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沈羨立在一旁, 瞧著那盤棋上的黑子,面上是少見的漠然,“陛下與旭王也要殺了趙緒?!?/br> 她抬起頭,淡聲道, “好一個天家的親情要不得?!?/br> “沈羨,你放肆?!?/br> 沈羨目光未退,不過是于承明殿壓抑的寂靜之中,低聲說道,“分而擊破,殘局取勝?!?/br> 趙纓瞧著她,似乎是極淡的笑了笑,“說下去?!?/br> 她將目光落在那盤僅落了三子的棋局之上,眼底神色黯淡,“陛下為何突然賜了長公主做春日宴的主人?!?/br> “陛下為何要賜我崇文館進出?!?/br> “陛下為何要按住齊裕上報失竊的折子不發?!?/br> 她任憑那渾身的麻木之感幾乎將她席卷了個干凈,如同是憑空問了一句一般,說道,“陛下這三年,在承明殿,想的是什么?!?/br> 趙纓神色平淡,“孤什么都沒有做?!?/br> 她將目光重新投向了新帝的面容,也不知是從何處覺出了一些寒冷,緩慢地應道,“陛下什么也沒有做?!?/br> “陛下只是坐在萬人之上,冷眼瞧著沈羨這樣的人如螻蟻,每到面臨選擇時,便輕輕一個抬手,推動了這場三年之局一步一步走向了絕處?!?/br> 沈羨面目蒼白又極淡,令人生出許多脆弱的錯覺來,卻又被她身上不可湮滅的堅毅氣質,生生的蓋了過去。 她沒有再說話,趙纓亦是不再言,殿內沉寂得如同將要傾盆的天空。 從前賜她崇文館進出,也不過是為了先帝遺詔,春日宴一局,趙纓有心縱容,而太醫院失竊,他明知與先帝之死有關卻不動,他在等,等他的皇姐按捺不住,先落一子,而他后來居上,只需要一個輕輕的撥動,便勝券在握。 重芳宮無兵,即便有了證據,也撼動不了他分毫,趙緒則不同。與其正面擊破趙緒的謀算,不如靜待時機,借盛華的手,圍趙緒的子。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皇姐是個什么樣的人,盛華一生驕傲,怎么能容忍大盛被握在其他任何一個人手中。 她得不到,便會毀了它。 他不過是給了她一點點的機會和力量,滋長她壯大,甚至不惜放縱她制造了今日,南疆亂,朝堂動,北方亦不穩的殘局,卻同樣從這個殘局中,擊破了盛華與趙緒的血脈聯盟。 盛華要毀了大盛,守著北方靈川的趙緒,不過是在命運有意或無意的翻手間,成為了她的阻擋者。 盛華太了解趙緒了,而趙纓,又這樣了解盛華。 沈羨想到大盛年號還是崇武的時候,年輕的公主所有信念不過是守靈川,護大盛,而如今,大盛的公主,竟然只想毀了它。 人心之反復,竟甚于鬼神。 她想趙緒放在心底的從前年歲,終究是被他的皇姐與兄長親手殺死了。 她想盛華,竟連趙緒都要殺。 趙纓神色涼薄,徐徐站起身,攏袖立在她的面前說道,“路,是他們自己選的?!?/br> 沈羨不過是同樣冷淡的回了一聲,“陛下從來沒給過他們選擇?!?/br> 他從一開始,就抹殺了所有的退路。 正如憫園之局,殺局一起之時,趙繹與趙緒兄弟之間,便再無退路。 沈羨瞧著他,這是她頭一次這樣仔細地瞧著天子的面目,她想同樣是冷淡,趙緒總會在眉眼處有一些壓不住的溫柔,而趙纓,竟只有涼薄。他們兄弟二人,竟是無一處相同。 南疆亂,有鎮南王平之,北方動,趙繹可守之,而朝堂些微風雨,不過是撣肩拍袖便可去之。 重芳宮無兵,趙緒已身死,趙纓,又有何懼。 分而擊破,殘局取勝,趙纓之心性與手段,較之盛華,別如天淵。 “沈羨,”趙纓忽然說道,“你要知道,是趙緒自玉州來了帝京,不是孤,奪其路到了玉州?!?/br> 她語調已漸漸平和,聞言也不過是冷靜又澄明地回了一聲,“那陛下又為何容忍了謝真三年呢?!?/br> 趙纓目光中帶起冷意,他想今日,沈羨竟連一分退路也不曾留給她自己。 都是為了趙緒。 那個瞬間承明殿安靜得連外頭的日光都晦暗了兩分,趙纓自窗前緩緩走向了高階之上,他背對著沈羨,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他問,非是趙緒不可嗎? 過來孤的身邊,不好嗎? 沈羨見他獨自立在承明殿的最深處,那個位置她曾經瞧了這許多時日,從未瞧見有日光企及之時,她想這個位置,曾經帶給人無上的威嚴,卻同樣帶給人無盡的孤獨。 她亦是問道,非是趙緒的東西不可嗎? 趙纓驟然轉過身,眼底翻涌過瞬息變幻的磅礴怒意,最終仍是藏在了承明殿幽深的光線之內。 他瞧著臺下的沈羨,瞧見她仍然是從前眉眼溫婉的模樣,卻從襟口的血跡一直冷漠到整副面孔,令他原本一腔的熱切都這樣迅速的冷了下去。 她竟這樣輕視他。 他抬手扶在那個巋然不動的明黃色璽盒半晌,難得以這樣居高臨下的姿態向她問道, “沈女官不是一直想要看一看這里頭的傳國玉璽嗎?今日,孤成全你,你且瞧清楚了?!?/br> 趙纓一把掀開了璽盒,隨手將盒蓋棄于地上,負手一笑。 那里頭,果然是空空如也。 他淡笑一聲,“沈女官從前有句話說得很好,先帝是要將青鹿院首留給下一個坐上承明殿的人?!?/br> “如今,坐在承明殿的人,是孤?!?/br> “治理著大盛江山的人,也是孤?!?/br> 趙纓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孤乃天子,已是承天授命,傳國玉璽這等讖言之說,不過是臣子迂腐,百姓愚從?!?/br> “孤即位三年,勵精圖治,勤勉自修,玉璽區區死物,只有那群老骨頭才會信奉若神明?!?/br> 他的視線落在地上那個被隨手棄置的璽盒,“孤,從未將傳國玉璽放在眼中?!?/br> 趙纓從來都是自信的,仿佛這世上沒有什么可以阻擋他,沈羨神色未動,只是在心中想到,可是他卻這樣在意先帝遺詔。 盛華與趙緒,也同樣在意。 她甚至開始疑心,他們在意的,究竟是承明殿這個孤獨到幾乎絕望的位置,還是先帝心中最驕傲的人選。 天家的親情瞧著這樣淡薄,究竟是命運在推動他們分道揚鑣,還是因為曾經這樣在意過彼此,以至于命運的利刃所到處,竟鮮血淋漓至無一人可以逃脫。 仿佛是看出了沈羨心中所想,趙纓微微揚起面龐,瞧了一眼承明殿外頭那個小園的方向,緩緩說道,“這是孤與趙緒的對局,旁人皆是卒子,如今,已是孤勝了?!?/br> 至于先帝遺詔究竟寫的是誰,不再重要了。 那一日在月老廟,她想要將頸上的小玉給予趙緒,可是他那樣溫柔地為她重新系好了暖玉,在漫天的煙花之下,告訴她,只愿她平安。 從來就只有趙緒與趙纓,這一場對局,從沒給予他人立足之地,從一開始,這一場局,就是他們二人的對決。 沈羨長長嘆息了一聲,仿佛是忽然間感覺到的疲憊,她闔上眼,緩慢地請求道, “陛下,賜臣大不敬之罪罷?!?/br> 趙纓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打量過沈羨蒼白的面容,一字一句說道,“你命那婢女來傳話,本是為了求生?!?/br> “孤應了你?!?/br> 他幾乎要按捺不住心底涌起的火焰,然而面目卻總是冷淡又威嚴,他問道,“如今,一封戰報,你竟要向孤求死?” 沈羨面色淺淡,她跪在趙纓的面前,低聲道,“那就請陛下放沈羨出宮罷?!?/br> 她就這樣垂著頭,也不瞧一眼趙纓,只是兀自沉默著,襟口殷紅的血跡映紅了他的眼睛。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拉近自己的面前,近的幾乎可以看見她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他目中壓抑著怒火燎原,沈羨不過是清清淺淺一笑。 “陛下?!彼慷蜗卖W間碧玉簪,抵在自己的頸邊,重復道,“請放沈羨出宮?!?/br> 趙纓手中的力氣很大,沈羨眉眼卻未曾動,他不退,她亦不懼,只有一點明明滅滅的光線,拂過她的面龐,照進他的心中。 他忽然松開了手,緩慢地背過身去,高聲喊道,“杜義!” 承明殿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杜義低著頭應承道,“在?!?/br> “女官沈羨私自出宮,今,罷免其從三品殿前尚儀一職,既為白身?!?/br> 他頓了頓,“便逐出宮去罷?!?/br> 杜義愣了愣,復而低下頭應道,“是?!?/br> 沈羨緩緩一拜,“沈羨領旨?!?/br> 趙纓未應,沈羨自地上站起身,一路經過杜義的身旁,踏出了承明殿之外。 趙纓背對著大門的方向,瞧著主位之上懸掛的輿地圖出神。 外頭的日光洋洋灑灑,落在宮門之下,籠罩過沈羨單薄的身影,她站定在昭化門前,只余下一身空落落。 卻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一道目光自什么地方投過來,溫柔的落在她的身上。 “趙緒?”她下意識出聲。 周圍應答她的只有空蕩的寂靜。 昭化門外的長街隱蔽處,晏十一將手中長劍重新收回了鞘中,低聲道,“沈姑娘已安全出宮?!?/br> 有人淡淡應道,“你帶了人先行回去?!?/br> “主上?” “本王要再守一守她?!?/br> 作者有話要說: ooc小劇場 趙緒:我姐和我哥都要殺我 盛華、趙纓:閉嘴 沈羨(瞥一眼趙家姐弟):過來挨罵 盛華、趙纓:...... 趙緒:我媳婦賊拉聰明 沈羨(假裝不驕傲的點點頭) 渣作者:我女鵝智商賊高 沈羨:哦,還有這個人,拿我的刀來 渣作者: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