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女主持人情緒飽滿的聲音還在繼續:“年度最受歡迎男演員,《離宮》懷蓮,恭喜顧懷喻!” 熱烈的掌聲將全場淹沒。大屏幕上切到了顧懷喻的臉,手上的水晶獎杯,西裝口袋處的一點鱗片裝飾,在舞臺燈光下不斷閃著斑斕的光芒。 他的聲音很穩:“感謝編劇、導演、劇組所有工作人員,希望以后能帶來更多更好的作品,作品上映后再與大家見面?!?/br> 主持人逗趣:“那顧老師的目標是什么?是當影帝嗎?” “《離宮》畢竟只是一部網劇,距離上星電視、電影,還有不小的差距?!鳖檻延髀卣f,“我從小就很喜歡舞臺?!?/br> 他停頓了一下,“我沒有什么太長遠的目標,只要可以出演喜歡的角色,我就感激每一場表演?!?/br> 沒什么套路的樸實回答,臺下掌聲如潮,久久不歇。 “其實我們并不合適?!碧K傾輕輕側頭,柔和地解釋,“您是個很優秀的人,您一直在向前走,而我會始終停滯在這里?!?/br> 哪怕睡在一起,也只是五年同床異夢。 她笑了一下:“繆總再見?!?/br> 蘇傾很快地走遠了。 繆云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消失在觀眾席的無數鼓掌的人之間。 ——一直在向前走的人么? 風月場里走馬觀花,舊的棄之如敝履,新的永遠還在前頭,浮光掠影的情/事,紅塵男女從不留戀,永遠寂寞著,永遠不饜足。 停滯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他看著手機,她當真能一心一意守著一個人一輩子? “看到了吧?”陳立從側邊出現,陰陽怪氣地點點他的手機屏幕。 “都是一樣的通稿,各大媒體全都準備好,八點一到同時發?!?/br> “媽的,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放自己料的狠人?!?/br> 繆云淡漠地笑一笑:“好大的排場?!?/br> 他想,也許她說的沒錯,他們和他,根本不是一類人。 屏幕上一張兩個人十指相扣的模糊背影,大標題:“顧懷喻與經紀人戀情坐實,懷蓮小艾戲外終成眷屬?!?/br> 指針慢慢滑向七點五十九分。 明亮的舞臺燈光下,顧懷喻目視黑色小禮服裙的蘇傾從第四排慢慢走回座位坐下,身影在他眸中化成一道小小的,璀璨的流星。 他手上正拿著話筒,全場四百零八號人,還有網絡直播的幾千萬觀眾,都在聽著他說話。 他無聲地笑了笑。 “我有幾句話,想對我的經紀人說,煩請大家做個見證?!?/br> 【本世界完】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 下一個世界是 權臣vs準王后 偏甜 第44章 點絳唇(一)修文 夏天, 暑氣很盛, 知了在樹上齊聲長鳴。 春纖手上的簪花比在蘇傾頭上,換了一朵, 又一朵:“紅的好,還是綠的好?” 桃紅顯嬌, 翠綠顯俏, 襯著這張芙蓉面孔都不出錯——不到十七歲的年紀, 水紅的櫻桃小口, 雪地雀兒一樣靈的黑眼珠, 不凝神時, 仿佛含著瀲滟水光。 守門的小丫頭吱吱地打起竹簾兒,絲綢袖口落下, 露出一截麻桿樣的手臂。簾子外面好幾個深色衣裳的嬤嬤魚貫而入,躬身低頭,手上捧著托盤:“陸尚儀,蘇尚儀?!?/br> 蘇傾接住掉下來的簪花, 隨手擱在桌上,前面飛快地掠過一道影子,同屋的陸宜人已經板正地走了過去。嬤嬤們排開了, 托盤里整整齊齊地疊著送嶄新的宮裝。 尚儀, 內闈從五品女官,司禮儀,掌文墨。 蘇傾調來的時候,陸宜人已經在這個位置上穩坐了四年。 蘇傾跟在陸宜人身后, 安靜地看著她伸手翻動兩個托盤里的料子,好像在檢查尚衣局的刺繡那樣又捏又摸。一樣的顏色和形制,衣料子卻是不一樣的,有一件是帶暗花的蜀錦,另一件只是普通的絲綿。 陸宜人丟開衣服角,嘴唇繃得很緊,像她梳得緊繃繃的發鬢,她的目光銳利地掃過眼前的奴婢:“給我們的嗎?” 嬤嬤低頭應道:“是?!?/br> 她的手一收,把蜀錦制的那一件拎起來:“那我要這個?!?/br> 嬤嬤們面面相覷,臉色好像很焦急,為首的那個握住拳抵著嘴唇,咳嗽兩下。 陸宜人臉色一沉,眼里的神色嘲諷夾雜著惱火,剛想丟回去,旁邊伸出一只纖纖的手,把另一件拿起來,抖展開:“正好?!?/br> 蘇傾把絲綿官袍交給春纖,回過頭來看了面前幾人一眼,好像在對嬤嬤心平氣和地解釋:“我不喜歡那件上面的暗紋?!?/br> 嬤嬤們松一大口氣,垂手喜道:“是?!?/br> 守門的丫頭又咯吱咯吱地放下簾子,臉木得像個稻草人,簾子把耀眼的光慢慢擋住。陸宜人冷眼睨著她:“蘇尚儀好大度?!?/br> 蘇傾看了她一眼,坐回妝臺前。 用慣了后世的水銀鏡,泛黃的銅鏡上面好像蒙著一層化不開的霧。她伸出手指揩一揩,眼角瞥見陸宜人還站直挺挺地站著,平和地說:“陸尚儀好氣量?!?/br> 陸宜人眼睛一瞪,冷哼一聲,衣服往架子上一甩,轉身大步出門了。 春纖手掌心里一把谷子,逗架子上的黃鸝鳥,等人走了,才從啞巴變成了會說話的丫頭:“馬上搬出去了,您別搭理她?!?/br> 蘇傾臨字的手抖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黃鸝鳥蹭著春纖的手掌心,發出一連串清脆的啼鳴,春纖喜滋滋地摸它的腦袋:“明眼人誰看不出,也就是陸尚儀,非得爭這口沒意思的氣兒?!?/br> “我與陸尚儀平階,出了尚儀局,還能往哪兒搬?!?/br> 春纖說:“您且寬心。汪公公給我透過底,您這從五品就是個踏板兒,等到陛下解決了那樁心事……” “春纖?!碧K傾打斷她,話音未落,外面劃破長空一聲尖叫,那聲音還有幾分熟悉,春纖臉都嚇白了。 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好像鴿子急促地拍打翅膀,又好像什么人凌空落下。 春纖覺得自己是個烏鴉嘴,怔怔看著蘇傾,嘴唇動了一下,沒發出聲。 外面嘈雜起來,打簾子的丫頭這會兒不像木頭人了,臉孔雪白,一下一下地喘著氣。蘇傾從她身邊經過,從底下撩起簾子走出去。 “尚儀,尚儀!”春纖跟在她后面急促地喚,可不敢大聲,憋得臉色通紅。 蘇傾已經走到尚儀局門前,遠遠地看見一裊紅,沉滯的猩紅,陽光下紅得打眼。 依本朝慣例,官階越高,官袍顏色越鮮麗。比如年邁的王丞相著正紅官袍,表明他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但還有一個人,官袍是這種濃稠的血色,還壓丞相一頭。 這個人是大司空。 大司空旁邊蹲著一個精瘦的靛藍衣衫的少年,腰間橫出一柄長長的黑色舊劍,正在看著抖成一團的褐色身影。 攜護衛入宮,隨身帶利器,是對王上不敬,但這一切,放在明宴身上,沒有什么說不過去。 “明大人早晨覲見了陛下?!?nbsp;春纖追出來,緊張地同她咬耳朵,“也是陸尚儀命不好,趕上了?!彼戳艘谎勰莻€褐色的影子,蘇傾身上也是同樣的淺褐色宮裝,嘆息著,“尚儀,快回去吧?!?/br> 不知道蘇傾知不知道,春纖可是明宴如何飛揚跋扈,默許侍衛西風在宮里大殺四方:“聽說俞西風出現,一定會割下一個頭才肯罷休,要是有興致,帶回去剝了皮晾著?!?/br> 蘇傾靜默地聽著,擰著眉不做聲。 “尚儀……” “陸尚儀可是中暑昏倒了?”蘇傾開口叫了一聲,唬得春纖捂住了嘴。 蘇傾看不清那邊的人的臉,那邊的人也看不清她的臉,她揚聲道,“坐在那里干什么,還不起來,擋了明大人的路?!?/br> 少女的聲音平和細軟,略帶一點黃鸝啁啾似的稚聲,四周一時間死一樣的靜默,只余陸宜人小小的一團在抖,全無平日的威風,好像老遠都能聽見她簌簌的哆嗦。 半晌,藍色影子仰頭,似乎在征詢那抹紅。又過了片刻,俞西風站起來,意味深長地往這邊看了一眼。猩紅官袍的明宴似乎覺得無趣,竟已經旋身走出老遠了。 那一紅一藍離去了,四周傳來切切察察的聲響,仿佛春天到來,萬物都蘇醒一樣。蘇傾這才注意到四周是有不少人的: “陸尚儀發癲了,竟敢沖撞大司空?!?/br> “哎喲,可嚇死我了?!?/br> 明宴權勢滔天,就像天上的太陽,一個動作、一句話觸怒了他,候審都不用,俞西風從墻頭上飛落而下,就是一場噩夢,就算是王見了他,也要避上三分。 陸宜人好半天還坐在地上,蘇傾側頭:“快去看看陸尚儀?!?/br> 春纖不敢去,一雙眼睛謹慎地盯著他走遠,要確認他不可能再回來,“您知道明大人殺過多少人么?據說他府里夜夜百鬼同哭?!?/br> 蘇傾要說話,內侍公公已經大老遠地跑來請她:“陛下不適,請蘇尚儀過去一趟?!?/br> 南國的宮殿,廊橋相接,曲折環繞,水汽被太陽曬得蒸騰在空中,溽暑沉積。湖中接天的荷葉大如巨掌,粉紅色的荷花立于叢中。 蘇傾的裙擺迤過拱橋,又入回廊,掠過前殿,寢宮的大門“吱”地打開。 明宴覲見一次,王上就要生一次病,蘇傾已經習以為常。 垂著的簾子是黑色底,彩線刺繡的二龍戲珠,邊角以玉環作結,垂有長而密的流蘇。 蘇傾平舉雙手行禮,深黑的大理石地面模糊地反映出她的影子:“陛下?!?/br> 幾個丫鬟齊力推著沉重的殿門,在她身后慢慢閉合,把烈日擋在外面。大鼎中的堅冰徐徐生煙,錦帳中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把簾子掀開:“蘇尚儀?!?/br> “陛下身子好些了嗎?” 南王燕成堇有一張男生女相的陰柔的面孔,冠冕之下的皮膚蒼白,黑眼珠郁郁地看著她的發頂,臉上沒有笑意,甚至有些難以言喻的恐懼:“孤很難受?!?/br> 蘇傾茫然抬起頭,他從錦帳中鉆出來,衣袍半敞著,里面是真絲的淺黃色睡袍:“你陪我下一局棋好不好?” 他說著蹲下身去,蘇傾這才發現錦帳下的厚重地毯上,除了滿地散亂的折子,還有零星地幾顆黑色白色的棋子。 “陛下,臣來撿吧?!碧K傾額頭上冒了冷汗,撩起裙擺蹲下,數著數把一枚一枚的棋子裝好,發現白色的少了一顆。她沒有作聲,把地上的折子也拾起來疊好,還是沒有找到。 燕成堇直勾勾地看著她的動作。寢殿里一個近身服飾的宮人都沒有,只有堅冰化成水的一點輕微的滴答聲,蘇傾把棋子裝好,齊全的黑子讓給他。 “蘇尚儀,” 燕成堇慢慢地開口,“你說丞相和明宴,哪個更該死?” “陛下,后宮不得干政?!?/br> 燕成堇笑了一下,少年的眼角劃出一片詭異的艷色:“快十七了罷,你不急嗎?” 蘇傾沉默了片刻:“臣當恪盡職守?!?/br> 燕成堇的目光在她平靜的臉上流連,似乎想找出點什么來,最后沒甚意思地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