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蘇傾趕緊給滿臉尷尬的“一條魚”添了杯水。 第30章 江城子(七) 秦淮“嗤”地笑了一聲:“小姑娘, 這本書是怎么紅起來的?” 編劇負責人垂著眼嘟囔:“不就是因為色/情描寫……” 秦淮猛拍一下桌子, 聲音高了幾個度:“這本書要真一無是處,你告訴我它是怎么紅起來的?” 大家都讓秦淮突如其來的火氣嚇了一跳, 被他兇過的小姑娘眼圈都紅了,“一條魚”連忙勸:“秦導……” 秦淮還抱懷盯著那個編劇團隊負責人:“我告訴你, 觀眾不是傻子, 紅一定有紅的理由?!?/br> 秦淮默了兩秒, 偏過頭, 看著顧懷喻安靜得近乎漠然的側臉, 好像玩性大發:“來, 男主角你說說?!?/br> 顧懷喻看著眼前空白的紙,卻好像上面有字一樣:“**, 強權,屈辱,愛?!?/br> 秦淮屏息一下,好的演員, 對于人情的感知力一定是最敏銳的。 “作者姑娘,”秦淮朝“一條魚”勾勾手指,“別以為你這書是誤打誤撞紅的啊。市場我不懂, 就藝術來說, 剝掉黃色描寫這層皮,它的精神內核,確實踩到了讀者審美的幾個點,這才是我們要保留的?!?/br> “大尺度**劇改編, 兩個辦法,一個像你們那樣,副線變主線;其實還有一種最簡單的,男變女,性轉……” 負責人打斷:“可是皇帝對宮女強取豪奪,這很爛俗呀?!?/br> 秦淮忍無可忍地吸了口氣,顧懷喻開口,似乎輕輕掐住了這口氣:“是轉高位者?!?/br> 所有人都看著他,顧懷喻的聲線冷清:“強權是不分男女的,強權是一種象征。觀眾想看的是懷蓮的毀滅,想看他怎么在強權下彎腰,破碎,放浪形骸,越墮落,越好?!?/br> “懷蓮”就是原本的男二號,顧懷喻的角色,同性關系中的弱勢一方。 顧懷喻和秦淮的判斷驚人的一致,這個原本的男二號,才是真正的男一號。 蘇傾坐在對面,注意到他微垂的眼里流露的光芒,顧懷喻輕描淡寫地念出了一首危險的黑暗的詩。 他覺察到蘇傾專注的凝視,他們目光在空中相接,顧懷喻沒有收斂那種眼神,甚至放任它繼續發展,含了一點放縱的笑意注視著她。 她覺得心口戰栗一下,魔鬼正誘惑小女孩,張開烏云般的黑色的寬大斗篷,要將她裝進去,可惜漩渦張開,只一瞬間。 “就這么個意思?!睂γ娴那鼗匆慌氖终?,好像把這場魔術給結束了。 顧懷喻的睫毛蓋住了眼睛,手指捏緊筆桿,指甲微微泛白。蘇傾的心仍在撲通撲通跳著。 “一條魚”的疲態一掃而空,推了推眼鏡,有些激動地說:“那個,我是學策劃的,我能不能跟著劇組?” 每次討論結束,蘇傾都不急著離座,用一個透明文件袋仔細妥帖地把所有文字材料整好,一個角兒也不能折。 顧懷喻就在她旁邊,懶散地反靠著椅子立著等,漂亮的手指安靜地滑動手機屏幕,臉上的表情平靜安然。 這畫面構圖落入那個挨了罵的編劇負責人眼里,竟然異樣的平衡,她很少見到話這么少卻這么和諧的經紀人和藝人。 剛會上讓秦淮質問,她覺得這個小組成員都不太友好,唯獨蘇傾看起來比較好親近,她就坐在了蘇傾身邊:“不好意思,我剛才態度不太好?!?/br> 蘇傾正把她和顧懷喻的兩本《秦宮秘辛》小心地裝在袋子里,聞言回過頭,沖她笑了一下:“沒事,秦導沒有怪你的意思,他只是要求比較嚴格?!?/br> 她在席上一直緘默,這會兒開了腔,聲音竟然這樣柔軟好聽:“我理解,這只是你們工作中的一項。但是對我們來說,這是最后的機會了?!?/br> 她的眼睛閃動,編劇與她對視著,被里面柔韌的光震撼了,“我們真的,真的很想把它做好?!?/br> 一連說了兩個“真的”,顧懷喻的手指停頓了一下,目光從屏幕上的一個個小字中渙散開去。 并肩走在路上的時候,顧懷喻忽然問:“你當時怎么不問,我為什么要接《離宮》?” 蘇傾想了一想:“其實你接什么都可以?!?/br> 顧懷喻回頭看她,蘇傾還把那個大文件袋抱在懷里,像個珍惜書本的女學生。 一路上都如此,他的夢想就是她的夢想。她的長發向后披散著,耳邊兩縷黑發,是云霧捻出纖細絲縷,讓她的耳垂和臉頰都變得神秘莫測。 蘇傾覺出他眼神里幾不可見的一絲迷亂,指頭把文件袋捏緊了,耳垂慢慢染上紅色:“……我都會把份內工作做好?!?/br> 二月的風依舊如刀,顧懷喻轉過臉去,半晌無聲。 蘇傾忽然想起三月進組要帶的東西還沒準備:“對,我要去趟超市?!?/br> 顧懷喻默了一下:“開發.票,回來報銷?!?/br> 二人在十字路口分別。蘇傾沿著街走,忽然發現橫橋下的水邊柳樹都吐綠了。背后傳來引擎聲,車輪輕輕地碾過井蓋,極慢的“咕咚”一聲,蘇傾靠邊走去。 那車子還耐心地跟著她,沒有鳴笛,她貼著橋頭站好,回頭看,黑色轎車從她眼前慢慢駛過。車窗慢慢降下去:“蘇小姐?!?/br> 車窗內,繆云含笑的桃花眼看著她:“不知道被你刪了的人,有沒有榮幸請你喝杯咖啡?” 蘇傾沒有想到她會驟然見到繆云:“繆總……”她頓了一下,“抱歉,我得去超市?!?/br> 繆云說:“那好啊,我送你去超市?!?/br> “不要拒絕?!笨娫茢R在方向盤上的手轉了轉,腕表輕巧地晃蕩,“我們擋著后面的路。而且,你如果拒絕,會顯得我強人所難?!?/br> 十字路口的交通燈由紅變綠,顧懷喻立在原地,身上的薄外套敞著懷,讓風吹得衣角飛揚,遠遠看著蘇傾拉開車門,上了繆云的車。 那車從他淺色的瞳孔里疾馳而過,他瞇了一下眼,眼里被濺起了塵土樣的薄戾。 “五點前回工作室?!?/br> 蘇傾一手推著購物車,一手茫然拿著手機,屏幕頂端的時間已經是四點半。她想了想,還是回:“好?!?/br> 又是一條消息,他似乎在笑:“不要急?!?/br> 兩條消息竟然是完全矛盾的,像是在逗弄她。 購物車里只有幾把牙刷,蘇傾買得很局促,因為西裝革履的繆云就在旁邊走著,不住地打量著她:“蘇小姐好像很怕生啊?!?/br> 蘇傾不知道他為什么一直陪著她逛超市:“繆總也很忙吧,耽擱您的時間,真不好意思?!?/br> 繆云望著蘇傾長發下的一截粉頸,她細長的手指上是修剪整齊的指甲,指甲的形狀端莊漂亮。 她挑選商品時會仔細地看一看生產日期,是塊安靜的璞玉,引得人不住地想要探索。 確如調查所說,她的經歷是一張白紙,比許多人干凈:中學時連跳兩級,因為年齡小,沒有什么走得近的同學,大學一畢業就做顧懷喻的經紀人,期間連男朋友都沒有談過,身上有一點與社會脫節的天真。 ……跟她走得近的只有顧懷喻,那個顧懷喻才是真有意思。 “你這東西也是給小藝人買的?”繆云拿起一把牙刷,眼里懶懶的,透出上流社會的冷漠的好奇。 “給工作室?!碧K傾認真糾正,不知道是不是熱的,她臉有點紅。她不太習慣繆云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蒙塵古董。 繆云笑了一下,桃花眼本就自帶笑意,他問:“你有沒有考慮過,不做顧懷喻的經紀人了?” 蘇傾干脆地搖搖頭。 “我好像沒表達清楚?!笨娫齐S意地說,“掙錢的行當很多啊。好一點的公司,不用這么辛苦,工資就能到你的四五倍?!?/br> 蘇傾緩和地說:“我覺得做經紀人很好,我們工作室剛剛起步?!?/br> 繆云好像有點兒驚訝:“你該不會以為你家小藝人離不開你吧?”他開玩笑似的說,“他沒你想的那么簡單,沒了你,十個工作室照樣風生水起。蘇小姐簽給他五年了吧,應該多考慮愛護自己,享受享受生活?!?/br> 蘇傾抬頭望著他,他從貨架上拿下一瓶蘇打水,手指有意無意地掃過她的手腕,蘇傾渾身都僵硬了,繆云睨著她的表情,語氣很溫柔,“女孩嘛,寵著捧著才對。哪有讓你當牛做馬的?” 蘇傾的眼神怔怔的,繆云熟悉這種表情。 任何一個價值觀重構的女孩,都有一個接受的過程。 他體貼地笑:“逛完了?我送你回去吧?!?/br> 蘇傾心事重重地讓繆云送回了出租屋,秦安安又喝醉了,在衛生間吐得一塌糊涂。蘇傾給她喂了些水,這才猛然想起顧懷喻說要去工作室的事情。 她看看手機,五點鐘的顧懷喻發過一條信息,不知什么意思:“天快黑了?!?/br> 她單手打字:“沒什么要緊事的話,我不去了?!?/br> 顧懷喻頓了一下才回:“怎么?!?/br> 蘇傾想了想:“不是不急嗎,那明天早上再去?!?/br> 秦安安跪在地上,吐得更厲害了,蘇傾拍著她的后背。秦安安一頭長發散在背上,趴在馬桶蓋子上醉眼朦朧:“剛才,把你送回來的那個男人是誰?” 蘇傾把她扶起來:“繆云?!?/br> “……你認識繆云?”秦安安瞇起眼,笑了一聲,“怎么,他想泡你啊?!?/br> “不是?!?/br> “別藏了?!鼻匕舶财乘谎?,躺在床上喘氣,“對你沒意思,巴巴兒把你送回咱們這個七扭八歪的小區?不怕把那幾百萬的豪車蹭了?!?/br> 蘇傾笑了一下,眼里竟然有好奇的純真:“真會有人答應?” 秦安安冷笑一聲:“他又沒結婚,看各人想法唄。有的人談戀愛是為了愛情,有的人只是排遣一下寂寞?!?/br> 她瞪著天花板一會兒,把頭轉過來看著蘇傾,語氣輕得有些奇怪,“你沒這個想法,那你……把他名片推給我唄?” 蘇傾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真的拿起了手機。這是秦安安最喜歡她的一點,蘇傾從來不輕易干涉或評判她的生活方式,也不會像她從前認識的那些乖乖女一樣,人后談起她語氣輕薄。 有時她覺得蘇傾身上少點什么,生得這樣靈的一個人,骨子里竟有點呆。 蘇傾卻猶豫了一下:“我泄露他的私人信息,是不是得先告訴他一聲?” “算了算了,你傻嗎?”秦安安煩躁地擺擺手,蘇傾抱歉地笑了一下,進洗手間去接水了。 她的手機就放在秦安安床上,屏幕還亮著。秦安安鬼使神差地拿起來,悄悄調出繆云的微信號拍了一張,同時她瞥見顧懷喻給蘇傾回信了:“有人送你回去嗎” 她冷笑一聲,酒精上頭,順手回過去:“有,今天送到樓下,明兒就送到家里來了,后天人就搬到大別墅里當金絲雀去了,長點心吧大明星?!?/br> 蘇傾端著一盆水走過來了,秦安安把記錄刪掉,飛快地躺下,閉上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秦淮:小爺講戲你們擱底下干嘛呢? 男一女主愛,男二觀眾愛,男三沒人愛。哼,不稀罕。 第31章 江城子(八) 第二天早晨, 蘇傾把可憐的幾把牙刷裝在牛皮紙袋里帶去了工作室。 早春的城市依舊浸泡在片片陰云中??蛷d很暗, 蘇傾拉開窗簾,摁亮了電燈。 顧懷喻沒有打游戲也沒有看電影, 側坐在椅子上,手肘搭在椅背上看著她, 燈亮的時候, 他無聲地瞇了一下眼, 似乎不太適應忽然盈滿房間的強光。 蘇傾放好牙刷, 覺得背后的顧懷喻安靜得像一株植物, 正在出神地想, 低頭在茶幾上看見了滿當當的煙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