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每個人都有渴望陪伴的時候,而她已經欠他很多次了。 她抱著他很投入地哭了半晌,他小心地摟一摟她:“陛下是不是想問問細由?” 但她堅定搖頭:“不!” 席初噤聲,她掛滿淚痕的小臉抬起來:“那些我們可以晚點再說。你先補覺,我陪著你?!?/br> 席初:“?” 他困惑不解地看她,心中倒是放松了。 她眼圈紅紅地推他去床上,看著他邊一臉費解地打量她邊脫去外衣。 等他躺下來,她便也躺下,耍賴似的往他身上一纏:“你睡你的,不用管我?!?/br> “……”席初失笑,心說這哪睡得著? 過不多時,他卻真的睡著了。 一整夜的凝神思量太磨人,他不僅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沉。 她竟然沒怪他。 夢里他想,她的溫柔可能真的是真的呢? 他就要淪陷了。 虞謠平復下心身后便不再這樣“纏”他了,收回手腳乖乖側躺著,讓他好好睡。 她仔仔細細地看他,他睡容平靜,呼吸安穩。腦海里很多久遠的記憶突然浮上來,他無數安睡的樣子都和眼前的面容重合,從孩提到少年,再在某一個年月戛然而止。 ——在她的后宮充裕之后,她就沒再這樣看著他過了。 為什么呢?虞謠這樣自問過很多次,但大多時候都是唏噓慨嘆,這一次,她卻鬼使神差地細思了起來。 她便逐漸摸索到了自己心態轉變的整個過程,其實也沒有很復雜,一言以蔽之,就是萬人之上的生活讓她慢慢看不清誰真的對她好了。 每個人都順著她哄著她。為了侍奉她而進后宮的男人們,自會絞盡腦汁地讓她稱心如意。相比之下,這個一直陪伴她長大的人,更真實了些,也就更直白了些。 他會在她流連后宮的時候直言不妥,甚至直接出手壓制那些糾纏她太過的后宮男眷。 在記憶中,她因此而有所收斂,現下的政治清明也與此不無關系。但她當時對他卻在一步步生厭。 每個人都對她畢恭畢敬,他的不馴顯得那么不合群。 忠言逆耳利于行。 這句她在書上讀過無數遍的話,做起來卻并不容易。 所以,元君的事看起來是一切變故的開始,但其實早在那之前,她就已經厭棄他了。 如果她肯好好聽他說話,他大概也不會那樣孤注一擲。 可她明明不該那樣討厭他啊。要討好她有什么難,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沒有一味地討好,不過是因為他想讓她當個好皇帝而已。 席初這一覺一直睡過了晌午,醒來的時候,虞謠正靠在旁邊看折子。 看到他醒,她把折子放下了:“餓嗎?”她問。 他睡著之后她餓得不行,就不厚道地先自己用了個膳。他一覺睡到這會兒,可什么都沒吃。 “還好?!毕踝饋?,覺得腦袋一側有點沉,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下。 然后他就僵住了。 虞謠似笑非笑地等著他的反應,少頃,他一分分扭過頭來,神情十分古怪:“想不到陛下還記這個仇?!?/br>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虞謠一秒笑崩。她本來沒想捉弄他,但翻找記憶發現他竟然曾經這樣惡作劇過,感覺實在奇妙,就手賤地玩了起來。 席初窘迫不已,抬手去拽那縷不用看都知道出現在他頭上一定很奇怪的麻花,虞謠又忙撲過去,邊笑邊幫他拆:“我來我來,你別亂拽,會打結的!” 他努力地繃了一繃,還是撲哧笑了。 笑音一出他便別頭伏向墻壁,臉埋在臂彎里,好像這是一件很丟人的事。 虞謠驚奇地探頭瞅瞅: 笑啦? 拋開那些本不屬于她的記憶不算,她穿越過來后,都沒見過他真正笑過。 又往前探一探,她湊過去,在他額角上親了一下! 席初猝然抬頭,臉都紅了:“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你偷親我好多次,也沒見你不好意思??!”虞謠把這件事挑了出來。 這一個多月里,他都常常在一起睡覺的時候偷偷親她,小心又克制。她早就get到了他這種隱忍的愛意,只是隔著他的提防,也不好做出回應。 現在,很多事都可以慢慢挑明了。 第46章 溫潤如玉是席初(7) 之前的近一個月, 兩個人已一起用了很多次膳, 但這回, 席初才是真正輕松下來了。 好像連飯量都變好了些, 虞謠放下筷子時, 他剛又夾起一顆炸丸子, 一時左右為難。 宮里有明確規定,席上地位最尊者不放筷子, 大家就都不能放, 湊合吃幾根涼菜絲意思意思也要繼續吃;地位最尊者放了筷子, 大家就都不能吃了。 虞謠無所謂地托腮看著他:“沒事吃吧,我早上用了一頓,你什么也沒吃?!?/br> 席初一哂,便繼續吃起來,把碗里的飯搭著菜吃完了, 又喝了點湯,才安然停下。 兩人各自漱了口, 回到寢殿, 他對今日的情形還是有點不解,便問虞謠:“陛下究竟為什么免朝?” 虞謠誠懇地望著他:“你慘到我了?!?/br> 席初:“???” 她心情復雜地站在他面前, 眼簾低垂:“我就是覺得……你好苦??!幾句話而已,你又輾轉反側一整夜沒睡, 都是我讓你這樣提心吊膽?!?/br> 她說著又忍不住地伸手抱他,心中揶揄他怕不是有什么魔力,讓她總想抱一抱。 側頰貼到他胸口的時候, 他正一聲低笑:“陛下能這樣想,之前的苦也就不算苦了?!?/br> “才不是?!庇葜{在他胸口蹭著,“我不該那樣對你的?!?/br> 他沒有說話,她低著頭,看到他抿著笑正出神。那笑意雖淺,卻浸至眼底,晌午明亮的陽光渡在他鴉翅般的睫毛上,襯出一股寧靜祥和的氣質。 虞謠抽抽鼻子,小聲又道:“對不起?!?/br> 他的手在她后背順著,俯首輕輕吻她:“不說這個了?!?/br> 此時此刻,他愿意相信曾經的種種痛苦都會過去,愿意相信她的回心轉意是真的。 “當前還債率,歸零?!?/br> 虞謠重重吁氣。 這是她經歷的第三個世界,從還債率來說,也是最跌宕起伏的一個。 他們三個都不一樣。宋暨像火,即便曾被壓抑冰下,但一朝破冰,就熱烈地將她完全包裹;霍凌像水,也如春風,始終溫溫和和地愛著她,給她安全,給她信任,讓她無可擔憂。 但席初,像一根華美的刺,刺在她心里,讓她想他的時候,心里總是覺得疼。 哪怕只是想想還債率也是這樣。 昨天,還債率還是15%,今天就歸零了。 其實他所乞求的,不過就是風暴奪走一切后的一個安身之所,一點點安全感。 她并不覺得在造成過那么多傷害之后這樣說了幾句話的自己能有多么可信,只是他愿意選擇相信她罷了。 如若她在騙他呢?如若她日后翻臉呢? 他怎會想不到,只是孤注一擲地信了她而已。 坐到桌邊,兩個人第一次如此平和地談起了那件令他們都痛不欲生的事。 時光轉回兩年多前,虞謠那時十七歲,席初與元君衛玖都是二十。 虞謠第一次有了身孕,對整個皇宮乃至朝堂都是大事。 女皇有孕與男權皇朝里嬪妃有孕有本質區別。雖然同樣是在鬼門關走一遭,但說句不客氣的話,站在大局角度,一個嬪妃死去、甚至母子俱損,都不會對朝堂有太多影響。 可若女皇因此命殞,卻很有可能引起改朝換代的大禍。 大熙皇朝延綿二百余年,這方面的規則一點點完善。不僅是生產方面的醫療技術進步很大,應對突發狀況的“緊急預案”也有很多。 比如,宮中早已規定,女皇若已有皇女,在下次臨產前一定要定下儲君,以防難產而亡,皇權旁落;若是首次生產,則要從宗親中選一人密立為儲,一旦出現變故,總要有人治國理政,同時既是密立,也可避免此人知道自己有望掌權,出手弒君。 首次生產假若真出了事,孩子卻存活,亦有不同的規定。 如是男孩,無法繼位,皇權依舊只好交給先前定立的儲君;但如是女孩,則立儲密詔無效,朝中眾臣與孩子的父親會輔佐新君繼位。孩子夭折,密詔才會重新生效。 虞謠得知自己有孕的時候,也按規矩安排好了這一切事宜。然后便沉浸在幸福之中,日日期待著孩子的降生。 那時候,在情愛之事上,她當真就是個簡簡單單的小姑娘。 她喜歡元君,便覺得元君待她也是真心的。貴君曾說元君“巧言令色”,被她呵斥,她反覺得貴君善妒。 端午那天,她差不多懷孕滿四個月。 那天她要率眾出宮祈福,元君告假說身子不適,要在宮中歇息,她點了頭,心里卻有些失落。 出宮祈福這種事,多有浪漫美好的情愫含在其中。她有著孕,自然希望元君陪她。 席初看出她的情緒,原都已出了宮門了,還是決定策馬回宮,勸一勸元君。 這一去,卻剛好撞上一出驚天陰謀。 許是因為眾人都已離宮,又許是虞謠對元君實在足夠信任,他放低了防心。席初走進他宮里時,殿中眾人皆備屏退也就罷了,院子里竟也沒留個人值守。 席初便徑直走了進去,穿過大殿,看到寢殿的大門關著。 他抬手要叩門,卻聽里面傳出元君的聲音:“依我看不必。按著規矩,陛下原也至多只喂養三天意思意思,宮中乳母又挑得嚴,當真不差她這三天哺育。還是趕緊做干凈為好,免得夜長夢多?!?/br> 不祥的直覺令席初停住了叩門的手,繼續聽下去,血都一分分涼透。 元君在與身邊的近侍商議,如女皇誕下的是名皇女,如何去母留女。 這是整個衛家都在一起謀劃的大事。一旦事成,元君順理成章地垂簾聽政,大權將握在衛家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