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回到杜理士酒店的餐廳時,安吉佩莉絲正優雅的與褚孝信坐在餐桌前對話,看褚孝信都已經拿起手帕擦額頭,宋天耀就猜到自己這位老板應付鬼妹律師不是太輕松。 果然,他剛一出現在餐廳里,褚孝信正在四下亂瞄的眼睛就發現了他,朝他揮揮手:“阿耀,這里?!?/br> 餐桌上除了兩杯咖啡之外,什么都沒點,宋天耀挨著褚孝信坐下,朝對面的安吉佩莉絲微微點頭,頭已經朝褚孝信的方向稍稍側了一下,褚孝信已經開口用粵語對宋天耀說道:“你真是福星,我正想你怎么還不來救駕你就突然出現。喂,這個鬼妹冇情趣,聊天全都是生意上的事,還好你趕來的夠快,不然我就快坐不住,準備用尿遁?!?/br> “用不用這么高的待遇,公司的法務部主管和老板一起等我這個小小秘書開餐?”宋天耀聽完褚孝信的話,眼睛望向對面的安吉佩莉絲,嘴角朝上翹了翹,歪過頭對褚孝信壓低聲音說道:“那你就換個話題好啦,聊聊電影和音樂,這些不是你最擅長的咩?” “我擅長,但是鬼妹不擅長,我換了幾次,都被她又繞回生意上?!瘪倚⑿艑λ翁煲f道。 宋天耀開口用英文對安吉佩莉絲說道:“喂,以后少問我老板生意上的事,他按時付你傭金就可以啦?” 安吉佩莉絲笑笑,沒有與宋天耀一樣用英語對話,而是用有些怪異腔調的粵語說道:“我總要了解一些公司的情況?!?/br> 等宋天耀落座之后,褚孝信才招呼侍應生過來點餐,宋天耀好奇的看著自己這位老板:“信少,你是不是有事想對我講?不然怎么會這么夸張,鬼妹講生意上的事都沒能把你煩走,讓你一直留下來等我出現?我話講在先,如果想從我手里拿錢,免開尊口?!?/br> “當然不會?!瘪倚⑿糯炅舜晔郑骸胺判?,絕對不是從你手里拿錢,是茱蒂有個弟弟,一直在街上賣水果,日子很難過,所以想要進利康做工,我想反正你也在準備招工,不如” “是不是你答應下來之后,今晚茱蒂小姐用些特別姿勢感謝你呀?”宋天耀朝褚孝信翻了一下眼睛問道。 褚孝信則遞給宋天耀個“大家都是男人,你懂得”的眼神。 對面的安吉佩莉絲很好的扮演著英國淑女,一副我看不懂你們在說什么的表情,端著咖啡等著自己的晚餐。 “你希望我做jian臣仲是忠臣?”宋天耀從口袋里摸出褚孝信昨晚扔給自己的登喜路香煙,遞給褚孝信一支,自己點了一支,對褚孝信笑嘻嘻的問道。 褚孝信把香煙點著,也笑了起來,問道:“jian臣點做?忠臣點做?” “jian臣嘛,戲文里唱的那樣,逢迎拍馬,讒言媚上,那自然是拍你的馬屁,表示安插人手無所謂,多一個人而已,而且自己還能對他多關照些,與陳茱蒂小姐這位你的女性朋友搞好關系,雙方合作分取你信少的財富?!彼翁煲确丈蜕献约耗潜Х戎?,攪動了兩下說道。 褚孝信居然難得思索了兩秒:“忠臣點做?” “忠臣自然就是開口拒絕,公司又不缺苦力,要個廢材水果佬進來做咩呀,叫他死遠點啦?” 褚孝信聽宋天耀這句話的調侃語氣,就知道這家伙已經有了決定,所以干脆主動開口問道:“那你是想做忠臣仲是做jian臣?” “我?我當然是同意他進來,而且我仲認為公司人手嚴重不足,不如讓信少你問問陳茱蒂小姐,家里有沒有三親六故其他人想要來利康做工,全部高薪聘用,你猜陳茱蒂小姐會不會很高興呢?然后當然是安排那些人出海,哇,不小心,遇到海盜,全部扔下去喂鯊魚。全家死光你以后就不用求人咯?乖乖做我老板的金絲雀,又有錢拿,仲不用再cao心家人生計,幾完美,對不對?”宋天耀轉過臉,眼神無辜的看著褚孝信,語氣慢慢的說道。 褚孝信被宋天耀這番話嚇了一跳,看著宋天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宋天耀灑然一笑:“你說我這樣做,是忠臣還是jian臣?我開玩笑的,不用這個樣子看我吧?我是個秘書,又不是殺人狂,你都已經答應了茱蒂小姐,那我就隨便安排個輕松的工作讓他做好了,比如開車,公司以后也是要用車的,讓她弟弟去考個駕照?!?/br> “撲街,差點被你剛才的語氣嚇到?!瘪倚⑿排牧艘幌滤翁煲募绨颍骸澳悄阌浀脦蛙锏倌莻€弟弟在公司留個位置,我以為你招工的事已經做的差不多,怕你難做所以特意跑來餐廳等你,早知道你這么快點頭,我早上就該隨口問一句,你陪鬼妹慢慢食,我去麗池見茱蒂?!?/br> 得到宋天耀的同意,褚孝信就不準備再留下與二人共進晚餐,干脆的出門坐車去了麗池夜總會。 等褚孝信離席之后,安吉佩莉絲看向對面低頭為咖啡放入糖粉的宋天耀:“你剛剛那些話的語氣可不像是開玩笑?!?/br> 宋天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嘴角稍稍翹了翹:“讓我老板當成笑話對那位陳茱蒂小姐講出來,就不會讓我與那個不知所謂的女人表面上太難堪,也讓她認清楚自己那個金絲雀的身份,不要生出太多的心思,不然有一天我老板喜新厭舊,參與生意太多卻又沒能力沒靠山的她,那就不止是難堪了?!?/br> “你就沒想過與那個女人保持良好關系?我在剛剛與這位褚先生聊天時發現,他對生意上的事”安吉佩莉絲話說了一半就???。 顯然是剛才在與褚孝信的聊天中,發現這位利康真正的老板,對經商興致缺缺,或者說對生意上的事連略通一二都談不上,按照宋天耀與她認識這兩日的表現來看,如果宋天耀以后想從利康公司悄悄拿走大部分利益,完全不是什么難事,甚至與那個陳茱蒂保持好關系,更能徹底把褚孝信蒙蔽在其中。 “我從來不認為男人該靠女人去不,我覺得面前的安吉佩莉絲小姐是個例外,你愿意的話,我想請你一支紅酒,然后我們慢慢聊聊今天你見那位石副處長夫人的事。仲有,看在紅酒的面上,以后少與我玩這種話術游戲,你對看我在你面前出丑似乎有些特殊的興趣?!彼翁煲緛硐敫纱嗟恼f一句,他不認為男人該靠女人去做些見不得光的事,可是一看對面的鬼妹律師已經眼睛睜圓,身體也稍稍直了一下,馬上就意識到自己的口誤,話鋒干脆突兀的轉折,然后對安吉佩莉絲有些無語的攤了下手。 以這個女人的智商和反應能力,是不應該問那句“你就沒想過與那個女人保持良好關系?”的,但是宋天耀反應過來時,有些遲了。 這個鬼妹似乎很喜歡用一些話語間的小圈套來逗自己,喜歡看自己往往話出口一半就突然意識到落入陷阱的樣子對面的安吉佩莉絲笑了起來,天然白皙的皮膚,配合此時稍顯得意的笑容,坐在宋天耀的對面,胸挺腰直,比起宋天耀見多了的那些在男人面前缺乏足夠自信的女人,更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 “麻煩,幫我們開一支巴頓酒莊的利奧維利?!卑布謇蚪z在與宋天耀的小游戲中再次獲勝之后,對遠處的侍應生說道。 宋天耀對安吉佩莉絲眨了一下眼睛:“雖然又被你的小圈套戲耍了一下,但是我仍然要說,女士,你可真會挑選紅酒?!?/br> 等侍應生送來那支從波爾多運來的紅酒之后,安吉佩莉絲這才在等待酒醒的時間,開始說起自己白天去見那位石智益夫人的情況。 這位石夫人全名叫做貝斯曼納令湯普森,來自澳洲維多利亞省墨爾本的圣基達,今年三十六歲,比起大多數香港殖民政府高官那些最多只有女子中學學歷,最多學學歷史或者植物學的夫人們,這位貝斯夫人絕對算是高學歷,她畢業于墨爾本大學環境學院水文科學專業,畢業后先是在墨爾本一家化學公司擔任秘書,后來又成為維多利亞省一名高官夫人的私人園藝教師,42年前往英國倫敦,開始在倫敦圣公會普仁醫院擔任行政工作,43年與同為基督教圣公會信徒的石智益交往并結婚至今。 對安吉佩莉絲這種籍著園藝交流的借口來接近自己的人,這位貝斯夫人并不排斥,安吉佩莉絲很輕松就說出了宋天耀對她的叮囑。 說到這里時,安吉佩莉絲??趪L了一口紅酒,用眼睛瞄著對面的宋天耀,她開口說話時,宋天耀很安靜的垂著頭望著杯中的紅酒,她??跁r,宋天耀恰到好處的抬起頭望向她,像是自言自語的開口:“她不是不排斥你,是不排斥任何人,按照你之前得到的消息,這對夫妻加入香港會,就已經讓他們大半積蓄變成了香港會發行的內部債券,他們是在待價而沽還是吃相這么難看?不,吃相這么難看他就不會到這個位置,而待價而沽的話,他工商業管理處副處長的位置不止華商,英國公司商人恐怕也排好隊等著喂飽他們這對夫妻,那甚至不需要接觸我們這種看似背景強大但是實力不堪的小角色?!?/br> “有什么是你不會思考的?你可以等我說出答案的?!卑布謇蚪z望著面前這個年輕的中國青年,語氣好像帶著小小抱怨,抱怨宋天耀不給她親自揭曉謎底的機會,但是一雙眼睛中卻有著藏不住的欣賞。 她不是沒見過頭腦反應快的男人,但是至少要在男人的巔峰期,這種表現才會非常明顯,比如她法學院畢業的那些男性學長們,在三十歲之后,開始爆發出讓女人心跳加速的工作能力和頭腦反應,配合積累的經驗,很難有女人抵擋住那樣的男性魅力。 這種反應出現在一個十八周歲的青年身上?而且是一個,在英國殖民地長大的中國青年身上?太反常了。 “如果這位石副處長不是搞拍賣,那我就只想到了一個可能,難怪你點這么貴的紅酒,是覺得我能省下一筆對他的投資?中國有句老話,能準確的形容這對夫妻現在的想法,既想做裱子又想立牌坊?!彼翁煲似鸺t酒抿了一口:“這比直接給他現金更讓我rou痛?!?/br> 第八十三章 好酒與好茶 安吉佩莉絲皺皺漂亮的眉,對宋天耀說道:“你最后那句話可真是粗俗,那可是工商處副處長和他的夫人?!?/br> “那你能告訴我,我猜錯了嗎?”宋天耀對安吉佩莉絲反問道。 一位副處長的夫人,毫不遮掩并且不排斥任何別有異心的掮客通過她來傳達一些消息,這件事本身就已經非常不正常,雖然這位副處長因為加入香港會購買內部債券的緣故,可能暫時在金錢方面有些需求,但是按照英國人,尤其是基督教圣公會信徒的行事風格,不可能這么肆無忌憚的擺出一副來者不拒的姿態。 只能說這位副處長在用這種愿者上鉤的方法來尋找他真正需要的合作者,而且要求很高,一位缺錢的官員,殖民地地位已經有了,那么無非需要的就是金錢,這么多人排隊送錢都填不滿他的胃口?當然不是,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這家伙既想要錢,又想要有好聽的名聲,他頻繁的接觸這些靠過來的各色人等,只不過是在篩選讓他滿意的那個。 “就是你想的那樣?!卑布謇蚪z把手里的紅酒杯放下:“明天晚上,石智益副處長和他的夫人會在山頂餐廳用餐,除了我們之外,他們至少還邀請了另外四個華商,把餐前的等待時間平均一下,平均每一個最多五到七分鐘的時間,打動不了他,我們就應該只能退而求其次,去邀請海關方面的中級官員聊聊,我覺得我們可以轉換方向了,收買一個海關中級官員讓他稍稍關照一下,用不了太多金錢投資,也不會只得到五分鐘的交流時間。按照利康公司現在的狀況,你給不了那位副處長想要的利益和名望,我可以利用明天白天的時間,去查些海關其他中級官員的消息?!?/br> 她以為宋天耀聽完自己的話會果斷的考慮她的意見,去結識一些海關的英國中級官員,但是宋天耀卻完全沒有反應,定定的望著面前的紅酒出神。 “你這時候的思考更像是猶豫不決,你不能因為對方的副處長身份就堅持想”安吉佩莉絲覺得自己有必要用自己身為律師的理性來提醒面前這位年輕的雇主,果斷放棄調轉方向也是一種商場策略,畢竟利康公司現在的情況,不可能滿足石智益金錢和名望這兩項需求中的任意一項。 除非在石智益面前**裸的談利康公司準備走私禁運品生意,這絕對能滿足他在錢方面的需求,只不過走私生意一開始,那他想要保持的好名聲也就不復存在,評價會變得和大多數殖民地官員一樣,貪得無厭,這顯然不是石智益想要的。 而且石智益想要涉足走私禁運品生意,根本就不需要見這么多人,隨便與幾個英國商人見見面,就能完全解決,然后只等收取走私的利潤。 “我不知道自己明天能不能讓那位石智益副處長滿意,但是我能保證,如果我做不到,香港其他商人應該也不太可能做到,這涉及到眼光的問題,但是運作的好,他應該能得到他想要的那座牌坊,還有暴利帶來的金錢?!彼翁煲凵皲J利的望向安吉佩莉絲。 安吉佩莉絲看看面前的紅酒,又看看這個似乎信心十足的雇主:“有信心當然是好事,但是信心從何而來則是個問題?!?/br> “信心當然是來源于利康公司的合法生意,暴利和好名聲,他全想要,那就得給我一點點時間,對吧?我先幫他畫一張餅,讓他為了這張餅幫我們做點兒什么,這才是合作者該有的態度?!彼翁煲似鹁票?,慢慢飲了一口,在嘴里細細品了一番才咽下去開口說道:“好酒?!?/br> 也許是被宋天耀話語中的信心所吸引,安吉佩莉絲沒有發現宋天耀端起那杯紅酒時,手稍微顫抖了那么一下,小小一下,就再度變的沉穩如鐵。 褚耀宗今天難得晚飯后沒有去花園里散散步,而是坐在書房里聽著收音機里“麗的呼聲”電臺正播送的廣州粵語廣播人李我講的長篇家族恩仇故事蕭月白。 褚耀宗是香港華人中,最早在家里安裝收音機的那幾位之一,那時候還是1929年,電臺還只有一個英文臺,每周周一周五兩天各播音一次,每次三個小時,而且那時候每臺收音機在安裝時申請收聽牌照,需要繳納安裝費25元港幣,每月10元港幣的收聽費,只是每月十元的收聽費,當時就讓所有華人捂緊了自己的口袋,當時一個大商行的工人頭目,每月累死累活到手也不超過一百塊港幣,花十分之一的薪水去聽廣播里英國人嘰里呱啦的鬼叫?還是買米買面吃進肚里更安心。 其實褚耀宗聽不懂英文,但是他那時候考慮過一個問題,廣播既然是播給鬼佬聽的,也許里面會播些鬼佬在生意上的事,所以那些年,褚耀宗特意聘用了一名翻譯,工作就是每周周一周五兩天守在收音機旁,把里面廣播的話全都翻譯成漢字給他看,后來又發展成把香港當時所有的英文報紙都買來翻譯成漢字供他閱讀。 也正是這樣,讓褚耀宗比其他華商更快一步了解英國人需要什么,他該做什么生意來獲取利潤,英國或者香港殖民政府對糧食有需求,他做了糧油,對布料需求加大,他就做了紡織,英國人說西方各國制藥工業在戰爭期間遭到極大破壞,復蘇緩慢,東南亞地區西藥奇缺,他馬上就開設了利康,拿下美國和德國兩家制藥公司的代理權,對東南亞銷售藥品。 如今,已經不需要翻譯每天給他翻譯收音機里的英文廣播,廣播里已經有了中文頻道,而且開始全天候播放,所以褚耀宗對收音機也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那種興趣,對他而言,收音機已經從為他獲取消息的工具,變成了可有可無的消遣。 “老爺,杜肇堅杜先生來了?!奔依锏墓芗叶魇宄霈F在書房門口,聲音不大不小的提醒了一句。 褚耀宗從座位上站起身:“我去門廳處迎他?!?/br> 來到自家的門廳處時,一名精神癯健的老人剛好從一輛勞斯萊斯汽車的后座上走下來,褚耀宗朝門外邁了幾步迎上去,難得一改平時如同古井的表情,臉上掛著笑容,嘴里開著玩笑:“一定要這么晚來?你是嫌棄我家中飯菜太難吃,還是嫌棄我家里廚娘太難看?或者不想來探我,打發個你手下工人送來就可以?!?/br> 來人是恒生銀行股東,油麻地小輪公司及九龍巴士公司的老板,東華三院首任主席兼永久顧問,香港保良局總理兼主席杜肇堅,杜肇堅今年五十歲,穿一件傳統的長衫,下車之后快走兩步,與褚耀宗并肩站在一起,彼此還拍了拍肩膀。 “你又不是不知我的習慣,就算是慈善晚宴,我也很少開口吃東西,怕嚇壞人家?!倍耪貓砸贿吪c褚耀宗朝門里走去,一邊解釋道。 在兩人身后,恩叔則負責招呼陪杜肇堅來的司機等人去小廳休息。 褚耀宗家中的自梳女傭紅姐在褚耀宗出門迎杜肇堅時,就已經在書房里準備好了茶水和水果,等褚耀宗和杜肇堅進來就安靜的退了出去,幫兩人把書房的門從外面帶上。 杜肇堅坐下看到茶具旁還放著翠亨村的茶標,對正幫兩人沖茶的褚耀宗說道:“難得一年多未來你家里做客,紅姐仍記得我鐘意翠亨村的茶,仲特意把茶標擺出來讓我看見?!?/br> “她怕了你?!瘪乙谔ь^看了一眼杜肇堅,慢吞吞的說了四個字。 杜肇堅被他們一圈老友稱為三多紳士,指的就是杜肇堅善心多,錢財多,怪癖多。 前兩多很容易理解,雖然香港有錢人都已經把在自己頭上扣個慈善家的帽子當成了標配,不想被人取笑為孤寒財主,但是無論是一年一度的公益金籌款,還是兩年一度的東華三院總理改選,這兩大香港富豪斗富斗慈善的盛會,杜肇堅始終是穩穩坐定的莊家。 從杜肇堅27歲聯合香港各個華商組建東華三院涉足慈善至今,他已經林林總總捐出了大概545萬港幣,絕對是香港慈善家第一名。 至于錢財多,九龍巴士公司,恒生銀行,油麻地小輪公司還有一些醫院每年為杜肇堅帶來的財富,比起褚耀宗的糧油和紡織生意,恐怕還要多出幾成。 怪癖多,杜肇堅有很多怪癖,比如從不穿洋服,只穿中國傳統服裝,無論是授勛還是港督晚宴,也永遠只穿唐裝或者長袍。而且從不戴手表,包括懷表也不戴,褚耀宗也好,其他華商大人物也好,都有過公共場合被杜肇堅詢問時間的經歷。從不帶錢包,把零錢用紙質信封裝起來放在長衫口袋里。自己買些蔬菜食物時,必須要把錢數湊成吉利數字才行,比如18塊,28塊,188塊等等。 用餐時,手邊必須有兩杯白水,一杯是用來漱口,杜肇堅一頓飯要漱口三到五次,另一杯則是用來沖洗油膩的食物,比如吃叉燒rou,要先把rou泡浸水杯里洗一洗,去掉表面油膩才吃,外出會見英國人喝咖啡有指定咖啡廳,吃西餐有指定西餐廳,與人飲茶則必須去翠亨村茶寮,請人吃中餐宴客則必定設在珠城酒樓。 所以他現在偶爾出門去朋友家做客,對方都會提前去翠亨村茶寮準備一份那里的紅茶。 杜肇堅從口袋里取出一個紙質信封,慢慢放到兩人中間的茶幾上:“七百萬港幣恒生銀行的本金,六年的利息明天我讓人送來?!?/br> “算啦,利息幫我捐給你的保良局好了,你如果想還利息早就還了?!瘪乙诎巡璞K分出來讓給杜肇堅一杯,開口說道。 杜肇堅語氣有些慢吞吞的說道:“沒有你戰后借來的這筆錢,我也不會這么快喘過氣來?!?/br> “感激的話你當年帶著那七輛日本人剩給你的破爛汽車時,就已經講很多遍了,你雖然整日穿長衫,但是你是讀西學出來的,都不懂中國生意人太極推手的技巧,不如開門見山,總之你今日就算是破口大罵,我都不會翻臉?!瘪乙诙似鸩璞瓕Χ耪貓哉f道:“來,飲茶?!?/br> “本地這些老友推我出頭,探探你們三位的口風,大家都覺得,不能再讓上海來的那些商人搞事了?!倍耪貓员获乙谡f破心思,也就不再遮掩,動作干脆的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好茶?!?/br> 第八十四章 時機未到,時間還早 杜肇堅嘴里說的那些上海來的商人,是1949年國民黨戰敗之后,從上海大批遷往香港的商人,商人這個詞其實用的不夠準確,的確其中有很多上海富商,實業家,但是也有不少貪污下巨額財富逃到香港存身的前國民黨高官,更有一些諸如杜月笙之類的江湖大亨。 這些滬上來客各個身價不菲,而且全都是在遠東不夜城的大上海十里洋場混跡多年的頂尖人物,駕臨香港這種小地方,自然如同氣吞山河,猛龍過江。銀行業,珠寶金行,工廠,物流,航運,只要看準一個行業賺錢,就會冒出四五個上海來的商人合伙投資砸錢進場,快速搶占本屬于這些本地華商的市場。 坦白說,潮州褚耀宗也好,五邑周錫禹也好,甚至是東莞蔡文柏也好,這些本地華商金字塔頂端的幾位大佬,在香港做生意少的也做了二三十年,多的更是父子兩代在香港做生意,大風大浪見過不少,眼光閱歷城府能成為三大粵商商會的魁首,又能差到哪里去?但是卻都是第一次見識到這么多富商巨賈同時出現在香港這個小城市。 最主要的,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么不守規矩的外來人。 香港地方但是卻不排斥任何一個外來者來這里賺錢立身,這些滬商資本大,喜歡做大生意,本地的粵商們就算抱怨對方搶了自己的生意份額,但是倒也不會下黑手,或者做些惡性競爭的齷齪事。 褚耀宗這些傳統中國商人說不出金融市場,資本運作這些比較專業的西方經濟學單詞,但是多年商海搏殺經驗也知道,這些滬商帶來香港的金錢越多,香港的生意就能做的越大。 所以從1949年滬商入香江開始,本地粵商一致認為畢竟大家都是中國人,而且都是在英國人的殖民統治下做生意,這些上海人離開故土進入香港,作為地頭蛇的本地商人不能給這些同族的外來者太大難堪,因此并沒有特意聯手針對這些勢大財雄的滬商,始終是抱著粵商與滬商良性競爭,大家各憑能力賺錢,和氣生財的念頭。 但是這些滬上來客卻沒有和氣生財的想法,上海雖然是遠東大都市,租界林立,但是終歸之前還有國民政府監管運作,而香港是英國的遠東殖民地,監管力度和各項政策條例遠沒有上海時那么嚴苛,這讓發現各種商業漏洞的滬商們頓時按耐不住,從49年年末到如今51年,短短兩年時間,就已經將本地粵商們逼迫的連連畫招退步。 一向是粵商天下的銀行業,航運業都已經被滬商割裂掠奪占下小半,大多數粵商立足的金銀業貿易場,如今更是粵商與滬商二分天下,場內一半,場外一半。 “大家都是中國人,冇人話不準他們來香港做生意,但是做生意要守生意的規矩,這些上海商人,全都都是投機客,和你我不同嘅,今年從春節后算起,關門的銀行有四家,銀號有五家,錢店有三家,加在一起足足十二間,全都是我們廣東人的生意,而且也全都是那些上海商人設局出手,故意擠兌,如果不是恒生銀行出手救下幾個,關門的會更多?!倍耪貓院韧瓴杷?,目光爍爍的望向褚耀宗說道:“就連巴士和小輪這兩項生意,已經不是有一兩個上海商人想要插手,還好我勉強在英國人眼中還有些名望,又拿到過勛章,與英國人還算說的上話,不然恐怕我的生意也已經被上海人搶走一半?!?/br> 褚耀宗慢條斯理的幫兩人茶盞里再度斟滿茶水:“大陸解放不到兩年的時間,香港中國人開的大小銀行,銀號,錢店已經關了最少三十家,如果我們廣東人的銀行同上海人的銀行斗,手段不外是提高存款利息再互相擠兌,斗到最后,漁翁得利的是英國人,把那些想存錢的人都趕去英國人開的銀行,這段時間,英國鬼佬任由銀行業動亂,未必不是想看我們中國人內斗,每關掉一間無論是廣東人的銀行,還是關掉一間上海人的銀行,那些普通百姓都會對我們中國人的銀行失望,最后,把辛苦賺來的錢存到鬼佬開的銀行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