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你才榆木腦袋!” 談舒雅第一個蹦起來,皺著眉嘲諷他:“江余,你少裝情圣了,人家靳騫比你懂多了?!?/br> 就連一向偽裝文靜優柔好學生的簡余余,都在旁拼命點頭。 剛剛靳騫背著藍煙走過那一段路,說的那些話,成功俘獲了簡余余和談舒雅的好感。 談舒雅說:“靳騫,要不我看你也……沒心情?藍煙的社團作業,我替她做了算了,也不多?!?/br> 附中是有社團學分的,除了民樂團,藍煙新加了個“梔子”戲劇文學社。 指導老師知道她民樂團訓練任務重,平時除了讓她參與??删幍某R幑ぷ?,也就排練時,喊她翻譜當個伴奏。 這些都是藍煙喜歡的,所以玩的也很輕松愉快。 截稿期是今天下午,藍煙原本準備利用午休做好的,但哪想到…… 靳騫卻不用:“既然不多,我替她做就做了,沒事?!?/br> “你告訴我是什么就行?!?/br> “那個啊——” 談舒雅見他執著,也不勸了,人家樂意她還攔什么:“其實她負責的就是審稿和采編一個版面,這次主題是朦朧詩,你隨便挑一首放上去就行?!?/br> “對了,她喜歡北島的?!闭勈嫜畔胂?,又補充了句。 靳騫嗯了聲,表示知道了。 談舒雅又跟他說了,校內隨筆稿件的審稿原則,以及字數刪改要求、截止時間、排版規則等等。 最后大功告成,談舒雅加了句:“對啦,你要記得別寫自己的名字,也別寫她的?!?/br> “那寫什么?” “你沒注意看過么,??庉嬘玫亩际枪P名?!?/br> 靳騫、江余和簡余余同時搖頭。 ??竺總€班都發,但發了之后,就是……用來放在各班書柜桌角落灰的。 除了極少數文藝女青年,大家寧愿去翻《青年文摘》、《讀者》之類的,也比??腥ざ嗔?。 談舒雅雖然看著不像,但很顯然,就是文藝女青年的一員。 她有氣無力,對靳騫說:“你落款就寫軟煙吧?!?/br> “軟煙羅那個軟煙?!?/br> “……你說什么?” 出回廊的臺階,靳騫險些踩了空,還不及調整,就倏然回身望著談舒雅。 他目光里帶著灼人的溫度,飛快又問了遍,艱難又生澀:“你確定是這兩個字嗎?” 談舒雅嚇了一跳:“對、對啊。藍煙說,這是她年輕不懂事的時候取的。后來想想,用習慣了就拉倒了?!?/br> 藍煙之前不肯告訴靳騫,就是因為……太羞恥了。 要不是因為她急著交稿,怕是會一直瞞下去。 談舒雅還在笑瞇瞇說著,藍煙頂著這個筆名,有多后悔多中二。 簡余余和江余也笑,不敢相信,藍煙這家伙還有這么非主流的時候。 “是不是啊,靳騫?” 江余推了他的肩一下,卻發現……他整個人神色都很微妙。 像是迷茫,又像是終于找到了答案。 靳騫真的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 但朦朦朧朧,許多已經記得不太真切。但有一件,被推到了眼前。 三年前那張突如其來的明信片,來自越州,來自一個會彈《戰臺風》的小姑娘。 落款就是,軟煙。 第29章 稻香 靳騫的名字, 是在他出生后的第二個清晨,對著窗前的一輪新陽, 蘆安風取出來的。 當時靳賦聽見, 思索了一陣, 從襁褓中抬眼,看著妻子笑的溫柔。 心里也很稱意。 蘆安風與他, 是地質大學的同班同學。 八十年代末,高考還沒有擴招, 能上大學的指標很小。他們這群名牌大學生,個個都是天之驕子, 共和國的精英, 風華正茂。 而在女生原本就稀缺的地質專業,蘆安風這樣嬌柔明艷,學業不輸于外貌更驚艷的姑娘, 自然如眾星捧月般。 雖然生活條件遠不如今, 但那是個文藝未死的年代。尤其是青年人, 還以有文化,訂閱《小說月報》、念詩背文為流行。 追女生的方式幼稚也浪漫。 寫情書, 在清晨上課她必經的路上,高聲念誦外國文學里的經典段落。故意騎輛二八杠自行車裝作不經意從她身邊經過,問要不要帶上一程……靳賦都做過。 少年男女之間微妙的情愫, 不消說,彼此心里卻也分明。 要不追求者如潮,安風怎么只吃他這一套。 畢業那年, 靳賦和蘆安風結婚了。 婚禮上,一幫同學把新郎官灌的爛醉,鬧哄著便宜了他這小子,要是以后不對安風好,生活的不幸福,他們都饒不了他。 靳賦斜身立著,春風得意道:“行了吧你們!” “我敢說,咱們全中國要只剩下最后一對幸福的夫妻,那也肯定是我和安風?!?/br> “……少喝點吧?!?/br> 蘆安風含羞帶嗔,按住了他的酒杯,可也沒有反駁。 是啊。她和靳賦兩情相悅,家庭和睦,志趣相投。 既遇見了喜歡的人,又可以和他追尋同一個夢想,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大學畢業后,蘆安風和靳賦既沒留在首都或是省城的研究所,也沒有進入體制內部門工作,而是成為了名地質勘探師。 風餐露宿很辛苦,但對他們而言,是種英雄主義的浪漫。 詩書里寫的“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寫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真正有一天被你的足跡丈量。 當翻越雪山隘口,目睹第一縷陽光刺破厚厚的云層,照在皚皚白雪之上,那樣壯美又蒼涼的震撼,是用任何文字無法形容的。 他們曾有過這樣一段光輝歲月。 直到幼子出世,他們為人父母,有了新的責任,這樣危險又綺麗的夢也不適合再繼續。 蘆安風給兒子,取了個單名“騫”字。是張騫的騫。 她從來都景仰那位持節西行,漫漫黃沙、一去無悔的漢朝使者。 也借此寄托,兒子能成為這樣堅守心內理想的人。 小靳騫日漸長大。雖然跟在爸媽身邊,教育條件不如一二線城市,但他自小表現出的天資就搶眼的很。 靳騫的數學老師姓王,也是他的班主任,是位年輕爽利的女老師。 在初一的家長會后,直接找到了蘆安風。 大意告訴她,雖然他們這個中學在市里排名很前,可放到全省就不起眼了。靳騫的奧數只受了一個月集訓啟蒙,但被推薦參加比賽,輕輕松松就拿回了省賽一等獎。 這還是他們初中五年來,第一個。 王老師說:“這么個好苗子,千萬不能荒廢了,我看你們也有這個條件。初中就算了,高中一定要考慮考慮送到更好的地方去啊?!?/br> 蘆安風點頭笑了笑,頰邊兩個小酒窩閃著光:“太謝謝您了,王老師。小騫的舅舅、爺爺他們那邊的確教育資源更好些,也有意向幫我們帶?!?/br> “但我們想想,孩子還小,總是和爸爸mama在一起更好。何況,小騫也愿意跟著我們,他覺得爸爸mama的工作有趣,那我們也就尊重他的想法?!?/br> 蘆安風也和她說了,為兒子的發展,也為她和靳賦這些年出勘探下來,難免有一些病痛,等中考后,就準備舉家辭職去省城工作。 王老師一邊聽,一邊忍不住默默打量起蘆安風。 靳騫這孩子成績拔尖,還長得好,絕對是校園里的一道光。 帶點撩人的少年氣,你說他陽光,又蓄著離經叛道的愛自由。 有一對敢徒步雪山大江的父母,他們的兒子能有多聽話。 尤其是那一雙烏沉沉的溫柔眼,懶懶散散。班里總有小姑娘故意喊他,惹的他緩緩一抬眼,又羞紅著臉轉回去了。 不要說學生,就連辦公室里的老師,都忍不住八卦心起。讓她家長會時,看看這么漂亮一個小少年,爸媽要長成什么樣子。 蘆安風已經不年輕了,但仍然很美。 與王老師見過所有的美人都不同,戶外工作難免在她的臉上刻下風霜,膚色也不夠白。 可蘆安風精致風情的五官,生動明艷的笑,無端就讓人在第一眼注意到她。 自信,颯爽。 難怪能生出這樣的兒子。 訊城不大,王老師的丈夫是做工程的,年初就與靳賦和蘆安風有過一面之緣。 回來后頗多贊譽。說這小兩口雙高知,人聰明和氣,十足的神仙眷侶。 蘆安風如今和靳騫在訊城的青縣,做水利地質勘測。 近些年,國.家基建發展迅猛,修橋造路建堤壩。因為規劃要在白江修水電站,便要有地質勘探隊沿江上溯,勘查壩址,做相關工作。 他們就是勘測隊的成員。所幸,從青縣過來,車程不遠,工作也不如原先那么風餐露宿,總有機會回家陪伴兒子。 一家人以為漸漸步入平穩安定的生活,在那一天,戛然而止。 …… 2008年5月12日,下午14點28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