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時下流行的熱搜宣傳，很可能會激起觀眾的逆反心理。

    她把這幾條評論和用戶id拖進進excel里，飛速地做了個簡單的表。微信發了一行字：“先不要買熱搜了?！?/br>
    對方很驚奇：“你們有辦法啦？”

    “是?！?/br>
    她給“一條魚”撥了個電話，原作者也在垂頭喪氣地刷著評論：“我看見了，還有好多讀者發私信罵我，說我見錢眼看，bl改bg黑心錢也賺。都是沒看劇就開始罵的。別提啦?！?/br>
    蘇傾停了一下：“你是學策劃的嗎？”

    “一條魚”來了精神：“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么？”

    蘇傾說：“怎么樣可以讓《離宮》先在審美挑剔的觀眾群體里打出知名度？”

    “……我想到一個辦法，就是有點兒……”

    蘇傾垂下睫毛，拿筆記了一下，看了看，柔和地說：“試一試吧?！?/br>
    下午，《離宮》內頁增加了一句巨大加黑的宣傳語：“電影學院副教授吳玉實名推薦作品，東方版阿離萊特《離宮》?！?/br>
    同時，知名的文藝青年論壇“天藍bbs”中出現一條語氣譏笑的帖子：“還記得當年千人嘲的《秦宮秘辛》嗎，撲街蹭熱度號稱自己是東方版阿離萊特?！?/br>
    “阿離萊特”是最近大熱的一部歐洲神話電影，以瑰麗的色調和高藝術性獲得討論度，但因為劇情松散，只有天藍色這些審美比較刁鉆的用戶，對這個關鍵詞敏感。

    大家點進去看，樓主放了一張男女主角對視的劇情截圖，一張宣傳海報截圖，還有一張歷史愛好者抗議《秦宮》污蔑歷史人物的新聞截圖。

    “就是那個篡改歷史，把秦皇漢武寫成精蟲上腦同性戀的奇書，拍劇了。閑著無聊看了幾集，辣眼睛，**改重口味言情，女皇和小白臉相愛相殺的惡俗故事，真的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嗎？男主角十八線，女演員居然是老牌玉女，flop到這種程度了，真可憐?！?/br>
    第41章 江城子（十八）

    天藍bbs的帖子很多, 每時每秒都在更新, 這條普通的吐槽貼平平無奇。

    可微妙的是，在電影論壇里把“符合社會主義價值觀”作為藝術作品的評價標準, 就踩在了這些文青用戶的雷點上。

    本來只是隨便一瞥的人，心氣兒不順地想反駁一嘴, 于是認真看了看劇照截圖。

    “我怎么覺得色調還挺好看的?！?/br>
    馬上就有了響應。

    “樓上 1, 感覺服裝很有特點?！?/br>
    “ 2, 布景材料很垃圾, 但是配色竟然意外地和諧?！?/br>
    “這居然是李麗芳？李麗芳能演女皇, 突然對這部劇產生好奇?！?/br>
    “男主角骨相挺好, 勝過大多數小鮮rou了?！?/br>
    因為回復率高，帖子越頂越前, 更多的評論涌入：“這么狗血的網劇居然吳玉推薦的，吳玉可是嚴肅學院派啊?！?/br>
    “樓上，吳玉推薦好像是因為導演是他學生，搜了一下導演第一部 戲就是禁片, 有點意思?！?/br>
    “你們看過徐衍的《秋蟬》嗎？挺老一片，個人認為是徐衍文藝片最佳。樓主說的小白臉好像是《秋蟬》的男主角?！?/br>
    “我靠，我看過秋蟬。是那個男主角嗎？還以為他轉行了。我得去看看劇了?！?/br>
    “剛百度了一下, 全片19集, 這已經讓我很有好感了?！?/br>
    ……

    同時，原帖的轉帖出現在“歷史同人貼吧”和花瓣影評論壇里，引起了強烈反響。

    蘇傾滾動鼠標，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開始慢慢增長的后臺數據, 忽然下腹一陣尖銳的墜痛，腦子里的思緒瞬間全變成了雪花。

    她低下眼，手掌蓋在小腹上輕輕按了按，馬上痛得閉起眼睛。

    生理期，又到了。

    她整個冬天都很注意保暖，前兩個月本來已經不痛了，可是這兩天忙著宣傳的事情東奔西跑，還熬了夜，舊疾尋到縫隙，又卷土重來。

    她撐著桌子站起來，艱難地走到洗手間換好衛生巾，在那面巨大的穿衣鏡里，她的臉色慘白。

    蘇傾放不下正在變化的數據，抿了幾口熱水，又慢吞吞地挪回了電腦桌前。

    仿佛一陣一陣利刃翻絞，痛得厲害了，眼前閃著黑色星星，她一只手扶著小腹，手臂墊著桌子趴了一下。

    不知道顧懷喻什么時候回來的。她只感覺到有人捏著她的肩膀，把她從桌上撈起來：“蘇傾?！?/br>
    蘇傾茫然抬起臉的時候，額角滿是冷汗，鬢邊的頭發粘在臉上，嘴唇發白。

    顧懷喻衣服上還殘存著室外的暑氣，看她兩眼，眼神利而冷冽。他把手伸進她膝下一撈，迅速地把她抱起來，蘇傾掙了一下：“我還要看……”

    “還看什么？”他打斷，側頭看她，語氣輕而冷，她感覺到他好像生氣了，緘了口。

    顧懷喻一言不發地把她放在沙發上，把杯子里的熱水填滿，塞進她手里。蹲下來，拉開抽屜：“藥吃過了？”

    “還沒?！?/br>
    里面整整齊齊三盒兒，他拿了一盒拆開，把抽屜推回去：“先吃一半?！?/br>
    蘇傾并著腿坐在沙發上，就著他的手慢慢喝了藥，喝得很乖，像只小雀兒。杯子握在手里，鴉翅般的睫毛顫著。

    顧懷喻停了停，目光下移落在她小腹上：“我給你揉揉？”

    蘇傾臉上籠上一層紅，黑眼睛看著他：“我沒事?！?/br>
    顧懷喻置若罔聞，從抽屜里拿了一片冬天拍戲常備的暖寶寶，撕開了，湊過來貼在她衣服上，觸碰到僵硬的殘余的痛，蘇傾沒吭聲，只是眼睛閃動了一下。

    顧懷喻覺察到了，眼中戾氣盈滿，動作卻更小心，把她抱在腿上，環過她的腰，皮膚蒼白的手輕輕覆蓋上來。

    暖寶寶開始升溫，他的手輕按在那層溫暖上面，緩慢游走，輻射出更高的溫度，她的額頭沁出薄薄的汗水。

    蘇傾安穩地坐在他懷里，手蓋在他的手背上，他揉得太輕太緩了，像撥弄羽毛，她放松了，呼吸慢慢平穩起來，眼皮兒慢慢地發沉。

    他的吻卻猝不及防地輕落在她后脖頸上，蘇傾身子一抖，幾乎跳起來，顧懷喻牢牢錮著她，垂著眼，炙熱的呼吸在她脖子上游移。蘇傾睜著眼睛，眼角含一點水色，好像是茫然的委屈。

    ——都這樣了，怎么還欺負人。

    顧懷喻慢慢地說：“下回生理期前后，一切工作暫停，聽我的話?！?/br>
    他又吻了一下，感受著蘇傾在他懷里戰栗，一時也有些喑?。骸按饝?，就不罰你?！?/br>
    蘇傾咬著唇不作聲，可生怕他再來一下，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卻凝不了神，心跳如擂鼓。

    顧懷喻見她不搭話，發狠地說：“不答應，辭了你。不缺蘇經紀人一個?！?/br>
    蘇傾聽了這話，竟然背對他笑了一下，身子前傾，笑得天真爛漫，顧懷喻頓了頓，在她頭上沒好氣地揉了一把。

    止痛藥漸漸起效了，她感覺小腹的墜脹遠去，精神又好起來，她側過頭：“我能不能看看手機?！?/br>
    “看什么？”

    “一個論壇?！?/br>
    顧懷喻順手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給她玩兒，蘇傾低著頭，指尖飛速地輸入網址，進入天藍色bbs，發現那個帖子就浮在首頁，竟然已經跟上了一個紅色閃爍的“hot”。

    她一直往下拉，評論越來越長篇大論，開始有了更多截圖和視頻片段。

    眼睛迅速掠過幾條短的評論：

    “我就說電影學院那些愛惜羽毛的人類怎么會搞一部網劇，是我太天真，吳玉推薦是有理由的?！?/br>
    “樓主，我看完放出來的六集了。眼瞎是病，得治?！?/br>
    “謝謝樓主的吐槽，差點錯過一部好劇?！?/br>
    “布景，太漂亮了，看得我熱淚盈眶?！?/br>
    “以樓主的眼界和審美，也只能看到個女皇和小白臉的狗血劇情了?！肚貙m秘辛》能改成這樣，作者應該燒高香感謝上蒼?！?/br>
    “完全出乎意料。這個劇我追定了……”

    她退出帖子。天藍色bbs首頁，雨后春筍地冒出來了許多帶有“離宮”關鍵詞的帖子——

    “實名diss剛才那個嘲諷貼，我覺得離宮明明比阿離萊特拍得好”

    “今日安利：國產良心《離宮》，我看到了匠人精神”

    “這是我看過的最棒的國產配色！電影學院鬼才導演《離宮》果然不同凡響”

    “看完6集離宮的感慨：神奇魔幻，有莎士比亞風格的東方戲劇”

    “求你們快去看看《離宮》吧，說不出話來了”

    ……

    蘇傾一眨不眨地看著，呼吸越來越急促，手機忽然旋轉震動起來，顧懷喻一手抱著她，伸手從茶幾上夠到了她的手機，摁了免提。

    “蘇傾！”一條魚的聲音里帶了哭腔，前言不搭后語，“你看到數據了嗎？從下午兩點開始，我們的數據飛了！評論，評論現在有九千多條，還在往上漲。剛才網播平臺的人給我們打電話了，說給我們一個頭條推薦……”

    她知道的，貼著她胸膛的圓環正在發燙，一下一下地閃爍著水藍色的光。

    這部凝聚了多少人心血的片子，它是那么的好，只是需要一個契機，被理解它的人看到，好風借力上青云。

    蘇傾出神地想著，電話那頭的一條魚等得著急，呼哧呼哧地喘氣，顧懷喻“嗯”了一聲。

    “蘇傾？”一條魚有些錯亂，“啊……是顧老師嗎？”

    “我是顧懷喻，”他看了蘇傾一眼，把免提摁掉，貼在耳朵邊，右手輕輕地揉著蘇傾的小腹，“蘇傾不在?！?/br>
    蘇傾不贊同地掙扎了一下，讓他摟緊。

    “呃，您聽見我剛說的了嗎？”

    “聽見了。還有事嗎？”

    “沒，沒事了……”

    一條魚百感交集地掛了電話，顧老師，真藝術家，果然是寵辱不驚。

    離宮紅了。

    誰也沒想到，在暑期檔三個大熱古偶劇相互傾軋的時間段里，沖出的一匹黑馬，是一部只有19集的低成本網絡劇。

    《離宮》最初是從小眾藝術論壇天藍bbs上火起來的，天藍的一千萬用戶形成一股口耳相傳、互相推薦的龐大力量，直接將《離宮》送上了熱搜。

    有了剪輯片段和一些優美的文案之后，《離宮》于熱搜上再度開花。

    《離宮》處處怪異，但處處個性，處處新鮮：新的影棚，真的外景，東方藝術上再創造的配色和服裝，不用磨皮濾鏡的天然色調，還有生面孔的、自己配音的男女主角——

    李麗芳完全蛻變了，拋棄了一切的美貌和年輕的包袱，全心全意地化身為一個手握強權、仿佛帶著面具的女皇，她的臉和雕梁畫棟的石柱子、金殿堂融為一體，毫無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