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祭祖，初三上墳，凡李家子孫，不是有特殊情況，都要到場。

    黑漆漆的一大堆人，先有管事的在那里念，過去這一年，李家又添了多少人，發生了多少大事，然后再由李玄禎領著，上香、跪拜，再上香，再跪拜，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算完了。

    都是做慣的，倒也沒人喊累。

    再之后，就是吃飯了，位子都是定好的，這時候也不會亂，李玄禎同幾個年事大輩分高的坐主桌，他們這一桌開了席，下面的才動筷子。

    雖然是年夜飯，但幾個老人家胃口都不是太好，吃幾下也就罷了，當然不能離開，雖然他們不用守歲，也要多坐一會兒。何況同李玄禎見面的次數也不多，幾位老人家也不急著離開。

    坐著沒事，就開始說閑話，說著說著，就說到李玄禎這里了，一個頭發沒有了，胡子卻老長的道：“三郎啊，你這又大了一歲吧?！?/br>
    “……是?！?/br>
    “你這什么時候成親啊?！?/br>
    李玄禎還沒回話，旁邊立刻又有人道：“是啊是啊，三郎，你也這么大了，該考慮考慮這個事了，早年那事是早年的，你又不是七爺爺，怎么也不會把家里搞的一塌糊涂的，該結婚還是要結婚的?！?/br>
    這話一出，幾個老頭一起點頭，還有的道：“你要真不想成親呢，那就生個孩子吧，總要生個孩子的?！?/br>
    幾個老頭又是一陣符合。

    李玄禎無奈：“三叔公、六叔公，你們真新潮?！?/br>
    他嘴上說著，腦中卻不由得閃過一道身影——孩子嗎？

    還是算了吧，那個自己還是個孩子呢，只是這孩子……真心狠！

    他這么想著，眼角的余光瞥了下桌子上的手機。

    他的qq沒有關提示，手機有信號，流量充足，那個孩子，卻沒從任何渠道給他發一點消息！

    是，他這兩天也沒法消息過去，但，她就不能先發嗎？

    再怎么說，那一天也是她過份了吧！

    他正想著，屏幕就亮了，號碼卻是高成的。

    “先生，楊小姐已經順利到家了?！?/br>
    “知道了?！笨纯?，還對他撒謊，說什么二十八的票，其實卻是今天的，怎么，怕他再多接送兩天嗎？他有些不悅的想著，心中卻也知道，楊楠想避免的，八成是他安排她回家。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在心中暗嘆，這小姑娘，主意也太大了，性格也太剛了，要沒人護著，以后在娛樂圈，可怎么辦？

    混不出來還是小事，還不知道要怎么被欺負呢！

    他一邊想著要怎么護著楊楠，一邊又想著怎么找機會勸她從這一行里退出來。

    他早先覺得過了這一陣，隨便找個機會就成，經過這一次的事情卻知道，恐怕不會這么簡單。

    這姑娘要是鐵了心，還真能讓他頭疼。

    她怎么現在還不發消息！

    嗯，楊姑娘這時候是顧不上發消息的，楊家正在發生大戰。

    她剛回家的時候還好，雖然楊曉天的面色有些僵硬，黃小鳳有些訕訕的，整體還是和諧的，黃小鳳還說專門給她燉了牛rou。

    但是當知道她沒有帶行李，而且只準備在家呆一天的時候，楊曉天就爆發了：“你說，這個家有哪里對不起你了？從去年下半年你就陰陽怪氣的，想干什么！”

    第69章 她沒有的東西，給不了你

    楊曉天是真生楊楠的氣了。

    這個女兒簡直就是生來同他作對的。

    別人家的姑娘天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說話細聲細氣的，她呢？

    天天都不男不女的！還一弄就要打一架，還男的都打不過她！

    別人家的姑娘，不管學習成績到底好不好，總是天天乖乖巧巧的，她呢，非要學什么音樂！也不正經學，就是彈吉他！那彈吉他的，天天都是泡歌舞廳的！果然，這學到最后，就去歌廳了。

    什么酒吧？酒吧和歌廳有區別嗎？

    你說一個小姑娘，哪怕不想上學了，學不進去了，去學個護士啊幼師啊財會啊不都很好，她非要去駐唱？

    那駐唱的都是什么人??！

    總算她還知道孝順，經常往家里寄東西給錢，否則不知道要被怎么說呢！

    好在她這也算唱出了點名堂，上了電視。

    這本來是個好事，但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吃了什么虧，一腔怨氣就都發泄到他們身上了。

    好，誰讓他們是做父母的，兒女就是來討債的，但有什么事不能同他們說？非要陰陽怪氣冷聲冷語的？他們怎么著她了？

    把楊揚送過去，不是為她好？就算一開始需要她看顧點，親姐弟，還有什么好說的嗎？

    她這還沒完沒了了！

    大年三十才回來不說，還只呆一天！

    這不就是不想要這個家嗎？

    “你要不想在家里呆，今天就走，也別在這兒惡心人！”他咆哮道。

    他早先說別的，楊楠也不出聲，聽了這話，就站了起來。

    “你干什么？”

    “你不是讓我走嗎？”

    楊曉天瞪著眼，黃小鳳和楊揚齊聲開口：“楠楠，別和你爸爸吵啊，你爸爸也是擔心你！”

    “姐，你、你這也不能真走啊?！?/br>
    他們兩個說著，那邊楊楠已經穿上了大衣，拿了自己的包，楊揚想攔，被她看一眼，就收了手，黃小鳳一路追了出來：“楠楠！楠楠！你這是干什么??！你、你到底有什么事??！”

    聽她說這話，楊楠停了下來，回頭看她，黃小鳳有些無措的道：“我都和你爸說了，你最近不對勁兒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讓他不要吵你，但你也知道，他就這個勁兒，你讓讓，讓讓也就過去了，有什么事，你給我說??！媽會給你做主的！”

    楊楠沒有說話，黃小鳳又道：“你、你是不是缺錢？我們早先覺得你成明星了，一定有錢，后來又聽別人說，這當明星都要先砸錢，你、你是不是沒這個錢？我這里還有點，你爸那兒，我也能給他說說，他再兇，也是你爸，心里還是疼你的，楠楠，你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兒啊……”

    “mama……”楊楠看著她，有些恍惚，她仿佛看到了那個一早起來給他們做飯的mama，又仿佛看到了那個讓她幫外甥安排工作的mama，她仿佛是那個用自行車帶她去醫院的mama，又仿佛是那個總是對她提要求的mama，這兩個mama不斷的分開，又不斷的重合，“mama……”

    “楠楠？楠楠？”

    “mama，你為什么，那么對我……”

    黃小鳳迷茫的看著她：“我、我怎么了？”

    楊楠垂下眼，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你為什么……總要讓我讓楊揚？”

    “??？那、那你不是比他大嗎？”

    楊楠看著她，她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但突然又覺得沒有意思，問什么呢？

    問那些衣服，那些蝦，那些在心靈深處造成了很深印痕的東西，其實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情，每一個單獨拿出來，都會讓人失笑，會讓人覺得她計較的莫名其妙。

    至于更過份的那些事情，現在還沒有發生。

    楊楠抿了下嘴，就準備離開，黃小鳳卻仿佛反應了過來：“楠楠，你是不是覺得mama偏心？不是的楠楠。mama是可能對你弟弟照顧的多一些，但那是因為他小，又不懂事。你、你可能忘了，你弟弟小時候身體很差，天天生病，mama就擔心他長不大，所以就在他身上多費了點心，但mama也一樣愛你的??！你一個人在外面，我總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好，是不是被人欺負了，雖然你從小就很會打架，比男孩還厲害，但mama一樣會擔心啊，所以才覺得應該讓楊揚過去幫你啊，別的不說，他總是男孩，有他在，會好很多?！?/br>
    楊楠看著她，沒有說話，黃小鳳上前抓住她的手：“真的楠楠，你相信mama，有男孩是不一樣的，不說現在，就是將來也是。不說別的，你看有你大舅小舅在，你爸爸脾氣那么不好，也不敢動我一下，你那個慧蘭姨，早些年被她那口子打成什么樣了？你看你大舅媽為什么就要你倩姐生男孩，就是為了他們家的大妞，她也要生個男孩??！”

    她拉著楊楠的手絮絮叨叨。

    說她現在對楊揚看顧一些，將來會有回報的。

    說她當年剛工作就存工資給大舅，后來又存私房給小舅結婚，這些年都得到了回報。

    楊楠聽著聽著，就笑了。

    她一直覺得黃小鳳不愛她，把她當工具——就說現在還沒發生那些難堪，對她也是忽略、淡漠、索取。

    現在她知道自己錯了，不是黃小鳳不愛她，而是，她自己從來就沒有被愛過。

    她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的，于是，也這么對她了。

    對兄弟好，為家族奉獻，她們被這么一代代的教育著，然后，再這么一代代的教育著自己的后代。

    好一點的，家族對她們認可，于是她們有了幸福感，覺得自己的奉獻都是有回報的；

    壞一些的，家族一直不承認，于是，她們就越加的去奉獻。

    這在心理學上叫什么？

    楊楠恍惚著，一時想不起專業的術語，但是她還記得，這在心理學上，有一個專業的名稱，說的，就是這種現象。

    其實不只是黃小鳳，不只是她們那一代，就是她自己，早先也是如此。

    她為什么每次回來都大包小包？

    為什么家里一有事情，她就往外拿錢？

    買幾樣做個心意不就行了嗎？

    力所能及的出一點誰還能怎么著她？

    她的父母正值壯年，身體又沒有大礙，有什么，是不能自己想辦法的，她為什么要那么急沖沖的站出來？

    說到底，是想展現自己的存在。

    你們看，你們一直忽視我，但我現在這么有能力！

    你們看，你們一直不喜歡我，但我現在這么能干！

    我能給你們這些，我還能給你們更多。

    看看我吧，看看我??！

    想到這里，她笑了，黃小鳳以為終于說動了她，拉著她的手就要帶她回家，她卻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楠楠？”

    “mama……你說的，都是你覺得對的，而不是我想要的，我……”說到這里，她又搖搖頭，決定放棄，“以后你對自己好點吧?！?/br>
    “楠楠！”

    楊楠不再說什么，轉身離去。

    “楠楠！楠楠！”

    黃小鳳在她身后叫著，楊揚出來拉著她：“媽，咱們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