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只不過比之五人的滿臉麻木、滿眼絕望與魂不守舍,她就要鎮定得多了,神智也要清明得多。 她甚至還有心情不動聲色的細看屋子的擺設和五名短暫同伴的長相。 屋子的擺設一如她記憶的簡單清雅,整個都督府也都是這樣的布置擺設,不像權傾朝野的東廠提督的家,倒像是某個文人的家,讓她之前剛一進門,立時便覺得滿心的親切與放松,油然生出了一種她終于回家了的感覺。 她的同伴們也是個個兒出挑,可惜跟她一樣,都有禽獸不如,唯利是圖的父母親人,她看到她們,便想到了前世的自己,當時她也跟她們一樣的面如土色,滿眼絕望,卻只能認命吧……不對,前世跟她一起被送來待選的人,好像只有三個,這次怎么多了兩個? 多出來的又是哪兩個?不過韓公公應該不會留下她們,只盼她們被送回去后,家里的長輩別怪她們,能待她們好一些,好生替她們尋一門親事吧。 至于她,這輩子都不會想嫁人的事,只愿能一直如父如長的服侍孝敬韓公公,聊表自己的感恩之情就夠了…… 施清如正胡思亂想著,就聽得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她忙回過了神來,看向了門口。 就見是柳愚走了過來,面色有些不好看,一進來便吩咐屋里侍立的兩個小太監:“安排人送幾位小姐回去?!?/br> 說完轉身就走。 施清如不由懵了,送她們回去是什么意思?她們還沒見過韓公公呢,難道,韓公公因為壓根兒沒有收對食的心,這次連見都懶得見她們一面了? 那她該怎么辦,都督府就是她的家,她是絕不會再回施府的了! 念頭閃過,施清如已叫出了聲:“公公請稍等。敢問公公才說的送我們幾個回去是什么意思,我們不用當面拜見督主了嗎?” 其他幾人聞言,忙也都看向了柳愚,眼里既期待又緊張。 ------題外話------ 明天上架了,這次應該不會再出岔子了,屆時會有兩萬字掉落,親們記得看哦o(* ̄︶ ̄*)o 第八十一章 見到 留下(一更) 柳愚今日本就對施清如印象最好,那日在常寧伯府時,她應該還什么都不知道,能淡定從容還罷了。 今日她都進了都督府,明顯什么都知道了,居然還是一點害怕絕望的樣子都沒有,她可是所有人里年紀最小的一個,卻反倒一直都安之若素,從容淡定,若這樣的女子肯安心與他家督主過日子,就真是他家督主的福氣了。 因此見是施清如問他,不由便放緩了臉色,好聲好氣道:“這位小姐,督主說你們都是好人家的女兒,不能耽誤了你們一輩子,所以讓咱家原樣送你們回去。你們也不必擔心,令尊長那里,我們自會交代下去,不會讓他們為難你們的?!?/br> 柳愚一邊說,一邊在心里暗道著‘可惜了’。 他雖然沒有自家督主慧眼如炬,無所不能,到底在內廷沉浸了二十年,自信看人的本事還是不差的,自然看得出施清如是真淡定真從容,也看得出她此行沒有半點勉強,亦不是有所圖謀,就更覺得韓征不肯見她可惜了。 柳愚此話一出,其他五名閨秀都是又驚又喜,你看我我看你的,都當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她們真的可以不用服侍一個太監,回去后也不會被父母兄長責怪,這輩子又有指望了?可東廠惡名遠揚,能小兒止啼,那韓公公身為東廠的頭兒,必定也是最惡、最殘暴的存在,真會這么好心嗎? 惟獨施清如道:“公公,我是自愿來服侍督主的,并非為誰所迫,還請公公能代為轉告督主一聲,恩準我留下?!?/br> 柳愚沒想到施清如會一心留下,她此行就算不是被勉強的,因此能“既來之則安之”,卻也不可能不知道她若跟了自家督主,意味著什么,那就真是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尋常女人所擁有的最尋常的男歡女愛、生兒育女的幸福了。 那她為什么還想留下,莫不是有什么苦衷?不然就是有所圖謀,只不過被她掩飾住了? 柳愚不由微瞇起了眼睛,道:“這位小姐為什么自愿留下服侍我們督主,莫不是曾見過我們督主,還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若是見過督主,以督主的相貌風姿,要迷倒個把個懷春少女,倒也不是什么難事。 施清如知道東廠的人都多疑,直直迎上柳愚的雙眼,道:“公公,我的確曾遠遠見過督主一面,很是……仰慕,正好家里長輩都容不下我,所以此番待選是我心甘情愿,留下更是心甘情愿,公公若是不信,事后大可去調查一番,想來只要公公愿意,任何事都瞞不過您的耳目。還請公公好歹再去稟告督主一聲,指不定督主就愿意留下我了呢,豈非皆大歡喜?” 柳愚聽她的確是見過韓征后心生仰慕,信了五分,但仍有五分懷疑。 不過想到施延昌和常寧伯府一個小小的從五品,一個二三流的伯府,諒也不敢弄鬼到東廠和自家督主頭上,倒也不必太草木皆兵,不然他們前頭做了這么多,不是都白費力氣,督主身邊依然沒個貼心的人兒了? 遂點頭道:“那你等著,咱家再去請示一下我們督主?!?/br> 說完轉身自去了。 余下施清如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直至徹底看不見了,方吐了一口氣。 他可一定要把韓公公給請來啊,不然韓公公根本沒想過收對食的,不親眼見到她這個故人之女,又怎么破例留下她呢? 不經意一瞥,就見其他五女都正滿臉不可思議的看她,眼里分明都寫著,她莫不是瘋了,明明都可以出火坑了,卻還要自愿留下,到底怎么想的,莫不是家里親長比她們各家的還要苛刻? 施清如低頭微微一笑。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她們沒真正接觸過韓公公,自然沒機會知道韓公公的好,她卻親身體會過,所以都以為她瘋了就瘋了吧,她才不在乎。 柳愚很快便去而復返了,且不負施清如所望,帶回了韓征。 卻是韓征下了令,讓柳愚將人都送走后,小杜子與沈留仍不死心,強頂著自家督主的威壓,一直在勸他好歹去見一見人,也費不了多少功夫,可萬一就有能入眼的呢,那豈不是賺大了? 二人軟磨硬泡,弄得韓征那叫一個不耐煩,想著二人好歹都是為了他好,忍了幾忍后,終于忍不住了要爆發之際,柳愚回來了,狠狠說了一番施清如的好話,說得小杜子與沈留都越發的來勁了,翻了倍的軟磨硬泡。 韓征實在被磨不過,只得點了頭,由三人簇擁著,來了偏廳。 “督主到——” 才聽得門外的小太監尖著嗓子這樣叫了一聲,施清如的眼眶已發起熱來,回來了這么久,心心念念了這么久,她終于可以真正見到韓公公了! 怕惹人生疑,還得死死忍著,隨其他人一起跪迎了下去。 很快,一雙做工精致考究的靴子出現在了施清如的視線以內,靴子之上,則是大紅色的長袍下擺,隨著主人的移動,也跟著擺動,但只擺動了幾下,便沒再動了。 然后響起了一個冷清的聲音:“哪一個說自愿留下的,抬起頭來?!?/br> 施清如忙強忍淚意,抬起了頭,“回督主,是小女?!?/br> 也終于看清了韓征,見他一身緋紅官服,外罩玄色披風,長身玉立的站在那里,便猶如一株颯颯青竹,挺拔清貴,風采斐然,眼淚差點兒又要忍不住。 聲音正是她所熟悉的那一管,人也正是她所熟悉的那一個,真好! 韓征也看清了施清如,見她五官精致小巧,皮膚瑩白如玉,本來滿臉冷然的,——他生了一雙丹鳳眼,一笑眉梢便猶如含春藏情般,帶著一抹天然的風流,可一旦他不笑時,那抹風流便立時化作了寒冰,令人不寒而栗。 直看得小杜子與沈留柳愚心里都直打鼓。 干爹/督主若是一個都沒看上,他們剛才又拉又拽的,說得是口沫橫飛,督主一定饒不了他們吧? 韓征的臉色卻明顯柔和了許多,渾身冷冽清寒的氣息也無形收斂了許多,看著施清如有片刻的怔忡。 這丫頭好生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見過一般,他對自己的記性很有自信,確信自己不會記錯,可是在哪里見過,他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了。 遂沉聲道:“你說你見過本督,什么時候?” 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也沒關系,回頭查一查應該就知道了。 施清如在他寒星一般,令月光也要黯然失色的雙眼的注視下,心知自己說不了謊,何況她也不愿對他說謊,便小聲道:“回督主,小女是在正月時,在通州碼頭曾遠遠見過您一次,家父后來告訴了小女您的身份,小女才知道的,也因此心甘情愿想進府服侍督主,還求督主恩準成全?!?/br> 難道韓公公竟沒認出她不成? 上一次她可什么都沒說,他也最終留下了她啊…… 韓征聞言,就想到了正月里他的確曾經過通州碼頭。 卻仍對施清如的話半信半疑,他周圍隨時都守衛林立,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靠近他十丈以內都難,這小丫頭就算真‘遠遠見過’他,必定也是在十丈開外,能看清楚什么?又怎么可能憑借根本沒看清的一面,就‘仰慕’上他? 此事必有蹊蹺…… 但念頭才剛閃過,韓征便已想到了為何會覺得施清如眼熟,她跟一個曾經對他有過一飯之恩的恩人長得好像,也不知道兩者之間,有沒有關系? 韓征不再看施清如,低聲問起柳愚來:“這是哪家的女兒?祖籍哪里?” 柳愚見問,心知多半有戲了,忙低聲細細答道:“她父親是禮部的一個員外郎,叫施延昌,祖籍山東聊城,她是她父親的原配嫡長女,從小養在老家,正月里才進的京……” “聊城哪里?”韓征打斷了他。 柳愚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好像是聊城轄下的高唐縣?屬下并未問太細,只能回頭查明了,再稟告督主了?!?/br> 韓征沒再說話,心里卻已確定施清如多半與他那個恩人有關,甚至極有可能,就是他那個恩人的女兒了,當年恩人賜飯給年僅六歲的他時,肚子已經很大,應該很快就要臨盆了,如今算來,年紀也相當。 他再次看向了施清如,越見越覺得跟記憶里的恩人長得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沉聲問道:“你方才說,家里長輩都容不下你,所以你才心甘情愿留在本督府里?”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簡直就是多此一問,哪個真疼女兒的父親,舍得送自己的親生女兒來服侍一個太監的? 那施家她便一日都待不得了。 遂也不等施清如回答了,直接吩咐柳愚:“那就先且留下她,其他人都送走吧?!?/br> 方才就算小杜子與沈留柳愚都不怕死的對著他軟磨硬泡,若他不愿意,他們說得再多,也是沒有用的,可當時他心里卻忽然有種莫名的感覺,覺著破例來看一眼好似也礙不著什么事兒,這才會過來了。 如今看來,應當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在指引他找到恩人之女,以報當年那一飯之恩,若事后查證了這小丫頭果真是他那個恩人的女兒,他便給她一個富貴無憂的未來,權當報恩吧。 若萬一她與他的恩人沒有關系,就沖她長得跟他恩人那么相似,他仍給她一個不一樣的未來也無妨,反正只是舉手之勞。 施清如立時喜不自勝。 韓公公到底還是跟前世一樣,留下了她,應該是想起她娘了吧?她就知道,只要他想起了,以他的有情有義,知恩圖報,一定會留下她的,自此她便可以好生報答他了! 她忙向韓征道謝:“多謝督主?!?/br> 柳愚則是沒想到韓征見過施清如后,立刻就肯留下她,又驚又喜,忙道:“是,督主,屬下這便把其他人都送走,那把施姑娘安置在哪里,就督主院里嗎?” 韓征沒說話,斜了他一眼。 他立刻賠笑著改了口:“那便安置在督主院子旁邊的擷芳閣吧,督主意下如何?” 小杜子在一旁忙接道:“干爹,擷芳閣什么都是現成的,兒子覺著正好,兒子這便讓人去收拾一番,好讓干娘……好讓施姑娘住進去吧?” 呸,還沒拜堂成親呢,他這就叫上干娘了,簡直該打嘴! 韓征沉默片刻,終于沉沉“嗯”了一聲,就要離開。 “督、督主,請等、等一下……”余下五位閨秀中的一位卻忽然怯怯開了口,“小女也心甘情愿留下服侍督主,求、求督主成全?!?/br> 話沒說完,臉已是紅了個透,眼角眉梢還滿是掩飾不住的嬌羞,與方才的滿臉蒼白與麻木形成鮮明的對比。 其他四人見狀,忙也一臉與她如出一轍嬌羞的紛紛附和道:“我們也心甘情愿留下服侍督主,求督主成全?!?/br> 都說東廠無惡不作,誰要是落到了他們手里,一定會后悔為什么來這世上,東廠提督韓公公更是心狠手辣,什么殘忍的事都做得出,還日日都要飲人血吃人rou,讓人只聽到他的名字,都忍不住直打顫。 可眼前的人哪有半點兇相了? 不但半點不兇,反而眉目如畫,英俊挺拔,玉樹臨風,氣度過人,一進來便如夏日熾陽一般,把整間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都給照亮了,不知道的見了,定要以為是哪個豪門大戶的世子公子。 不,那些世子公子也及不上韓公公風采的十中之一,——那些傳言到底都是哪里來的,簡直就是誤人子弟嘛,這么好看的韓公公,就算他是太監,她們也愿意留在他身邊,一輩子服侍他,為奴為婢都甘之如飴! 韓征什么人? 只一眼便能知道這五人何以前后態度巨變了,一個字都懶得與她們說,看了一眼柳愚,便轉身大步去了,沈留忙跟了上去。 柳愚與小杜子自然也能猜到五人何以忽然變了態度,都爭著想留下,柳愚因似笑非笑上前道:“幾位小姐,請吧,我們都督府可不是眾位想來就來,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的地方?!?/br> 先還敢嫌棄他家督主,都一副瑟瑟發抖,心如死灰,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呢,現在怎么不嫌棄不害怕不委屈了? 五人霎時又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