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顧懷喻混得再慘,給她開的工資依然高于業內平均水平,化妝品和衣服買的都很少,她的花銷很省,用不了那么多。 顧懷喻把勺子一扔,抬眼定定地看著她,好像點生氣了。半天,他才啟唇:“你給我當助理怎么樣?不用勻,我給你添?!?/br> 蘇傾想,這倒是個省錢的好辦法。 在這個金錢橫行四方的都市世界里,蘇傾腦袋里充滿了生存問題。 不過她忙得過來嗎? ——可以吧,總比挑水劈柴工作量小些。就怕委屈了顧懷喻,聽說別的明星,都是好幾個人圍著轉的。 蘇傾出著神擦了擦嘴,口紅掉了,露出原本嫣紅的唇色。她柔和地垂眼:“好,我盡量?!?/br> 顧懷喻內斂,蘇傾也安靜。除了工作相關的交談,二人沒什么額外的話說。 顧懷喻根本沒問她那個男一號的事,看她鎩羽而歸的模樣,他心里就懂了。 吃完飯以后,蘇傾彎腰要收碗,顧懷喻靠在沙發上,手臂遮著臉,不耐煩地說:“放著?!?/br> 蘇傾抬眼看他,一時有些迷茫,覺得有時候經紀人和藝人的身份,在他們這里像掉了個個兒。 顧懷喻又說:“以后訂飯我自己來?!?/br> 蘇傾說:“不用,其實我……” 顧懷喻繼續他自己的,說話很輕,但有股不容反駁的氣勢:“你人過來,吃完干活?!?/br> 工作室里有三臺電腦,一臺是顧懷喻慣于拿著打游戲的,蘇傾先把他的弧形屏幕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才坐在旁邊一臺電腦前開始工作。 她的工作很簡單,把所有顧懷喻近期可以選擇或爭取的資源分類列成幾張表,注明信息和一些分析,再交給顧懷喻看。 她的表列得事無巨細,有一次秦安安看到,吃了一驚,說她根本不像經紀人,簡直像是被老板壓榨的文秘。 其實蘇傾這么做的原因很簡單。 她寫得越多越細,要解釋的越少,這樣就不用看著顧懷喻的臉,同他一直說話。她怕自己會說錯話或臉紅。 蘇傾的黑眼珠倒映出一片藍色發亮的電子屏,長而濃密的睫毛半天都不眨動一下,目光從眼前一行行條目中逡巡而過,忽然停住了。 纖橙傳媒出品,網絡劇《離宮》,男二號。 進入小世界之前,蘇傾對它并不陌生,因為這部劇的爭論,原主與顧懷喻分道揚鑣。 原主對這部劇偏見極深,并不是因為她看不起網絡劇,而是因為《離宮》的原著《秦宮秘辛》,是一本以狗血、香/艷、獵奇、變/態為賣點的早期**紅文。 它曾經很紅,黑紅。 原主希望顧懷喻愛惜羽毛,而顧懷喻一意孤行。二人大鬧一場,兩敗俱傷。蘇傾辭掉了顧懷喻的經紀人,再也不管他了。 而顧懷喻最終也沒接《離宮》。 有的是別人接了。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鮮rou,因為《離宮》一躍成為討論度極高的一線明星,但同時,藝術污點和輿論中傷,也始終跟隨著他,證明原主的擔憂和預測都是對的。 但如果一個人命里注定要紅,怎么樣都會紅。 錯過爆火的《離宮》后僅半年,顧懷喻憑借一部小成本電影《戀愛秘籍》二度翻紅,只是那時,他已與原主形同陌路了。 蘇傾看著屏幕,猶豫了一下,沒有像原主一樣刻意把它刪去,而是把它不起眼地藏進一堆條目里去。 她永遠不會代他做決定。 打印機咔嚓咔嚓地吐出一頁頁文件,訂書機啪嗒一聲刺透紙張。 蘇傾對計算機上手很快。她有種微妙的錯覺,好像從前她就是個電腦高手,只是擱置了一段時間,再cao作的時候,每一步似乎都是過去場景的重復。 電腦、鼠標、鍵盤的外殼是塑料的,但她執拗地覺得這些東西的芯都是閃亮亮的金屬,她正在透過它們的皮膚,觸摸著它們誘人的骨骼。 所以,蘇傾看電腦過于專注。等她離開電腦的時候,發現顧懷喻已經不在屋里了。 蘇傾在他房間轉了一圈,又在廚房走了一圈,意外發現了案板是用過的,鍋剛洗過,旁邊放著兩枚套在一起的蛋殼。 她驟然想起有的咸有的淡的飯菜。中午飯……不是訂的? 蘇傾拿著一沓訂好的紙,踩著狹窄陡峭的樓梯上去,樓頂緊貼著陰云密布的天,樓頂的風很大,刀子樣肆意穿梭的寒風,把她的長發吹得貼在臉上。 她果然看見了顧懷喻,他以一種危險的姿勢坐在女兒墻沿口抽煙,一雙腿很野地支在室外空調機擋板上,風把他的敞開的外套吹得鼓起來,背影輕靈散漫,讓她想起《秋蟬》里一個美得拔群的鏡頭。 角色身上的某些氣質,如果演員本身沒有,要演出來是很困難的。 蘇傾不敢驚他,遠遠地叫了一聲:“顧懷喻?!?/br> 他聽見了,微微側頭,滅了手里的煙。 蘇傾走近了,他這個位置,能俯瞰樓下的居民房和工業區,基地里黃色的吊車正在上水泥,一片青灰色,沒什么一覽眾山小的好景致,只是風大。 他接過蘇傾遞的紙和筆,翻了一翻,仔細地看,看了一會兒,忽然回頭看她。 蘇傾彎腰站在他旁邊,伸手不住地整理著被風吹得擋住臉的長發,眼睛卻落在紙上,看得認真而緊張,好像等待老師批改作業的學生。 他伸手抓住她外套背后的帽子一撈,帽子把她的臉攏住了,他拍拍女兒墻:“拉鏈拉好,坐這兒?!?/br> 蘇傾怔了一下,把拉鏈拉到下巴,小小的臉縮進帽子里,也小心地坐下來,只不過她是背對著樓下,跟他稍微錯開,微傾身子,看他手上拿著的紙。 顧懷喻拿筆,圈了幾個,劃掉幾個。蘇傾不知道他是以什么為依據做選擇的,選得這么快,這么利落,但她也從沒問過。 顧懷喻翻到第二頁,看了很長時間,長到她以為他走神了,他才拿起筆,圈了一圈,又畫一圈。 “先拍這個?!?/br> 他做決定的時候,語氣沉而篤定。 蘇傾低頭一看,讓他圈了兩圈的那一項:纖橙傳媒,《離宮》。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一下嗷: *所有公司名劇名都是瞎編的,所有人設無原型,寫一篇自己理解下的娛樂圈文,可能不是特別典型的娛樂圈文。 *對娛樂圈不是特別熟悉,如有常識性錯誤請諒解,先給大家鞠躬嘮! 第26章 江城子(三) 五月的北方五線小城, 天氣悶熱。這座城以鋼鐵工業聞名, 到處都是工廠,狹窄道路兩旁的行道樹都是灰撲撲的顏色。 小小的市民廣場外頭圍了好多群眾, 看著主席臺上坐的一排人:這幫人怪里怪氣的,四五十歲的人穿著花里胡哨的運動服, 戴著棒球帽, 一個人對著話筒口沫橫飛地喊:“八十一號, 八十一號來了沒?” 話筒是接線的, 效果很差, 后一句都淹沒在前一句的回聲里了, “……十一號”好半天還在天空上飄蕩。 這些人背后一塊紅色大展板,也設計得花里胡哨, 上頭兩個大字:“秋蟬”,“蟬”底下坐著個短寸頭的老頭,又黑又瘦,長得像工地干活的, 一雙眼睛卻很精神,好像放著兩道光。 八十一號來了,還穿著中學的校服, 上來就要話筒:“我唱個歌?!?/br> 主持人說:“我們不是唱歌的……” 他說:“那我跳個舞?” 中間那個老頭猛地拍了下桌子, 眼神兒利得嚇人。主持人忙說:“情景表演,我們考情景表演?!?/br> 后圍上來人這才知道不是快男快女,是招演員演大電影的??墒谴箅娪盀槭裁匆艿竭@窮鄉僻壤來選演員? 有人把道具遞給八十一號,一把不銹鋼勺。老頭對著話筒又說一遍:“你是個窮孩子, 這是一位迷戀你的富家小姐送你的禮物,你現在拿著它看?!?/br> 小孩瞪大眼睛看這普普通通的勺兒半天,撓了撓頭,轉身走了。 后來陸續上來幾個年輕人,有的很聰明,加了一些動作,用衣服小心擦的,用嘴唇輕輕碰的,老頭才看一眼就打斷了:“不要動作,只要看著。我想要一種……”他出神了一下,不太確定地形容,“油滑的眼神?!?/br> 八十五號深情款款地看著勺,老頭漠然搖頭。 八十六號瞇了瞇眼睛。老頭俯身對話筒說:“注意是油滑,不是油膩?!?/br> …… 九十六號的眼珠子轉動著,從勺柄滑到了緣口。老頭有點累了,心里也失望,靠在椅背上,嘴上越發不留情面:“這勺兒是你偷來的?” 話筒聲很大,讓他說一句,整個廣場四周都聽得到,丟臉。群眾嘩然了,他們覺得這老頭是專門刁難人的,故意看他們出洋相。 議論聲漸大,又沒人上場。臺上坐的人都很失望,主持人整整資料紙,問:“總共九十六個人,還有人填報名表嗎?” 眼看這些人收攤兒準備走了,人群里有人喊了一聲“等等”。 他沒從報名的入口進來,從另一個方向,翻過了膠帶紙封帶,走到主席臺前。 一個很高很瘦的男孩,白色t恤衫掛在身上蕩來蕩去,他的皮膚很白,五官立體,睫毛又長又密,有點兒混血美感,只是太瘦,瘦得讓人感覺他的骨頭能戳死人。 他走過來,垂眼接過不銹鋼勺,瞟了老頭一眼,沒等他說話就開始演,一起勢老頭眼睛就亮了。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用吃飯的姿勢隨意捏著勺子把兒的試鏡者。 是啊,人只記得勺是富家小姐送的,把它當禮物雙手捧著,可勺子不就用來吃飯的么。 他捏著勺一動不動,因為老頭不讓做動作,不過就像是吃飯的時候停駐的一拍,因為他垂眸看到了勺,想起來迷戀他的富家小姐。 他一窮二白,又痞又驕傲,女孩送他的禮物,他真就毫不珍惜地拿來吃飯。 老頭屏息看他的眼神,所有人都看他的眼神。男孩的表情很淡,皮笑rou不笑。 他的眼神是直白的,看著那把勺,仿佛看著少女剝光衣服后的身體,因為富家小姐迷戀他,拜倒在他腳下。不加掩飾的rou/欲,一點年少輕狂的沾沾自喜,還有那點混跡于社會、對于人情世故的信手拈來和不屑一顧,構成了這個有點魅力卻到底青澀的社會青年的油滑眼神。 老頭喊“?!?,他的眼神晃了一晃,好像蹬自行車剎不住一樣,半天才回了神,眼神里什么都沒了,只剩下干干凈凈的寒冬樣的冷。 老頭問:“你是幾號?你叫什么名字?” “我還沒填報名表?!彼f,“我叫顧懷喻?!?/br> 老頭像撿到了寶,又后怕剛才差點錯失了這么一個人物,佯怒:“你怎么現在才上來?” 男孩頓了一下,平淡地說:“我在看別人怎么演?!?/br> 背對他的人們議論紛紛,大家沒看清他怎么打動導演,只聽見他的話,笑他滑頭:等在最后才上去,白聽了九十多句指導,豬也會演了。 但是有一個人看清了。這個人群里面的女孩,永遠忘不了男孩拿著勺子的眼神。她是個孤兒,考到大城市里學傳媒,暑假才回到家,渾渾噩噩地活到現在,終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她要找這個顧懷喻,帶他演戲,把他捧成影帝。 這成為了一個毫無夢想的人的夢想。 顧懷喻讓老頭帶走了,去演《秋蟬》的男主角,事情傳開了,小城里的人說正常。 “顧懷喻么,戲瘋子的兒子,天生的?!?/br> 人們說他的母親是劇團的歌舞劇演員,少數民族,長得很漂亮,能下一百八十度的腰,踢一百八十度的腿,能從早上又唱又跳到晚上。 可是后來劇團解散了,人都看電影看電視,沒人去劇院,能欣賞歌劇都去大城市了。那女人還在空舞臺上面唱歌跳舞,看門的拉她走,她就喊,就哭,不久就死了。 人們才知道她瘋了,從此以后童話書里的《紅舞鞋》,用的都是這女人做藍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