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是那一日陵州的押銀欽差,謝恒。 沈羨瞧著那人,眼底有洶涌的暗色翻滾,一路到了今日,終于要與謝家,你死我活。 “那是征北將軍府的謝恒?!迸峒昔~見她關心,以為她不認得,便低聲說道,“裴素約出身只是我們裴氏旁系的庶出,原本是上不得臺面的,只是姑母想要拉攏謝真,見裴素約生得貌美,便抬舉她封了安心郡主,嫁了謝恒?!?/br> 再后來,便是謝真封了征北將軍,謝恒領了押銀欽差的差事到了陵州,再后來,就是沈氏一門的血債! 那謝恒似乎是感受到了一些目光,遲疑地向裴嘉魚處看過來,打量了沈羨片刻,目光不由停住。 沈羨渾身緊繃,指尖掐出了許多的白印,竭力垂眼遮住了所有的情緒。 裴嘉魚以為她是頭一次進宮緊張,拉過她的冰涼的手暖了暖,朝著謝恒的方向瞪了一眼,又道,“這些都是裴五從前講與我聽的,便是要我不要與那裴安心計較,平白失了自己的身份?!?/br> 謝恒見是裴家人帶進宮的,只當是明珠郡主胡鬧,帶了什么玩伴進來,將目光移開了一些。 沈羨沉默了一會,平和地笑了笑,“裴五公子眼光獨道,以后要多聽你五哥的話?!?/br> 她將裴嘉魚發上的芙蓉并蒂步搖扶正了一些,又囑咐道,“旭王殿下愛胡鬧,你三哥與五哥似是不喜旭王,往后切忌貪玩?!?/br> 裴嘉魚怔了片刻,見沈羨今日似是哪里不同,便問道,“沈jiejie,你今日怎么了?” 沈羨輕聲回了一句,“莫要胡思亂想?!?/br> 裴嘉魚還待再問,便聽得殿上的內侍高聲唱到,“恭迎陛下萬歲,太后千歲!” 眾人簇擁著的儀仗從遠處緩緩而來,著了龍袍的天子與著鳳袍的太后并行而至,只能聞得山呼萬歲之聲。 一時間歌舞皆停,眾人向著殿前方向行跪拜禮,沈羨亦在人群之中。 這是沈羨第一次見到趙纓,那人從她的面前緩緩走過,她跪在地上,只能瞧見龍袍前后膝蓋處各兩條的龍章紋樣,氣勢凜凜,吞吐萬世升平。 高大頎長的天子從容地行過眾人面前,面上帶著些笑容,平聲吩咐道, “起來罷,今日家宴,來的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br> 見眾人不動,趙纓淡淡笑了笑,將裴太后扶坐到了殿上其中一個主位,方才轉身緩緩坐在龍椅之上,眼底波瀾未動,只抬手道,“諸卿平身?!?/br> 居高臨下,不怒自威。 宴上山呼之聲又起,“謝陛下?!?/br> 趙纓的目光掠過宴上眾人,孟硯一早得了吩咐,向另一頭的小內侍使了個眼色,便見忽然間煙花盛放,燃燒天際,如同百花齊綻,瑰麗異常,絢爛非凡。 夜宴眾臣不由感嘆,皆道新帝至仁純孝,太后安康萬福,大盛興矣。 沈羨未曾抬頭,也不曾瞧見趙纓停留過的片刻目光。 “兒臣恭祝母后永南山之壽,駐松柏常青!” 趙纓站起身,舉起酒杯,又向天祝道,“太后福澤綿長,天佑大盛!” 階下眾人亦是祝道,“太后千歲,天佑大盛!” 裴太后滿意地點點頭,“好!好!好皇兒!天佑我大盛!” 又有內侍捧過各府各宮的壽禮,一一唱過,裴太后方才滿意笑道,“開席罷?!?/br> 伶人曲調起,眾人共飲過一杯酒,便聽得外頭的內侍唱了一聲,“宣王到!” 趙緒今日著了玄色禮服,金線繡過的吉祥云紋連橫通袖,萬字紋自襟口向下,又在下擺處繡上了金獅紋樣,端的是長身玉立,龍章鳳姿。 他自大殿外徐徐走進,眼底帶了一些笑意,向著主位緩緩一拜。 “恭祝太后千秋?!?/br> 座下漸漸竊竊聲四起,宣王離京數年,如今竟回來了! 裴太后的笑容未變,漫不經心地道了一句,“原來是宣王姍姍來遲?!?/br> 趙緒亦是含笑,“太后壽辰,自然要備妥賀禮?!?/br> 趙纓飲罷杯中酒,手指輕輕叩過杯沿,笑著向侍立在一旁的孟硯道,“還不呈給太后?!?/br> 孟硯應了聲是,便從宣王手中接過一個鏤刻精美的木盒,鐫有南疆國主徽記,一路捧到裴太后面前。 似是如今才有人發覺,低聲問了一句,怎得今日未見裴世子? 沈羨瞧了趙緒一眼,進京之時,趙緒便已經將國書歸還裴世子,呈交了承明殿,趙緒手中的,絕不會再是南疆國書。 她莫名想起了裴貞先前所言,趙緒籌謀三年,這是扳倒謝真的利箭? 高居主位的裴太后見是南疆國書,便輕輕揭開了盒蓋,還未曾仔細打量,便已是先出字字誅心之言。 “宣王奪了南疆國書?” 沈羨打量過高座之上的裴太后,見她發鬢烏黑,妝容精致,談笑間神采奕奕,毫無老態。 趙緒未辯,只是但笑不語。 裴太后取了盒中之物,方才閱過幾行,便臉色大變,怒極而立,將手中絹帛擲于腳下,指著趙緒斥道, “大膽宣王!偷換南疆國書,形同謀逆!驍騎營何在!” “驍騎營統領裴賀在!”裴三身穿黑甲,執劍走進大殿,低首跪道,“參見陛下!” 裴太后看向來人,眼色狠毒,“裴賀!還不將逆賊趙緒拿下!” 沈羨倏地握緊了手指,不安地看向趙緒,卻見他默契地向她投去了目光,安撫的一笑。 玉州棧道,曾有刺客引了趙緒往云州,若非沈羨誤打誤撞救下了裴世子,云州瘟疫,怕是沒有這樣簡單收場,裴太后對趙緒的殺意如此之重,如今當眾發難,若是陛下也有心。 沈羨思及此,微微皺了皺眉,她想今日裴家來了這樣多人,卻唯獨不見世子裴賢。 “母后看見了什么,如此動怒?!壁w纓語氣淡淡,從龍椅上起身,輕聲笑了笑,彎下腰撿起地上那方絹帛。 他語氣寒涼,緩緩念道,“北戎國主敬啟,持戰數年,我方士氣已落,貴國牧草不繼,軍備難沛,兩兩相消,何至于此!愿以半城之失,訂兩軍之盟好,貴軍可得休養生息,余亦得年邁茍全……” “皇帝!”裴太后冷眼打斷道,“宣王偽造書信,其心可誅!” 趙纓面色仍然帶笑,眼底卻生出一些森冷之意,“其心可誅,孤倒要瞧一瞧,是何人,敢出賣我大盛疆土!” 他將絹帛展開來,瞧了一眼最后的落款,冷冷道,“大盛謝真?!?/br> 趙緒淡淡接道,“新帝次年冬,北方邊境涼城城關失守,北戎鐵騎破城而入,屠戮城東百姓九百余人,這九百人無論老幼,皆為婦孺,其中,稚子七十一人,無一青壯年?!?/br> 筵席眾人聞言嘩然,一年前涼城失守,謝真曾向京遞罪己書,道血戰慘烈,又立下軍令狀三日內奪回失城,后來還得了新帝御筆贈書,稱道大盛第一勇。 竟不過是以九百余條無辜性命和森森白骨壘起的官聲。 “陛下!臣父忠心赤膽,征戰多年,不敢稱功高,卻是絕不敢通敵叛國!” 謝恒早已跪在階下,高聲呼道,“陛下!宣王偽造書信,意圖動搖國本,其心可誅啊陛下!” 趙緒看向臺階之上,趙纓只是淡淡看著他,他緩緩道,“臣還有奏?!?/br> 趙纓忽然笑了笑,用力一揮袖,重新正襟坐在龍椅之上,朗聲道,“宣!” “臣欲奏征北將軍之子,郡馬謝恒,作為御史欽差,貪墨賑災白銀,以挪補北方軍餉虧空,同等十萬兩之數,致死陵州百姓一萬三千人,此罪其一。陷害陵州太守沈為清,致死沈大人闔府性命主仆十九人,此罪其二。知其父謝真通敵而不報,致死涼城婦孺百姓九百余人,此罪其三?!?/br> 趙緒語調不急不緩,在宴上眾人聽來卻如平地驚雷,只見他略略昂首瞧向新帝,一字一句道,“臣以為,其罪當誅?!?/br> 三樁大罪,牽出北方軍餉貪墨,陷害朝廷命官,還有,通敵之罪。 席間竊竊聲愈響,宣王一朝入京,便要斬斷裴太后臂膀,怎得陛下他,不阻,反縱。 “宣王!你這是血口噴人!”謝恒神情激動,也不多加辯駁,只是向著裴太后再拜道,“請太后為臣和父親做主!” 裴太后面色緊繃了好一會,她瞧了一眼神色不動的趙纓一眼,亦是緩緩坐下了,方才冷聲道,“空口無憑,構陷大盛重臣,宣王,你可有證據?!?/br> “陛下,臣女有事要奏!” “沈jiejie?”裴嘉魚驚道。 沈羨站起身,向裴嘉魚笑了笑,便轉過身向殿前走去,她垂著眼睛,竭力將背脊挺直,盡管瘦弱,步伐卻從容,大殿之上一時寂靜下來,皆是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沈羨于趙緒的身旁站定,方向著趙纓深深一拜,“陵州太守沈為清之女沈羨,拜見陛下!” “沈為清之女,”趙纓居高臨下,目光從趙緒的面上掠過,停留在沈羨平靜的面容,“沈羨?!?/br> 沈羨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正是臣女?!?/br> “何事要奏?!?/br> 沈羨自袖中取出一封書信,猶可見許多干涸的血跡,她將書信高高舉于頭頂,深深叩地,聲音清清,字字可聞。 “臣女沈羨攜父臨終血書,恭請陛下明鑒。父沈為清,乃先帝崇武九年探花,任陵州太守,為官十八載,吏治清明,守正不阿,陵州城事務不論大小必親問之,逢時遇難不論風雨險阻必親臨之,兢業以自立,廉儉以自守,今逢荒年,我父開沈府大門容留災民,搭設粥棚,沈府上下飲食與陵州百姓無一不同,試問,我父親又如何會是貪墨賑災白銀十萬兩,致數萬百姓生死于不顧的國之蠹蟲,社稷之碩鼠!” 沈羨抬起頭,再次深深一拜,“陛下明鑒!” 字字泣血,句句錐心,宴飲眾人鴉雀無聲,瞠目瞧著跪在地上的背影,竟無人反駁一字。 趙纓打量了沈羨伏在地上的身影片刻,見她形容削瘦,卻蓄滿了力量,不由點了點頭,贊了一聲,“好!” “孟硯,替孤將沈大人冤情取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哈哈哈,過期君的基友跟我說,要多寫點小段子才可以留住讀者小天使。 過期君表示,段子什么的寫是寫不出來的,不過,我會發紅包呀! 你們盡管評論,少發一個紅包算我輸! 一個除了有錢,毫無才華的作者如是說道。 過兩天就會恢復日更了,鞠躬??!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魚 3個;姒蓁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5章 長公主 孟硯走近了沈羨身前,方才見到她的雙手微微顫抖,他心中一嘆,低下頭只作未覺。 裴太后打量了沈羨片刻,冷冷道了一聲荒謬。 “陵州太守沈為清一案,判了滿門抄斬,如何會留了你沈羨一條性命。怕是有人心思歹毒,尋了孤女便冒充沈為清之女才是?!?/br> “姑母說的是,”裴安心自宴席中起身,跪在謝恒旁邊,又指著沈羨說道,“皇家規矩森嚴,天子貴重,素面朝天為大不敬,此女罪犯欺君,又與他人聯合,構陷當朝大將軍府上,罪同謀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