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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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無異于是平地驚雷,把水榭里的眾妃都嚇了一跳,就連明珠也覺得震驚,有人問小黃門說二皇子怎么辦,小黃門搖搖頭:“您就別難為我們了,您說連主子娘娘都被貶了,皇上日后也不會太待見這孩子,您說是不是?” 可憐見的,明珠默默把自己杯中的茶水喝完,有小宮女上前給她添水,明珠擺了擺手:“我出去更衣?!?/br> 走出清涼水榭,寧福不露痕跡地出現在她身邊:“一切都安排好了,一會兒從午門的角門出去,今日布防,換班的是嚴大人的人?!泵髦辄c點頭,寧福引她到偏殿,殿里已經準備好了一身宮女的行頭,明珠三下五除二地換好,她自己本就做過宮女,對這些十分清楚。 除了偏殿,明珠低著頭垂著眼,活脫脫就是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宮女,寧福和她走在長街上,小聲叮囑:“夫人千萬別累著自己,我們還來得及?!?/br> 明珠心里頭只覺得長了草一樣:“和嚴大人聯系上了么?” 寧福輕輕搖了搖頭:“還沒,最近戰事緊張,信鴿已經不能放出來了,嚴大人自然也不能和咱們聯系了,只是前頭戰報傳來,消息依然不算壞,只是不知道大人那邊兒出了什么變故,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過夫人放心,我們絕對是有全身而退的本事的?!?/br> 雖然信鴿不能放了,可明珠依然掛懷的是前幾日他遇刺的消息,一連幾日,也不知道傷在那了,傷得重不重。 就這么說著,在前面的拐角處跑出來一個孩子,嗚咽得可憐,沒留神就撞向了明珠,明珠擔心自己的孩子,下意識扶了他一下,沒料到那孩子抬起頭,竟然是二皇子。明珠心里咯噔一下,覺得完了,果不其然,下一秒二皇子就抱住了她的腿:“莘樂姑姑……”他哭得可憐,鼻涕眼淚滿臉,寧福低聲道:“夫人,此刻不得就留,快走!” 明珠何嘗不知道這個理,她咬了咬牙,輕聲對二皇子說:“你不要怕,以后有事,依然可以找莘樂姑姑,只是姑姑今日有事,著實脫不開身,你乖乖聽話,可好?” 二皇子迷蒙著抬起淚眼看著她,乖乖松開了手。明珠也是即將要做母親的人,看到這樣的場面,只覺得心中分外不忍,可到底狠下了心,摸了摸二皇子的頭,轉頭向午門走去,走出一箭之地,她回頭看去,二皇子依然站在原地。 寧福知道她心里的所思所想,低聲勸道:“奴才知道夫人好心,只是這宮里頭的可憐人太多,不是人人都值得夫人憐憫的,今日若二皇子說漏了嘴,只怕我們就不能離開這的。夫人的善心,應該先想想自己,再保全別人?!?/br> 明珠輕輕嗯了聲說我知道了,而后繼續向午門走去,午門布防的二等侍衛看得眼熟,寧福輕聲和他說了幾句,他就側開身放行了,外頭停了馬車,寧福拿來凳子送明珠上車:“車上擺了靠墊,盡量不傷及夫人,這車也是經過改良的,沒有那么顛簸,只是夫人若是覺得身子不適,要隨時告訴奴才。咱們府上的武士都在暗中保護著咱們,夫人不要擔心安危?!?/br> 他坐在了車轅上頭,馬車立刻轆轆地行了起來,明珠扶著車架,輕聲問:“二皇子會把我們的行蹤說出去么?” 寧福輕聲道:“奴才不知道,只是這宮里長大的孩子,早就懂得看人眼色了,您別看他年歲小,若是他日后想要指望夫人能夠幫他,他就不會傻到此刻就說些不該說的話?!?/br> 明珠心里聽得一陣唏噓,把簾子放了下來,倚在了車廂的墻壁上,車上放了一些點心和吃食,明珠一點也吃不下,寧福說這一路要走三天三夜,除了晚上睡覺都不能休息,明珠從沒有這樣緊張的趕路過,心里卻沒有什么恐懼,她只是不安。 嚴鶴臣的安危像是一座大山一樣壓在她心上。 天氣已經慢慢帶著寒意了,車上已經放了明珠的風氅,明珠把衣服披在身上,在第二日早上啟程的時候,寧福說紫禁城已經圍得像個鐵桶了,就連他們在京城里的宅子都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寧福皺著眉頭,低聲說:“這架勢,不像是宮里走丟了人,倒像是要把咱們抄家似的?!?/br> 他不懂其中的關節,可明珠心里頭卻明白得緊,這只怕是皇上猜出了什么,才著意想要從他家里面找到什么證據,明珠倚著車架,輕聲問:“咱們什么時候能到?” 寧福想了想說:“約么明日晚上就能到了,只是河間府離京城太近,是我們大乾的最后一道屏障,這位置十分緊關節要,最近的關卡都十分的緊?!?/br> 一路有驚無險,一直到第二日暮色四合之際,明珠終于看見了不遠處那座巍峨高大的城池,她在這里生活了許多年,可從沒有任何一次,比今日的心情更為激動。 守成的小將抬手止住寧福的車架:“來者何人?” 寧福亮了牌子:“樞密使嚴大人的馬車?!蹦切ψ笥沂疽?,要去掀開簾子,寧福登時惱了:“這是嚴大人的家眷,不方便在這個時候露面吧?!?/br> 那小將軍說:“將軍有令,來往車輛必須徹查?!?/br> 寧福還要再說什么,明珠心里已經急得如同熱鍋之蟻,她抬手便把簾子掀開:“有什么怕人看的,你們查吧?!?/br> 那小將軍一抬頭,就看見簾子后面那張嫣然無方的面孔,他立刻抱拳:“多謝夫人體諒?!?/br> 城池外頭聚集了許多流民,看見明珠的車架上坐著這樣一位美麗的女子,立刻集結在一起:“夫人,救救我們吧?!?/br> 明珠從懷里掏出一個荷包,里面有些碎銀子,遞給寧福:“這是樞密使嚴大人的賞賚,留給你們買些食物吧?!?/br> 那些流民立刻喜上眉梢:“多謝夫人,多謝嚴大人!” 寧??粗加铋g一片寧靜的明珠,微微笑了笑說:“夫人好本事?!边@話是真心實意的,明珠人還沒有進城,就已經給眾人留下了一個好印象,甚至連帶著把嚴鶴臣的功勞都記了進去,嚴鶴臣早年間只會讓人覺得心生畏懼,可如今因為有這樣一為溫順的夫人,好像眾人對他的恐懼已經消減了許多。 明珠擺了擺手,車架已經向郡守府駛去,郡守府的侍衛比城外的小將軍還要嚴苛,又耽擱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放行,明珠扶著寧福的手輕聲問:“嚴大人在何處?” 侍衛指了一個方向:“樞密使大人的院子在那邊?!?/br> 明珠穿過十字甬路和抄手游廊,秋日的庭院還十足十的氣派恢弘,明珠根本無心賞景,她的步子極快,一直走到寢房門口,外頭站著的兩個小廝都十分臉生,把明珠攔在了門口,寧福怒極:“瞎了你們的狗眼,這是夫人!” 沒料到那小廝剛正不阿:“沒聽嚴大人說有夫人要來,您稍后,我進去通傳?!?/br> 莫名地聽到這句話安心了幾分,明珠拍了拍寧福:“你去吧?!?/br> 過了一會兒,那小廝出來了:“容奴才多問一句,您是哪家的夫人,河間府里各位公候的夫人,前幾日大人已經都見過差不多了?!?/br> 明珠懶得理他,抬手把他推開,大步向房間里面走去,掀開簾子,就看見嚴鶴臣坐在窗邊看書。他的皮膚很白,身上穿著賦閑時的玄端,頭發沒有束起,就披在身上,旁人這樣的裝束只會讓人覺得放浪形骸,可嚴鶴臣一手撐著腮,一手翻書的樣子,好看得不像凡人一樣,顯示出幾分消沉的風流來。 他的眼睛落在書頁上,眉心微微蹙起:“怎么回事?”而后慢慢抬起頭,聲音驟然一頓,手中握著的書卷啪地一下掉在地上。嚴鶴臣錯愕地看著明珠,像是第一次看見她一樣。明珠的眼睛里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蓄滿了眼淚,這半個多月的日夜懸心,終于在今日放了下來,嚴鶴臣依然好端端地在她眼前,鮮活的,溫熱的。 嚴鶴臣長嘆了一聲,看向她身后的寧福,低聲叱道:“怎么把夫人送來了?原本我是說過,若是我這邊兒沒了音信,一定是事出有變,要護著夫人,最不濟也要送到我身邊。只是還沒有到這樣嚴重的程度,你此刻送夫人過來,若是被皇上知道,只怕是以為我要起兵謀反了?!?/br> 他還在有條不紊地和寧福說話,明珠的眼淚已經一串又一串地掉下來,寧福摸著鼻子小聲說:“因為還有一樁大事……”他話還沒說話,嚴鶴臣已經擺了擺手:“你下去吧,有什么事回來再說?!?/br> 寧福哦了一聲:“那讓夫人自己和您說吧?!闭f完就從房間里退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走了,嚴鶴臣終于把明珠拉進自己的懷里,他摸著明珠的頭發一點一點把她的眼淚擦下去,輕聲哄著:“這是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么,你別哭了,小心傷了眼睛?!?/br> 第75章 血雨腥風都見得慣了, 嚴鶴臣依然怕極了明珠掉眼淚,只是她眼淚多得好像擦不完,嚴鶴臣放下手, 倚在靠背上, 眼睛里含著幾分笑:“晚晚,你不可以這樣子哭,我實在受不住了?!?/br> 明珠抽噎了兩下,而后反倒是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起他來,她輕輕去拽他的袖子:“孟承,你讓我瞧瞧,可是傷到哪里了?”他穿著白色的玄端,領口沒有系緊, 里頭的rou皮兒和層疊的紗布就透了出來,明珠看著又眼圈泛紅, 口中喃喃:“怎么好端端就傷著了,不是說好了不往前線去的么?!?/br> “小傷而已?!眹历Q臣輕描淡寫的幾句話, 就把前幾日的腥風血雨寥寥帶過了,那日他奉命督查三軍,行途未半,街市上頭突然有人掏出火銃, 槍口就對準了他, 身邊兒的侍衛撲上來擋了一槍, 當即就倒在血泊里,今日才勉勉強強把人救回來, 他的胸前也被殘余的□□擊中,血流不止。 城中混入了細作,消息一律不準散出去,也不許外頭的消息進來,嚴鶴臣昏迷了整兩日,第三日開始,信鴿已經不能再放出去了,早就知道明珠會心急如焚,沒料到寧福這樣快的手,就把明珠送到了他身邊。 嚴鶴臣細細地打量著明珠,原本這女郎便是巴掌大的小臉兒,瑩然的眼睛,如今許是這幾日的顛簸,臉盤兒比以前更小了幾分,眼睛楚楚地瞧著他,當真是我見猶憐。 “征西侯的父親和武帝征戰南北,共打江山,武帝薨逝之后,景帝即位,征西侯的侯爵世襲給了戴萬山,他不滿于偏安一隅,試圖染指我大乾江山?!眹历Q臣把明珠拉在身邊的凳子上輕聲說著局勢,女子不得干政,說得好像理直氣壯似的,可若不拿她當后宅婦人,而是自己的伴侶朋友,那當真是沒什么說不得的。 “當年的征西侯的確是了不得的角色,武帝本想把帝位傳給征西侯,一改家天下的局面,可到底比不過朝臣反對,還是把皇位傳給了景帝,其實依我看,戴萬山比景帝,更適合坐皇位?!眹历Q臣說話的時候輕描淡寫的,明珠莫名一陣酸楚,嚴鶴臣心里頭怕是不怎么看得起這個父親,甚至覺得征西侯的本事比自己的父親更大些。 “如今兩軍鏖戰,難分伯仲,”嚴鶴臣摸了摸明珠的頭發,“其實我更樂意你待在京城里,哪怕在皇宮都比在這殺機四伏的地方強,可是啊……”嚴鶴臣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拉著明珠的手貼在自己心臟的位置,隔著層疊的衣服,明珠能感受到他躍動的心臟,在狠狠灼燒她,明珠垂著眼睛,指尖還停留在他的衣服上,嚴鶴臣把她摟在懷里,下巴放在明珠的肩膀上,這是他最習慣的姿勢,身體能和明珠緊緊契合在一起,“可是啊,小明珠,這里太想你了,前幾日躺在床上,白日夜里都在想,也不知道你好不好,開不開心,有沒有人欺負你。所以你過來,我一點都不怪寧福擅作主張?!?/br> 兩個人正說著話,暮色已經徹底降臨了,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外頭有奴才過來傳話,說是擺飯了,嚴鶴臣笑笑,對明珠說:“走吧,去吃飯。記得你愛吃鱸魚,今日正好廚子燒了這個菜?!?/br> 明珠原本確實喜歡鱸魚,清蒸的味道最好,她笑盈盈地應允了,任由嚴鶴臣拉著她的手往花廳走,往日里嚴鶴臣有時是要和郡守一道用膳的,只是這幾日他受傷之后,就沒有一起擺桌了,花廳里只有他們兩人,好像回到過去了一樣。 一晃一個月了,嚴鶴臣只覺得這樣的日子像是做夢似的,他拉著明珠的手:“你打我一下,讓我瞧瞧自己是在做夢么,哪怕到了現在都覺得那樣的不清晰,整日里晝思夜想的人終于出現在自己眼前,嚴鶴臣心里頭像是飄在半空似的?!?/br> 正說話間,已經有奴才開始端盤子上菜了,如今正戰亂,吃食也從簡,不過八個碟子,素多葷少,上了鱸魚,嚴鶴臣示意端到明珠面前來,明珠笑笑,還沒動筷,就覺得魚腥味撲面而來,這股子魚腥不同于一般的味道,像是把河底下多年的淤泥和腐爛的蓬蒿一同擺在眼前里似的,明珠登時就覺得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捏著鼻子站起來,離桌子站得遠遠的,緩了好一會兒才把胃里那翻騰的感覺蓋過去。 嚴鶴臣推開碗筷去扶她:“好端端的這是怎么了?”明珠體格一向好,這些年里沒有什么小病小災,嚴鶴臣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只拍拍她的背給她順氣,“莫不是苦夏?可端午都過完了,一日比一日冷,哪還至于苦夏呢?” 不得不說,嚴鶴臣在這些和女人相關的事兒上腦子也比旁人慢一些,他揮手叫人:“去把沈平君叫來?!?/br> “我沒事兒,不過是……”明珠去拉嚴鶴臣的衣擺想把話說完,嚴鶴臣也不等她明說,“好端端的,怎么也該瞧一瞧,我才能安心,旁的話不必說了?!泵髦閺埩藦堊?,看著嚴鶴臣的眼神,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沈平君是嚴鶴臣帶來的郎中,從京城一路跟過來的,這么多年也在調理嚴鶴臣的身子,這幾日正因為嚴鶴臣受傷的緣故隨侍在這里,叫來也并不麻煩,他本以為是嚴鶴臣出了什么狀況,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來了,看嚴鶴臣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身邊站著一個身姿裊娜的女郎。 “瞧瞧夫人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就犯了惡心?!摈|魚讓人端走了,嚴鶴臣拉著明珠讓她在桌邊坐下,沈平君本就不擅女科,對女子的身體也不大了解,心里就有些犯怵,再加上他對自己的醫術十分自信,實在不屑于給女子看病,明珠站在眼前,面色尚可,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什么問題的樣子,到底挨不過嚴鶴臣的位高權重,不情不愿地把手搭在了明珠手腕上。 他診完脈心里更是不屑了,雖然有的癥狀他看不出來,也孕脈分明是最容易判斷的,嚴鶴臣還在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沈平君慢吞吞的收回手:“沒什么事兒,不過是妊娠反應罷了,飲食清淡即可,魚rou的腥味太重,許是沖撞了?!?/br> 他這語氣,像是在抱怨殺雞焉用牛刀似的。嚴鶴臣哦了聲:“沒事兒就好?!痹S是受傷了腦子沒轉過彎來,等沈平君走了,他才后知后覺地問:“他說什么反應?”那妊娠二字太過陌生,是他挖空腦子都想不出的字眼。 明珠仔細地在杌子上坐好了,去拉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肚子上:“孟承,你想要郎子還是女郎?” 整個人飄飄蕩蕩,沒著沒落像浮在半空似的,嚴鶴臣的腦子里空空一片,他木愣愣地盯著明珠瞧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你……說什么?” 明珠被他的反應搞得笑了出來:“怎么好端端的開始犯傻了,七月末的時候在宮里頭被劉太醫瞧出來的?!?/br> 嚴鶴臣從沒有像今日這樣迷茫過,早先同明珠大婚之后,他確實也沒有想過避子的事,早先他常年服藥,太醫也說過日后受孕只怕艱難,無須特別避子,他也沒料到明珠會在這個時候懷孕,他感覺自己的魂兒像是從腔子里面被抽了出來,惶惶然的,竟手足無措起來。 天家恩情本就稀薄,嚴鶴臣也是刻薄寡恩的性子,除了自己身邊兒的人,旁人的生死一概不論,就算是明珠,也是兩個人一同共事多年才慢慢有的感情,可此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情在他的心底翻涌起來,明珠的腹中已經有了另一個生命,這個小小的孩子延續了他的血脈,嚴鶴臣的手貼在明珠尚且平坦的腹部,愣了很久。 明珠看著嚴鶴臣眼中充斥著難以置信的神色,而后猛地把她抱在懷里:“晚晚,晚晚,晚晚?!彼暯兄拿?,像是把無限感情都熔鑄其中一樣,他激動非常,眼圈都開始泛紅,他說:“好端端的難為你們娘倆,一路千里迢迢地來到我身邊兒?!彼Z無倫次也手足無措,心里有千言萬語涌出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屋里頭沒有下人,只有他們兩個人,若是有旁人瞧見,叱咤風云多年的嚴鶴臣,今日像個孩子一樣膩在明珠懷里,紅著眼睛,一定會覺得像是活見鬼了。 明珠的聲音軟軟的:“那您還沒回答我呢,您是想要郎子還是女郎呢?”她笑得溫柔從容,像是柔軟的一朵云,一團棉花似的,圓融沒有半點棱角,好像全天下的溫柔都被她占盡,再鋒利的棱角都會被她用最溫柔的方式包裹在懷抱之中。 “都好,都好?!眹历Q臣心里頭歡喜,“哪個都好?!眹历Q臣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盛大的歡喜,他笑得能讓人瞧見他眼角細細的紋路,他親吻明珠的額頭,鼻尖,含住她的嘴唇,在唇齒溫存間,嚴鶴臣輕聲說,“該怎么謝你好呢?!?/br> 他覺得明珠的恩情他這輩子都還不完了,就這樣一個瘦弱溫柔的小小女郎,給他撐起了一個傘,說要從此庇佑他,如今這么長的時日一同走過,她豈止是一個傘,更像是一片天,給他世界上最溫暖的臂膀和guntang的心。 嚴鶴臣從沒有像今日這般覺得圓滿過,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把頭埋在明珠的懷里,嘆氣著說:“晚晚,這事兒可還有旁人知道么?” 第76章 “你的人, 向來是口風緊的,約么是沒有?!泵髦榘咽址旁诜旁趪历Q臣的頭頂,他的頭發沒有梳起來, 難得一見的見到他這般閑散倦怠的模樣, 可無端讓人覺得親切。嚴鶴臣的頭發的手感很好,像蜀錦像綢緞,明珠笑得溫柔,“嚴大人如今也是要做父親的人了呢?!?/br> 當真是像在做夢似的,明珠也越發覺得一個生命的孕育無比神奇,嚴鶴臣拉著明珠坐好,吩咐小廚房額外做了幾道清淡的菜,點名要了一味光明蝦炙, 吃飯的檔口,嚴鶴臣輕聲道:“如今不比在京里, 人情往來也更多些,這幾日咱們城里的消息傳不到京中去, 可城里的知情人只怕不少,到時候怕是要來府上坐坐?!?/br> 從京中到河間府,明珠此舉并不是磊落坦蕩的,若是皇帝知曉, 勢必雷霆大怒, 只好在明珠人微言輕, 也不至于把消息傳到京中去,可貴女命婦之間的人情往來是斷然少不了的。嚴鶴臣倒是讓她額外留意一個人, 是神策軍副都統的正妻柳氏,此人慣會踩高捧低,口蜜腹劍,他們夫妻二人都不是什么好相與的角色。 嚴鶴臣這幾日雖然賦閑,可要忙的事情依然不少,從中郎將再到羽林郎,一系列的事兒忙過來,是要從早上忙到太陽落山的,嚴鶴臣見外臣,明珠自然要回避,她也沒有躲得清閑,來得最早的命婦,就是郡守的夫人鄭氏。 鄭氏也是見過不少大風浪的,她帶著仆射營胡夫人、神策軍副都統家柳夫人一同來到郡守府里遞了牌子,這些人自然是要見的,明珠在花廳里頭擺了茶,和三位夫人一起坐在一塊。明珠的身份最高,她并不虛與委蛇讓鄭夫人坐在首位,她堂而皇之地坐在首位,笑著說:“來到城中的時候就聽說過了幾位夫人,一直沒找到機會和夫人們一起敘敘話,如今正借此機會相熟一二。各位jiejie比我年長,也希望別嫌我年幼,若是我說話有什么不得當的,還請jiejie們體恤則個?!?/br> 鄭氏笑著說:“早聽說莘樂郡主最是好相與,果然百聞不得一見,到底是京城里頭的水土養人?!编嵤鲜莻€里外里不得罪人的角色,她夫君是郡守,她在命婦中間也要講求不偏不倚。仆射營胡夫人的品階不高,可人是個直腸子,快人快語:“如今正戰亂,我等哪還有心思附庸風雅,不過是在一起盼著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罷了,郡主從京中來,可知道京中如今是什么情形,皇上可還惦記著我們?” “河間府是重鎮,輕易不會被攻破的,jiejie不用憂心?!泵髦榘涯抗廪D向神策軍副都統家柳夫人,笑著說:“只知道jiejie姓柳,和我母親同姓,不知道jiejie是哪里人士,保不齊和我母親是同鄉?!?/br> 明珠笑意溫吞,可柳夫人卻不是好相與的角色,她夫君何副都統向來對嚴鶴臣頗有微詞,在心里頭也瞧不起這么個閹豎為自己的長官,自然在家中對嚴鶴臣大肆貶低,柳夫人夫唱婦隨,連帶著也對明珠頗有成見。 如今聽明珠這么說,柳夫人淡淡道:“不過是個姓氏,天下姓柳的人多了,難不成還各個都和郡主攀上親戚么?” 這話當真是忤逆了,明珠把茶杯端起來并不喝,她這些年的隱忍并不少,也不至于在這節骨眼和她發作,她用茶杯蓋子撇去浮沫,淡淡道:“我們如今一同待在這兒,打斷骨頭連著筋,我不和jiejie們分親疏遠近,你們也沒必要和我生分?!?/br> 鄭氏去打圓場:“坐在一塊兒就是有緣,咱們要緊的還是想想賑濟災民的對策,上頭確實要送賑濟糧,只是到了咱這不知道還要幾天,這戰事也不知道該打到猴年馬月,城里的余糧不多了,咱們也勻不出那么多分出去啊?!?/br> 鄭氏已經把話頭岔開了,胡氏緊接著說:“可不是呢,聽說遠一點的村子里已經開始易子而食了?!鄙裆蓄H多不忍之色。 戰亂饑荒或者是瘟疫,都是嗷嗷待哺找朝廷要賑濟糧的嘴,明珠初來乍到,看著鄭氏成為命婦的中心她并不覺得奇怪和惱怒,鄭氏是個懂規矩的,轉過頭來看著明珠:“咱們都聽郡主的安排?!?/br> 明珠擺了擺手:“jiejie這不是和我客氣了么,我初來乍到,對這些一概不知,自然還是要聽jiejie的裁奪,如今嚴大人賬上能支一千兩出來,就拿給jiejie去賑濟災民了?!?/br> 明珠的話一出,四下都安靜了一下,不得不承認明珠這次能一口氣能掏出的錢當真是一筆巨資,果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京中的油水不是她們想象的那般多,只是下一句,明珠又道:“爾雅,我的妝奩盒子里還有些收拾,你拿出去典當了,和賬上的銀子湊一湊,估計一千兩是有的?!?/br> 這一席話就讓命婦們肅然起敬起來,鄭氏輕聲道:“郡主的遠見卓識我等望塵莫及了,郡主高義,妾身佩服?!?/br> 明珠的淺笑無端就讓人覺得可親,她淡淡啜飲了一口茶水,輕聲說:“我不過深宅夫人,哪里懂得這些,只知道治國□□這都是爺們的事,我等也只能替他們平定后方了,世人瞧不起女子,只認為我們不過是相夫教子罷了,可我們能做的事兒多了,不單單局限于此?!?/br> 三言兩語就把鄭夫人胡夫人說得心服口服,可柳氏卻立著一雙杏眼道:“郡主好本事,慣會邀買人心的,殊不知就算這筆錢都是搜刮民脂民膏得來的,不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在鄭jiejie眼里都成了高義,是該說鄭jiejie目光短視,還是說郡主手段高明呢?” 她若是三言兩語間諷刺兩句也就作罷了,如今連帶著嚴鶴臣一同說了進去,明珠心里確實不爽起來,嚴鶴臣在外人眼里的確是jian臣佞臣,皇帝親小人遠賢臣的威名早就傳播出去了,可她作為身邊人卻瞧得一清二楚,嚴鶴臣愛惜民力,在國事上殫精竭慮,鞠躬盡瘁,平白擔著佞臣的名號也就罷了,竟然都有人堂而皇之的在她面前說壞話。 明珠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目光像輕飄飄的落在她身上,柳氏原本并不畏懼眼前這個不過剛十八歲的小女郎,她笑得溫潤,像是面人似的沒脾氣,想來也不是個有主意的,沒料到這眼鋒落到自己身上,竟然像是藏著冰渣子的刀刃兒,一下子就捅進心窩里,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明珠在宮里呆的久了,主子懲治奴才的手段瞧得多了,她沒把這個柳氏放在心上,也斷然不能允許她欺負到自己頭上。 “jiejie說笑了,若說搜刮民脂民膏,那可比不上副都統了,神策軍里多少爵位是買官賣官得來的,jiejie比我還清楚呢吧,您和副都統關上門沆瀣一氣,可別拿別人當傻子,這事兒若是查起來,雖然費些周折,可也不礙事,若您覺得必要,咱們就找人來給您討個說法,免得說我污蔑忠良?!彼豢谝粋€jiejie叫得親切,可柳氏卻脊背上生寒,這好性子的莘樂郡主果然不是想象的那般可欺,她和她那夫君簡直像兩尊瘟神,一個活閻羅,一個笑面虎,一個從內到外都冷著,一個表面綿軟,內里頭像刀子一樣,她勉強笑笑:“郡主打趣了,咱們都是為主子辦事,食君俸祿,為君分憂,哪能有不臣之心呢,您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