的奴婢,而是太醫院的醫官,要找個由頭弄死了她,也是輕而易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