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聽到這話,楚眠原先好不容易壓抑住的懷念又一次涌出來,猝不及防地心頭泛熱,差點連帶他眼眶跟著濕潤。還好天色已暗,就算眼睛里有光在閃,也不會被于燃輕易發現。 “嗯,所以我才喜歡蛇?!背叩灰恍?。 與瑪麗嘉朝夕相處時,楚眠總是遺憾這種低智商動物培養不出感情,但失去它以后,楚眠卻無比慶幸“分離”這種痛苦可以只由自己這個人類來承擔,瑪麗嘉只要繼續努力生存就夠了。 “唉……小偷真可恨啊?!庇谌几型硎?,“如果你的蛇沒丟,你還會有睡病嗎?” “也許不會吧?!背唠m這么回答,可心里卻清楚——更大的可能性是“會”。 即使有部分患者在發病前都遭遇過強烈的情感刺激,但這肯定不是睡病的直接病因。楚眠寧可認定自己是受到刺激,也不想承認是純屬倒霉才遇上睡病。 楚眠看到于燃這半天都悶悶不樂的樣子,覺得他大概又是同理心發作了,便主動恢復輕松的語氣對他說:“沒事,我相信運氣守恒,現在比一般人倒霉,那我以后肯定會比一般人幸運?!?/br> 他沉穩的自信很容易感染到于燃的情緒,于燃用力點頭,說:“那我也分一點運氣給你,讓你早點好起來?!?/br> “這倒不必?!背咄谌?,目光溫和很多,“我說了,你不用在意我的睡病,只要把我當成跟你一樣的普通人就好?!?/br> 于燃張嘴反駁:“我可不普通?!?/br> “……” 于燃聲音明朗起來:“放心吧,我會把你當成跟我一樣強的男人?!?/br> 楚眠嘴角笑容很淺,同意了于燃的話:“行?!?/br> 于燃松口氣,既然楚眠都表示不想被關注身上的睡病,那自己也不該再為他大驚小怪了。只是還有疑惑縈繞心中許久,他實在快忍耐不住好奇心。 “其實我還有個問題,剛才你進銅雀臺的時候我就想問了?!?/br> 楚眠回頭看他,“說?!?/br> 于燃小心翼翼地問:“你‘那個’的時候……會睡著嗎?” 他的神態語氣尤為誠懇,楚眠琢磨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在問什么話題,于是立刻篤定回答:“不會?!?/br> “為什么?”于燃追問,“是不是因為你‘那個’的時候很激動,所以不困???” 更具體深入的問題引得楚眠臉頰一陣臊熱,匆匆說了句“我怎么知道”。 于燃刨根問底:“你不知道?那你到底有沒有‘那個’過?” 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問題太直接了,于是趕緊調動自己的詞匯儲備,換了個文雅的方式問:“你還冰清玉潔嗎?” “于燃,”楚眠耳廓漸漸發燙,他深呼吸后有點氣急反笑,“你是真的很欠揍?!?/br> 第10章 狼藏了反犬旁 楚眠周末掛著qq看電影,發現右下角有一條新的好友請求。 對方名字叫“狼藏了反犬旁”,頭像是《游戲王》的主角。楚眠對這人有印象,經常在班群里討論游戲動漫,每天晚上還會跟大家道晚安。 楚眠接受好友申請,兩人沒有交流,只是各自躺在彼此的好友列表里。楚眠忙了半天都忘記這人了,直到晚上臨睡前要關電腦,“狼藏了反犬旁”才發了一條消息:“你作業寫完了嗎?” 楚眠以為是同學隨意的問候,實話實說:“寫完了?!?/br> 【狼藏了反犬旁】:大哥,能不能給我看看物理陽光課堂[可憐] 幾個主科的練習冊在下發之前就被老師們撕完了答案,同學們只能自己解題,或者上網搜參考,不過還有個更便捷的方法,就是直接抄別人的。 楚眠對一切作弊行為都嗤之以鼻,所以他直接了當拒絕:“不能,你去跟別人借吧?!?/br> 【狼藏了反犬旁】:巧了,他們也都沒寫 【狼藏了反犬旁】:都怪語文作業太多了!我寫了六百遍??!這兩天手都斷了! 楚眠記得這周語文作業是把默寫錯誤抄五十遍,錯的越多負擔越重。他不覺得這項作業過分,畢竟是第一學期,知識都很簡單,只要不貪玩肯花點時間背誦,默寫全對不是問題。 不過……六百遍未免也太多了,相當于錯了五分之四的答案。在楚眠印象中,語文王老師那天確實點名批評了一個默寫質量奇差的同學。 “于燃?”楚眠不確定地問他身份。 【狼藏了反犬旁】:正是在下[酷] 狼藏了反犬旁向你分享了單曲《小刀會序曲》,點擊此處打開qq音樂。 ——這登場bgm發得有點晚吧。 楚眠給他回復了一個“……”。 于燃開始消息轟炸,央求著楚眠拍幾張物理作業的照片,好讓他明天交差。楚眠本不想答應,但于燃每說一句話就發一個大哭表情,還描述手臂在完成語文罰寫后酸痛得快殘廢,現在又慘又無助。 楚眠被他糾纏得猶豫,慢慢態度軟下來,妥協道:“那你不許給別人抄?!?/br> 于燃:“嗯!” 楚眠拍了幾張發過去,于燃過了一會兒問:“最后兩道大題呢?” 楚眠:“那兩題太難了,你不會?!?/br> 于燃:“哇,這你都考慮到了!真是貼心[棒]” 竟然不覺得自己是在諷刺他笨……楚眠感到不可思議。 于燃:“謝謝大哥!我去抄了,晚安拜拜!” “嗯?!?/br> 楚眠已經很久沒收到別人單獨發來的“晚安”了,漫長的黑夜里,他更是不知安全感為何物。白天嗜睡,晚上失眠,噩夢常伴,有時還會因呼吸暫滯而驚醒……由此催生出的焦慮煩躁情緒在清醒長夜里更容易泛濫成災。 他看著于燃的“晚安”,久違地羨慕起這些可以依存于睡夢的人。 …… 從這周開始,高一年級要上早自習。 于燃踩著上課鈴跑進教室,同學們看他從門口飛奔到窗邊座位,甩下書包的同時還跟氣喘吁吁地前后座打招呼,接著掏出幾科作業交給第一排的組長,動作一氣呵成,跑回來時還順手提了下褲子。 “帥啊?!狈秸雅み^半個身子,打量著穿校服的于燃,“你穿深色衣服顯得可精神了?!?/br> 于燃得意哼笑幾聲,擼起兩邊袖子,露出白凈有力的手臂。他把拉鏈提到了盡頭,稍稍低頭讓嘴和下巴藏在校服衣領內,以為這樣就能給自己這張年輕俊朗的臉增添神秘不羈的氣質。 但他的冷酷還沒持續多久,就被化學老師叫去上黑板寫方程式,他站在講臺上右手拿粉筆,左手攥著褲腰,時不時提幾下。 于燃腰胯纖瘦,校服上衣很合襯,但同樣尺碼的褲子特別寬松,要是放任不管,他多走幾步就能感覺到褲子在慢慢滑落。早晨他上學基本是一邊提褲一邊走路,耗費不少時間。 “要不你拿跳繩綁上?下午還有體育課呢,多不方便?!狈秸呀o他出主意。 “沒事,我提著就行,等回家讓我媽給我縫個松緊帶?!庇谌甲е澴幼?,“你剛才說要給我看什么?” “哦,這個?!狈秸汛_認老師的位置,小心翼翼掏出手機放在于燃桌上,用書本擋好,“我在咱們學校貼吧看見的,高二高三有一群人要收拾你,說給蔡寒川捧場,已經好多人跟貼了?!?/br> 于燃正拿著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的小木梳整理發型,手頓住了,驚訝地問方昭:“誰是蔡寒川?” “上禮拜被你摁進宮保雞丁里的那個??!服了你這記性……你之前念檢查不還寫他了?!?/br> “噢?!庇谌蓟腥淮笪?,很快又恢復從容神色,繼續用梳子齒壓住頭頂那一撮兒豎起來的頭發。 都怪自己昨晚睡得太沉把頭發定型了,早晨一醒照鏡子居然看見腦袋上有一根深棕色的小天線,在空中搖搖晃晃,手摁半天再松開它還是能頑強地彈起來。 ——連頭發都隨自己,真是個不屈不撓的男人! “怎么辦,貼子里已經有人爆你名字班級了,說這禮拜就來堵你?!狈秸扬@然比當事人更加憂慮,“你要不要先下手為強,讓那個姓蔡的老實點?” “小天線”依舊左右搖擺,于燃失去耐心丟下梳子,擰開礦泉水往掌心倒了點,抹在頭頂按住。 方昭把貼子里每個人的發言都看得很細,估量出了大概人數后,他更加替于燃緊張心焦:“他們都是在外面混的,好像還有外校的要過來幫蔡寒川。于燃,你能叫多少人?” 于燃“咕咚咕咚”喝水,咽了一大口,爽快地說:“我一直都是單挑?!?/br> 方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你要一個人打他們那么多?” “誰說我要打他們了?!庇谌既魺o其事地拾起桌上的手機,交還到方昭手里,“我不打無意義的架?!?/br> “可是我看貼吧里說……” “隨便他們?!庇谌驾p聲打斷方昭的話,“高年級的也就這么點出息了?!彼ζ饋?,“別管他們,方昭,幫我借個鏡子?!?/br> “成?!狈秸亚那娜柷白呐?。 于燃拿到一枚小鏡子后,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他媽的——” 頭頂的發絲沾上水再晾干后,不僅那根“小天線”沒恢復正常,還連帶起旁邊的另一撮兒頭發立起來了。于燃轉過臉,看見自己頭上頂著一顆鏤空小愛心——簡直挫爆! 接下來半天里,于燃堅持手掌捂著頭頂,生怕被別人看見自己丟人的發型。等手臂發酸無力地下垂,他才終于發現原來班里還有一個自己的同類。 “楚眠!你頭上有犄角!”于燃興致勃勃地指著楚眠額頭。 楚眠專心寫作業,沒工夫搭理他,隨口回道:“你身后還有尾巴呢?!?/br> “真的有!”于燃拿起圓形小鏡子遞到楚眠面前,哈哈大笑,“你看,你趴桌上睡覺把前面的頭發壓住了,現在都翹起來了,好蠢!” 楚眠看到鏡中的自己時,眼神立即嚴肅,抬起左手捂住額前,繼續低頭寫作業。 于燃這下有歸屬感了,大大方方頂著頭上的小桃心四處亂轉,要是遭到別人笑話,他就說這是自己跟楚眠的“感應天線”,平時他倆上課要靠電波交流。 當然,沒人信他這種鬼話。 從開學到現在,于燃漸漸習慣了正常的校園生活,視線里不再頻繁出現打架斗毆,也很少聽見不堪入耳的臟話,老師們全都兢兢業業教書,同學們更是平易近人很好相處。 樓道內外朗朗書聲,馨香的花壇被淺金色陽光鋪滿,一切瑣碎事物都仿佛在朝著他期待的方向駛去。 ——如果不是蔡寒川再一次出現,于燃本可以為今天的校園日常畫上一個圓滿句號。 “你媽的傻逼于燃,我給你舞臺你敢過來么?” 方昭跟于燃并肩走著,兩人聽見背后樓上的聲音都沒回頭。 蔡寒川在四樓窗戶探頭高聲罵臟話挑釁,周圍同學竊竊私語,還有人駐足看熱鬧。 “那么多老師在場他還要喊,真他媽猖狂。一會兒大課間,他們該不會要在上課前堵你吧?”方昭有點擔心,轉臉發現于燃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情。 方昭無奈:“要不我去跟班主任說一下?” “別給她添麻煩,我上周答應過她的,同樣的錯誤不會再犯第二次?!庇谌細舛ㄉ耖e地撕開一包浪味仙,清新的蔬菜味撲面而來,“我沒有跟蔡寒川打架的理由,如果是為了像他一樣逞威風,那就太無聊了?!?/br> 方昭先是一怔,接著不禁肅然起敬:“我靠,原來我一直低估你了于燃,我還以為你是那種睚眥必報的類型,合著你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氣?!?/br> 于燃笑起來,遞過去分享自己的浪味仙,語氣又開始故作深沉:“男九號,你記住了,一個男人是否真正強大,并不是取決于他用拳頭打敗了多少人?!?/br> “——而是在壓倒性的黑暗力量面前,他還能不能依然堅持自己的信念?!?/br> 方昭聽得一頭霧水:“這又是哪個動漫里的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