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節
她偏頭看了看那在較場里馳騁的馬奴,不由抬手揉了揉發酸的眉心。 她生來眉心的中間便有一道紅色如閃電一般的胎記。 她是周天子的第十七個女兒,她的母親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一次臨|幸,身懷有孕。 聽聞她降世時,天子正在批簡,她啼哭的聲音特別響亮,竟從后宮傳到了前朝。 天子詢問:“是誰家孩童哭泣?” 侍人答:“恭喜大王,是焦嬪為大王產下了第十七位王姬?!?/br> 天子的女兒有很多,再多一個真不算多。承襲到他這代,也不再尊從祖先的后宮只許有十二個女人的規定,天子甚至連焦嬪是誰,一時半會兒都沒有想起來。 卻因著她眉心的特殊胎記,掀起了軒然大波。 太仆大人在太廟連卜三卦,占卜后,天子昭告天下,王姬桐雪降世,實乃祥瑞之兆。 她便是因此而備受寵愛,連帶著她那位宮女出身的母親,如今也位列三夫人之中。 父王的另兩位夫人年老色衰,她的母親尚算年輕,可出身低微。 父王的后位懸空了三年,各地的諸侯獻上了很多美女,這位楚姬是后位的熱門人選。 可姬桐雪并不喜歡她,深以為若是她入主后宮,她的母親和她都將沒有什么好日子過。 也不止她,還有她尚沒有出嫁的五位jiejie,和一干子兄弟。 這位楚姬心胸狹窄,怎可能容得下她們呢! 姬桐雪的眼睛一直在追隨較場中的馬奴,小小的年紀,心思深沉,心里翻滾著無數的念頭。 司鋮騎著那匹將將被馴服沒幾天的汗血寶馬,與楚姬的黑色駿馬并駕齊驅,分不出先后。 姬桐雪倒還好,瞥眼一看旁邊的楚姬,竟暗暗地捏緊了拳頭。 她忍不住嘴角輕撇,露出輕笑。 那楚姬如此的沉不住氣,對她來說是件好事情。 待此間事了,她就得回去告訴母親,這個楚姬八成入主不了后宮。 不過,也說不好,父王的年紀一年大過一年,越發地喜歡年輕貌美的女子,更何況那楚姬還有盈盈一握的纖纖楚腰和背后強大的國力。 司鋮驅使著汗血寶馬在最后一圈的時候,輕輕松松超過了楚姬的駿馬。 他一鞭子揮落下去,以一馬當先之風姿,到達了終點線。 楚姬的臉色頓時難看至極,姬桐雪只當看不懂,拍著手故意奚落道:“楚姬jiejie,你不是說你馬奴養出來的駿馬可是楚國最厲害的,怎還不如我養的小東西?” 楚姬扯了下嘴角,像笑又不像笑地說:“那是宗周人杰地靈,我的馬兒當然比不上王姬的!” 楚姬認了輸,當場奉上了一對兒紅玉雕成的龍鳳鐲子。 這是事前說好的彩頭,盡管她心里憋屈,卻也不能不認賬。 這對兒龍鳳鐲子,乃是上好的紅玉所雕,她本是準備拿來賄賂太仆夫人的,卻沒成想折給了小丫頭。 姬桐雪翻看著那紅玉鐲子,隨意地扔在了托盤上,指著下跪的司鋮說:“賞你了!” 楚姬頓時只覺頭腦發昏,差點沒氣死過去,卻也只能忍氣吞聲。 她咬牙切齒地在心里想,等她一登上后位,就得想辦法把這個十七王姬嫁到偏遠的地方去。 沒等多久,心里頭憋悶的楚姬便告退了,浩浩蕩蕩地帶走了較場中一大半的人馬。 “王姬,咱們也回吧!”侍人小心翼翼地提醒,“天快要黑了?!?/br> 姬桐雪心情不錯,點頭道:“回!” 她從高座上站了起來,圓溜溜的眼睛落在了司鋮的身上,鬼使神差地道:“我今日能贏楚姬,全靠那馬奴出了大力氣,帶他回王宮?!?/br> 侍人不由皺眉:“王姬,帶他回王宮作甚?” “養馬??!”姬桐雪不以為然地說:“專程給我養馬!” 這較場位于宗周城外,是她的私產。姬桐雪喜歡到處玩耍,往日隔不了幾天,就會來這里一次。 可近日估計她都不會再有機會出來了,她贏了楚姬,還掃了楚姬的臉面,父王勢必要發難她一下,才好保全了楚國的臉面。 她一個小小的王姬,不知道為何懂得挺多,尤其是帝王權術,可能這就是遺傳吧! 不能出來,也沒什么大不了。 姬桐雪也不知為何她想把那個叫司鋮的馬奴帶在身邊。 王姬想要帶一個馬奴回宮,隨行的侍人沒誰敢阻攔。 司鋮跟在王姬馬車的后頭,晃晃悠悠地進了王宮。 王宮里的馬場比較場大了許多,馬奴也不計其數。 司鋮一個新來的,安安分分,每日必做的事情,就是吃飯和給馬兒喂草。 正如姬桐雪所料,她因著一篇《律政》沒有背出來,被父王禁了足。 聽聞楚姬因此大宴賓客,特地請了太仆夫人飲酒。 那太仆大人掌的是占卜事宜,出了名的剛正不阿,只信奉天命。 姬桐雪總覺得楚姬的腦殼有問題,她若是天選的王后,就算不去討好太仆夫人,她也會是王后。 可她若不是的話……難不成還指望著太仆大人,替她改命? 她這番牢sao,就連跟親生母親也不曾吐露過。 她憋的發慌,招來馬奴,屏退了眾人,倒是和他聊的起勁。 “你信天命嗎?”姬桐雪偏了偏頭,扶著馬身同他道。 司鋮的眼睛黑亮,里頭透著深邃的光?!澳阈盼揖托?!”沒人的時候,他并不叫她王姬。 “我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你!” 姬桐雪咕噥了一句,沉重地嘆了口氣,“你不知道,我年紀輕輕,可總覺得自己記性不好,就好像忘記了很多很多事情,比如我的來處,還有我的去處!來處倒還可以解釋,可你說這天下之人,哪怕是善于占卜的太仆大人,誰能知道自己以后的去處在哪里呢?” 第119章 誰騎誰不是騎(8) 姬桐雪被父王召見, 是禁足半月之后的事情。 那日, 父王在召見她之前, 見了太仆大人。 不曉得父王跟太仆大人都說了些什么,那個胡子白花花的老頭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差點連口水都流出來了。 她伏在宮殿的門口,悄悄地抬起了頭, 若是往常這個太仆大人很喜歡跟她聊天, 即使有事在身,也會恭恭敬敬地喚她一聲“十七王姬”,可今日,他一邊哭一邊走, 竟是連聲招呼都沒同她打過。 這老頭兒要是個美女的話, 她當真會以為是她父王怎么著她了。 太仆老頭兒才將離開宮殿, 就聽殿中傳來了父王低沉的聲音。 “小十七!” “父王, 小十七在呢!就是腿跪麻了,您得等小十七一會兒, 待我緩一緩啊?!?/br> 實際,姬桐雪已經麻溜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沖著門口送太仆大人回轉的劉侍人擠眉弄眼, 想要打聽打聽剛剛都發生了什么。 劉侍人是父王身邊最得力的,打小就寵著她。 他瞧見了她的表情, 扯了瞎嘴角, 動了動嘴唇, 沒出聲音。 “沒事?!奔┭┛炊?,朝他甜甜地笑了笑,提起了裙擺,跨過了高高的門檻。 天子的宮殿,就連門檻都高得嚇人,這大約就是世人說的門第之別了。 姬桐雪款款走到殿中,又撩一撩裙擺,恭恭敬敬叩頭。 “十七給父王請安?!?/br> “這不早不晚的,請的是什么時候的安?”天子高坐于殿中,他頭戴著玉冠,面龐有些發黑,眸子也不如前幾年清晰。 他人已中年,聽聞年輕時,也是翩翩的佳公子,迷的他那些夫人和嬪一日不見他,便要發瘋。 可后宮里哪有什么翩翩佳公子。 有的不過是將權術和女人翻轉于掌心的天子。 后宮的女人如草芥,有今日得寵,明日橫死的,也有等了半輩子都不受天子待見的。 她的母親焦夫人,屬于乖巧聽話事兒不多,善于看人臉色,又運道不錯的。 小的時候,焦夫人經常摟著她說:“妞妞啊,只要你好,母親這輩子足矣?!?/br> 她那時就覺得奇怪,世人的這個“好”字,到底該怎么囊括呢?什么程度的好,才叫真的好? 姬桐雪慣會賣乖,一聽天子的話,抬起了頭,一雙瑩瑩有光的眼睛看向了他,“父王,這可怪不得小十七!小十七正在禁足,父王不召見,我可不敢亂闖!這不早不晚的,我也不知父王召我為何???但身為人女,不管父王何時召見,這個安,我可是都得問?!?/br> 天子被她逗得發笑,眼角的褶子勾出了好幾條。 一旁的劉侍人甩著浮塵道:“大王,我就說了吧,只要十七公主一來,保證您心情大好!” 姬桐雪揪住了話頭,言語誠懇地詢問:“怎么?是誰惹父王不開心了嗎?” 天子長嘆了一聲,實在是不愿去想那些惱人的問題,只道:“起身吧!剛才不是說腿已經跪麻了!” 姬桐雪爬起來的速度,那叫一個迅速,她踮著小腳跑到了天子腳下,一屁股坐在地上,頭一偏趴在了他的膝蓋上。 “父王為國事憂慮,小十七為自己不能給父王分憂而慚愧?!?/br> “哼!說得好聽,你不給你父王惹事就算你有孝心了?!?/br> 姬桐雪知道他指的是楚姬的事情,噘嘴道:“父王,打一棍子給個甜棗,棍子是我打的,甜棗是父王給的。父王,小十七還不是在為父王分憂??!” 天子一戳她的腦門,“就你是個鬼靈精!” 他一共有三十個子女,這些子女中,無論是將要繼承大統的太子,還是那個最年幼的孩子,沒有一個不怕他的。 唯有這個眉心有閃電的小十七,從不把天威放在眼里。 也正是她,讓他有了尋常百姓家那種為人父的體驗。 旁的人都以為她是因著祥瑞之兆才倍加得寵,可她即使沒有眉心的那個胎記,也是他最疼愛的孩子。 “都說女肖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