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小杜子聽見施清如需要他的幫助,總算恢復了幾分精神,道:“常太醫讓姑娘找我,那就真是找對了人。姑娘放心,我待會兒就給您送套小太監的衣裳去,本來您跟著常太醫在太醫院,喬裝成藥童是最好的,可太醫院上下攏共就百十個藥童,宮里從主子到宮女太監,卻幾千上萬人,藥童得做太醫院的一切雜事,哪個太醫都能使喚,還要跟著太醫們應召出診,替各宮的主子們熬藥,辛苦得很,常太醫一忙起來,怕也沒法兒一直護著您,那您不是白白受累吃虧嗎?倒不如喬裝成個小太監,讓人一眼就知道您不一樣,不敢使喚你,我再把我的腰牌給您,萬一有哪個不長眼的還敢使喚你,你就把腰牌拿出來,那些個不長眼的自然不敢再有二話?!?/br> 施清如豈能不知道太醫院具體是個什么情形?心里早已有了主意,只不過想轉移一下小杜子的注意力,也的確需要他幫忙準備衣裳,才會這個時候問他。 聞言笑道:“你把你的腰牌給了我,你進宮時怎么辦?” 小杜子笑道:“我不用腰牌,也上下內外都認得我,姑娘就放心吧?!?/br> 不但都認得他,還都得捧著他敬著他,他也算是狐假虎威了。 施清如點頭笑道:“也是,皇城內外誰不知道你是督主的干兒子?不過我覺著,我還是喬裝成藥童的好,我本來就是去學東西的,哪怕苦些累些,只要能學到真本事,苦累一些又算得了什么?何況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太鶴立雞群了,不是給師父招恨嗎,指不定還會給督主添麻煩。所以,你還是給我送藥童的衣裳吧?!?/br> 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給師父和督主惹禍添麻煩的可能,她都不愿意。 小杜子倒是不以為意,“嗐,姑娘多慮了,都知道常太醫得我干爹青眼,雖在太醫院品秩不高,卻也沒人輕易敢招惹,何況太醫院離司禮監雖遠,皇城內外有任何事,司禮監卻都能第一時間知道,我倒要看看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找常太醫和姑娘您的麻煩,姑娘就只管安心吧?!?/br> 施清如卻仍十分堅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還是給我準備藥童的衣裳吧?!?/br> 小杜子見她堅持己見,只得笑道:“那我聽姑娘的,給您準備藥童的衣裳便是,待會兒我打發人給您送去啊……” 話沒說完,就見又一輛馬車緩緩駛了過來,小杜子眼尖,幾乎是立時便認出了是韓征的馬車,驚喜的歡呼著:“干爹回來了——”便小跑著迎了上去。 施清如也是又驚又喜,下意識跟著想迎了上去,走出兩步后,想到督主未必想見她,沒的白壞了督主的心情,只得又站回了原地。 馬車越駛越近,終于停下了,車簾一撩,露出的果然是韓征平靜無波,昳麗秀挺的臉。 小杜子忙上前呵腰笑道:“干爹,您可算是回來了,這幾日兒子和施姑娘都好生惦記您呢,兒子扶您下車?!?/br> 施清如聽小杜子提到了她,忙也上前屈膝行禮,小聲道:“參見督主?!?/br> 猶豫了一下,正要解釋,“那日都是……” 韓征已徑自跳下車,淡淡開了口:“本督累了,都散了吧?!彪S即大步往里走去。 小杜子見狀,忙跟了上去,立刻又折了回來,小聲與施清如道:“姑娘,今兒您有煲湯熬粥嗎?我干爹晚膳肯定沒用好?!?/br> 施清如有些為難,“今兒湯粥都沒有,我一想到督主肯定惱了我,心里就沒著沒落的……” 實在是沒那個心情下廚房啊。 “那我讓大廚房準備吧,姑娘也早些回房歇息?!毙《抛佑行┦?,卻也不欲大晚上的還讓施清如忙活兒,說完便要行禮離開。 施清如卻叫住了他,“我想起早起范mama去大廚房拿了半簍青蝦回來,用來包餛飩倒是正好,做起來也快,你先去服侍督主,我做好后,立時便讓范mama送過去?!?/br> 小杜子忙道:“不會太麻煩姑娘吧?那就這么說定了啊,不過我干爹向來不喜歡旁人進他的院子,還得勞煩姑娘做好后,親自走一趟,可以嗎?” 施清如想了想,點頭道:“那我做好后就親自送過去吧?!?/br> 正好當面再向督主道個歉,若督主還不肯原諒她,要打她罵她她都認了,只求他別再生氣,以免氣壞了身子。 當下與小杜子作了別,施清如便忙忙回了擷芳閣,連衣裳都來不及換,即去了廚房里。 ------題外話------ 瑜:督主你居然做那樣不可描述的夢,簡直就是……干得漂亮! 督主冷眼:你有本事讓本督來真的。 瑜:會有來真的那一天的……吧?(頂鍋蓋跑走o(* ̄︶ ̄*)o) 第九十一章 真踏馬見鬼了! 所幸那半簍青蝦都還活蹦亂跳的,施清如忙叫才讓桃子叫了來的范嫂子挑了十幾只個大rou滿的濾了水,再掐頭去尾、去掉蝦線,她自己則快速搟了面皮,手指翻飛間,已包好了十幾個餛飩,等水一開,便依次下了鍋。 晚間腸胃弱,韓征的胃還本來就不大好,施清如便也沒弄什么復雜的湯底,就以略加了些鹽醋麻油的清湯打底,待撈起每一只都約莫指頭大小,薄薄的皮兒下直接透出rou粉色蝦rou來的餛飩后,再在上面撒點切好的蛋絲紫菜和蔥花,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仍是顧不得換衣裳,便急忙以食盒裝好餛飩,趕去了韓征的院子。 遠遠的就見小杜子早已在門口等著了,一見施清如過來,便忙迎了上來,笑瞇瞇的道:“姑娘手腳可真快,這便送進去吧?!?/br> 卻是送施清如到房門口,就不進去了,“我還有事要忙,只能勞煩姑娘自個兒送進去了?!?/br> 施清如眉頭微蹙,“我一個人進去,方便嗎?”萬一督主看見她更生氣呢,可連個圓場的都沒有,而且這孤男寡女的…… 小杜子已笑道:“都是自己人,怎么不方便了?再說以前姑娘也不是沒進去過。姑娘莫不是怕我干爹還生您的氣?您就安心吧,那日我干爹從您院里回來后,便讓我找了您給他做的鞋子出來給他穿,剛才他進屋后,也是換的您做的鞋子,要是還惱著您,怎么可能再穿您給做的鞋?您只管進去吧?!?/br> 說完向里喊了一聲:“干爹,施姑娘給您送宵夜來了?!?/br> 施清如本來還想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雖然她心里也說不清自己的第一反應,怎么就會是以前與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可小杜子已經喊出了聲,她不進去也只能進去了,只得提著食盒,有些緊張的進了屋里。 小杜子立時把門輕輕闔上了,這才捂著嘴巴,偷笑了起來。 就算干爹還惱著施姑娘,這大晚上的,見她不但親自給他做了宵夜,還親自送了來,也一定會立時消氣的;關鍵干爹還在沐浴,這剛沐浴完,又是在自己家里,肯定不會裹得太嚴實,屆時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指不定就……那他不是明兒就能改口叫施姑娘“干娘”了? 回頭沈哥柳哥幾個知道了,肯定也會夸他干得漂亮的,話說回來,他也就是跟了干爹,又是個男的,要是托身成了女兒身,要不了十年,這“京城第一媒婆”肯定舍他其誰吧! 施清如進了屋里后,卻是放眼看了幾圈,都沒發現韓征的身影,她試著小聲叫了幾聲“督主”,也沒有任何回應,不由暗暗納罕。 小杜子不是說督主就在屋里嗎,可她怎么不見人呢? 又等了片刻,仍是屋里屋外都什么動靜也沒有,施清如正打算出去叫小杜子問問,就見韓征從里間出來了,且一看就是剛沐浴完的樣子,衣裳隨意披著,衣帶也隨意扣著,身上還殘留著一層特有的剛出浴后的薄薄水氣。 施清如的臉一下子紅了。 忙忙低下頭去,屈膝行禮:“督主,我來給您送宵夜?!?/br> 余光不經意瞥見了韓征小半邊白玉一般,卻又能看出緊實有力的胸膛,臉就越發燙得要燒著了,原來、原來高雅與欲望一點也不相沖,不但不相沖,反倒因為彼此沖突太激烈,碰撞太激烈,給人視覺上的沖擊力也越發的強了。 可明明督主什么都沒露,該遮的地方都遮得嚴嚴實實的,卻就因為這一絲衣衫不整的隨意,居然令人越發不敢直視了…… 施清如正心砰砰亂跳的胡思亂想著,韓征已淡淡道:“你怎么來了?本督不餓,你回去吧?!?/br> 心里已知是小杜子在搗鬼,待會兒可得好生收拾他一頓了! 施清如已回過神來,有些無措的道:“督主,我聽說宮里秋冬都是酉正用晚膳,距今都一個多時辰了,您必定已經餓了,好歹多少進一點兒吧……我、我馬上就退下,不礙您的眼,您是萬金之軀,就算再生我的氣再惱我,也別拿您自個兒的身體開玩笑……” 話沒說完,因為說話間不自覺抬起了頭來,又對上了韓征的胸膛,才冷了兩分的臉瞬間比方才還要更熱了。 只得忙忙打開了食盒,把里面的霽紅小碗端了出來,再把銀筷擺好,聊以掩飾。 韓征見施清如面若紅霞,卻是又想到了自己那晚的夢。 在夢里,她的臉也是這樣的嬌艷欲滴,連她略顯凌亂的頭發和鬢角微微的細汗,也跟那晚他夢里的一樣,他可從來都見不得任何人衣衫不整,頭發凌亂的,可看著她這樣,竟一點沒覺得厭煩…… 韓征這幾日之所以沒回府,就是想著等時間一長,他自然該忘的都忘了,又是從前那個他了。 雖然那日他特地違心去了一趟鳳儀殿,隨后又去了一趟福寧長公主的長樂殿,環肥燕瘦的各色女人都見過了,忙起來時還罷了,等稍一閑下來,眼前便立時又浮過了施清如的臉,耳邊也又響起了她軟軟的聲音‘這輩子我只想好好學醫,好好對督主好’、‘我對他好只是因為他是韓征,就算他不是督主,也絕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的心也因此又起了波瀾,心情也反倒比之頭晚更要復雜,又夾雜著一點點酸楚了,他依然相信,自己一定能把這個小插曲很快忘到腦后,不會再受其絲毫影響,——他這輩子原也受不起絲毫無關之人、無關之事的影響! 如此在宮里忍了這么幾日,是睡也睡不好,吃更吃不好,以為已經把心調整得總算恢復了從前的平靜無波,卻是沒想到,這么快就又浮躁了起來。 面上卻是什么都看不出來,因為心煩氣躁,又想到都是施清如害他變成這樣的,索性有些破罐破摔了,也不整理衣裳,就那么隨意的往榻上一坐,方淡淡道:“本督為什么要生你的氣,又為什么要惱你?” 他惱的是他自己。 惱的是他向來過人的自制力如今看來,竟然有不奏效的趨勢了,惱的是連欲望都克制不住的自己,還敢妄想成就大事嗎?! 施清如有些懵,“督、督主的意思,您沒惱我那天晚上說、說拿您當父親,把、把您說老了嗎?” 可看督主的樣子,分明就還惱著她啊,難道說的是反話? 韓征聽她哪壺不開偏提哪壺,氣笑了,“你莫名其妙被人說老了,能高興得起來嗎?你抬頭,仔細看看本督,哪里像是能做你父親的樣子了?抬頭!” 當初剛來他府上的第一日,還大言不慚說什么早就‘仰慕’他了,要不是她滿口跑駱駝,什么都說,沒個避諱,他又怎么會……? 施清如只得依言抬起了頭。 就對上了他似笑非笑的臉,微微上挑的眼,還有薄卻潤澤的嘴唇,鼻間也好似又聞到了他身上特有的松枝熏香味兒……她幾乎是立刻又垂下了頭去,緋紅了雙頰。 嘴巴忽然也干渴得厲害,好像已經很久沒喝過水了,她不自覺輕舔起自己的嘴唇來,希望能借此緩解一下自己那無以言表的焦渴。 世上怎么就能有督主這般好看的人兒呢?他還果然穿著她給他做的鞋,無形中便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讓彼此變得更親密了一般,那他應該的確如小杜子所說,沒有生她的氣……吧? 韓征見施清如連耳根和脖子都霎時紅透了,心情無以言表。 既有些微妙的喜悅與痛快,覺著也不只是、只能他一個人心浮氣躁,浮想聯翩;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該拿這些在宮里養成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小手段來撩撥她,回頭真撩得她動了心,誤了一輩子,豈非都是他的錯? 他如今是看似鮮花著錦,風光無限,卻只有自己才知道,他什么都給不了她。 何況她一個剛滿十四,情竇初開的小姑娘,能懂什么,她連在男人面前無意識的舔自己的嘴唇意味著什么都不知道,連稍微掩飾一下自己的情緒都不會。 自然更不會明白一輩子真的很長,變數也真的很多,說不定過不了兩年,她已經覺得現在的生活一成不變,枯燥無味,想要換一種活法兒了,萬一……他屆時難道逼著她、綁著她不成? 別說他沒那個時間與精力,也做不出那樣的事,她母親畢竟于他有過一飯之恩;就算他想要放任自己的欲望,想要給自己孤寂冷清的生活找一份慰藉了,他要的必定也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飴。 他的驕傲與自尊,讓他寧死也做不出強迫女人的事來。 何況若她心甘情愿了,他又怎么舍得再逼她,再拖累她?必要把她推得遠遠的,不受他任何的波及與連累才是! 所以,趁早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的好。 她雖年少不知事,他卻比她年長得多,也什么都經過什么都見過,難道不知道防微杜漸,把萌芽都扼殺在搖籃里的重要性? 整好她現在只怕還懵懂無知,他也只是一成不變的日子過得太久,亦孤寂冷清了太久,所以有一點溫暖,便自動將其放大了,然后生出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來而已。 那也是人之常情,并不就是說她就有多特別,只要他堅持,定然再用不了幾日,一切便又都會回歸正軌了! 韓征想到這里,一下子嚴肅了起來,隨手抓起一件衣裳披好后,便坐到了桌前,以長輩的語氣問施清如:“這是你剛才趕回去做的宵夜?那你受累了,本督也不能白讓你受累,待會兒便吃。不過以后你不必再做這些事了,一來府里有的是廚子,沒道理讓他們閑著,主子反倒日日煙熏火燎的;二來本督才聽小杜子說,你明兒開始,便要跟常太醫去太醫院了,時間勢必不夠用,再要浪費在廚房里,實在本末倒置,記住了嗎?” 一碗小餛飩看著便清爽開胃,想必吃起來,定然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讓他本來不餓的,也一下子覺得饑腸轆轆,食指大動了。 可這注定是最后一次,也必須是最后一次了! 施清如這下哪還顧得上浮想聯翩,忙道:“督主,我不累,您什么都不缺,我又什么都不會,能為您做的,也就只有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求您不要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您放心,我不會誤了學醫,也不會辜負了您的一番苦心,乃至給您惹禍的?!?/br> 韓征沒再看她,怕再看,她眼睛里的盈盈秋水就真要撞進心里去了。 只緩聲道:“本督不是怕耽誤了你學醫,也不怕旁的,本督只是覺著你為本督做的這些可有可無,既可有可無,便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你明白了嗎?常太醫醫術高明,也肯對你這個弟子傾囊相授,那你更該加倍努力來回報他才是,若以后時間不允許,或者你覺得麻煩了,也可以常太醫府上和本督府上兩邊住,橫豎兩邊隔得并不遠,也算方便。好了,本督言盡于此,你回去歇了吧?!?/br> 說完便端了茶。 雙重逐客令之下,施清如只得行禮告退,只是剛出了門,眼淚便差點兒忍不住落下來。 督主不但不肯再吃她做的東西,不肯再穿她做的鞋了,連都督府,都委婉的表示不愿意她再住下去了,怎么辦?她以后還要怎么對他好,怎么報答他? 她以后甚至、甚至連他的面,只怕輕易都再見不到了! 施清如高一腳低一腳的回了擷芳閣。 桃子見她終于回來了,忙迎上前關切的問道:“小姐不用再出門了吧?那我這便給您準備熱水梳洗了,早些歇息吧,明兒還要早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