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關于商家?!比~清歡說,“今天在醫院的時候,修鋼跟我說了一些事?!?/br> 她用右臂挽住他的胳膊,帶他到沙發處坐下,跟他講了所有她所聽到知道的事情。 末了,葉清歡說:“修鋼說,商先生明天會去醫院看你?!?/br> “用不著,我會跟修鋼聯系?!笔Ⅷ櫮暾f,雙手合十抵在下巴處,沉思著。 “你不想見他嗎?”葉清歡問。 “現在這個時候,不見為好?!笔Ⅷ櫮暾f。 “為什么不見?你恨他嗎?”她問。 他扭過臉看她半晌,問,“那你恨他嗎?” 葉清歡垂下眼,不作回答。她對商毅仁,其實沒到恨的地步。商毅仁做過的最過分的事情是為了逼她跟盛鴻年分開,把她送去了澳大利亞。其他的倒也沒做過什么。對商毅仁,她說不上恨,卻也談不上喜歡。真要說感覺的話……是有點兒怨吧。 盛鴻年伸手過去摟住葉清歡的肩,葉清歡輕輕靠到他肩頭,聽他說:“我不見他,不是因為恨他。雖然他不算是個好人,可他這些年對我卻是全心全意。我不見他,是因為現在的情勢。我贊同修鋼的看法,可我認為修鋼把問題看得簡單了?!?/br> 葉清歡一愣,扭頭看他。 盛鴻年說:“修鋼太自信了,他所有的猜測都建立在商家還在我爺爺掌控的前提之下。我沒他那么樂觀?!?/br> “以我對邱嘉澤的了解,他野心雖大,卻不是個魯莽的人。他既然敢這么做,就要算到被我爺爺發現后該怎么辦,他必然已經有所準備了?!?/br> “他會做準備?”葉清歡問,“你的意思是他會找替罪羊?” “不?!笔Ⅷ櫮甑吐曊f,“我認為他不會找替罪羊,他應該壓根不怕這件事被我爺爺知道?!?/br> 葉清歡一驚,問:“為什么?” 盛鴻年手下輕輕拍拍葉清歡,像是安撫,慢慢地說:“這要從商家的股份說起。你也知道,商家是家族企業,股份大都把握在商家手里。我爺爺手里有百分之四十五,是最大的股東。商思博母子有了百分之二十,商妙清母女有百分之二十。剩下的,有百分之五在散戶手里,還有百分之十在六個投資人手里。那六個人是我爺爺的老朋友,跟我爺爺的交情少的都有三十年了?!?/br> 葉清歡心里做著加減法,有點明白盛鴻年的意思了。 “你是懷疑商思博跟邱嘉澤會聯手?”她問。 “他們很可能已經聯手了?!笔Ⅷ櫮暾f,“而且我懷疑他們聯手之后,還會去說服那六個股東倒戈。只要他們拿到超過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就可以繞開我爺爺,做他們想做的事情?!?/br> “可商思博跟邱嘉澤斗了那么多年,會突然聯手嗎?還有那六個股東,他們跟你爺爺交情不是很深?”葉清歡問。 “那六個人跟我爺爺交情深,他們的兒子孫子卻不一定?!笔Ⅷ櫮甑恼Z調有些冷,慢慢分析,“現在早已不是老人家的時代了。商人的本性是逐利,那六個股東,很多已經是換他們的第二代第三代在經營,年紀大的已經只是掛名而已了。到了第二三代,情分還能剩下多少?這次開發區項目的項目總額可以抵得上商家三分之二的資產,拿下的話,別說在海城,在整個中國,也少有幾家能跟商家比肩的企業了。換了是你,你不想贏?” 這話讓葉清歡沉思,想來想去,也只覺得盛鴻年說得有道理。 “你說修鋼看出來我爺爺有意讓我贏了這次競標,那商思博跟邱嘉澤的段位不比修鋼低,他們兩個豈會看不出來?我爺爺有心求敗,他們兩個不會甘心。你想,在我爺爺眼里,這場競標我贏與不贏,對他而言沒多少差別。也許我贏了會更好,在他心里商家注定是留給我的,我再另做一份事業等于錦上添花??蓪η窦螡伤麄兌?,就完全不一樣了。輸了這一仗,他們會一敗涂地?!?/br> “估計一開始他們并不在意我,應該是知道了季家要出手,才會狗急跳墻,做出找人襲擊妄圖讓我無法參加四天后的競標這樣冒險的事兒?!?/br> “之前,他們知道爺爺的心思,但也知道我無意商家的生意,所以并不把我當敵人。如今我跟商家搶生意,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間接促成了他們的合作。商思博跟商妙清兩家摒除偏見聯手合作,這在商家的歷史上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所以你看,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說到此,盛鴻年呵呵地笑起來,倒是很愉快。 葉清歡不免嗔了他一眼,怪他:“你還笑得出來?!?/br> “要不還哭???”盛鴻年眉毛一挑。 葉清歡抿唇,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心里面有些沒著沒落的。她想商思博跟邱嘉澤聯手了,那么盛鴻年面臨的壓力會增加一倍。離競標還有四天,這期間會有什么變數,誰都不知道。 她擔心得很。 盛鴻年看她緊張,便故意逗她:“我這次要是輸了就傾家蕩產了,也沒臉出門了。要不以后就在家給你做做飯,伺候貓,你看怎么樣?” 葉清歡皺眉,斥道:“瞎說什么?” 盛鴻年把臉一垮,湊過來問:“你不想養我???那我怎么辦?公司的錢都投進去了,連我剛買的車都抵押了,現在能自由掌控的就剩我這個人了。難不成輸了你讓我出去賣|身?有人買我嗎?” 盛鴻年越說越離譜,葉清歡就瞪他??伤耆蛔灾频?,繼續嬉皮笑臉地胡說八道:“哎,要不你買我吧,包夜包月還是包年你定,給口飯吃就行,我就算精盡人亡也保證讓你滿意?!?/br> 葉清歡不想聽了,起身欲走,被盛鴻年拉過去摟進懷里,他樂得呵呵笑,她氣得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好了好了?!笔Ⅷ櫮耆嗳嗨募?,安撫,“逗你玩兒呢,你太緊張了。放心,我會贏。你那么難追我都追到手了,這世上沒什么事兒能難住我的?!?/br> “真的?”葉清歡問。 “真的?!笔Ⅷ櫮暧妙~頭抵住她的,加重語氣說,“為了你,為了我自己,都必須要贏,也一定會贏,相信我?!?/br> 當晚, 兩人同床,一個受傷一個生病, 都乖乖躺著, 沒做不該做的。慢慢的,盛鴻年睡了,葉清歡一直睡不著。 她晚上吃過止疼藥,現在傷口并不疼。她睡不著是因為滿腦子都是競標的事情。 她暫時不怕商思博跟邱嘉澤。如果襲擊盛鴻年的事情是他們做的,現在已經引起了多方注意,他們不會傻到繼續做這些違法犯罪的事情。 她擔心的是競標的輸贏。 贏了自然好,如果輸了, 盛鴻年就把全部身家都貼上了。 她在亦安多年, 公司間聯手的案例她見過多起。像盛鴻年這種新晉小公司有機會跟季家那種航空母艦級別的大企業聯手合作,必然是簽過對賭協議的。 小公司跟大公司合作, 經營權又把握在小公司手里, 這種好事不是白來的。大公司砸錢進來其實有風投的性質。 如果小公司做贏,大公司拿分紅。如果小公司做輸, 那么大公司吃掉小公司。左右大公司不會虧, 小公司卻是以命相搏。 季秋陽能在倉促間說服董事會, 必然用了十分誘人的利益條件。 盛鴻年的公司做的是互聯網行業,屬于新興經濟體,又有在美國的多年運營經驗,發展前景很被看好。季家的主業是房地產開發,近年來由于國家政策,房地產疲軟, 作為季家的第二代,想必季秋陽也在為季家的將來做打算。 季家跟商家類似,傳統行業大亨,公司內部關系錯綜復雜,整船掉頭很難。所以季秋陽選擇了盛鴻年,如果盛鴻年輸了,那么季秋陽恰好借現成的盛鴻年公司,獨立與季家之外發展新興行業的生意,為季家引入新行業的資源。 這盤棋,盛鴻年跟商家是螳螂跟蟬,季秋陽才是黃雀。 葉清歡漸漸厘清了這里面的利害關系,不免嘆了口氣,除了擔心,還是擔心。 她翻身,再翻身,寂靜的夜里床墊子被她壓得嘎吱嘎吱響,他睡得全然不知??伤睦镌?,身上也燥,把被子往下推了推,露出肩膀跟胳膊。夏末秋初,夜里已經有些涼了。她身上漸漸發冷,心里卻焦躁依舊。 她又翻個身,看看旁邊的人。盛鴻年睡得很安穩,鼻息均勻,眉目平和。她摸摸他的臉,他毫無反應。 睡得這么踏實,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四天后要進行生死之戰的樣子。 在這種生死關頭人,她這個旁觀者尚且惴惴不安,他倒是弄得像跟沒事兒人似的。剛才在客廳跟她談到這次競標,還有心思跟她開玩笑。 心倒是真大。 她嘆氣。 也真讓人羨慕。 以前盛鴻年也是這樣,遇到什么事兒都非常想得開。無論是父母去世被迫住到商家,還是面臨被人綁架的風險,他都能冷靜地泰然處之,活得肆意灑脫。 那樣的他讓人心疼,又讓人欣慰。 可看他睡得這樣安然,葉清歡有些氣,她用手指捏住他的鼻子,他終于有了反應,眼睛張開一道縫兒。 她拿開手,看著他。然而他又把眼鏡閉上了,右手伸過來摸摸,摸到她冰涼的肩膀后,他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掀過來把她包住了,隔著被子拍了拍她的背,迷迷糊糊地咕噥:“不冷了,不冷了?!?/br> 葉清歡突然就把那些顧慮都放下了。 她靜靜地看著他,想,輸了又怎樣?公司沒了車子沒了錢都沒了又怎樣?最重要的他還在??? 他比什么都珍貴。 她把被子掀開來,分出一半蓋到他身上,然后偎到他懷里,輕輕抱了抱他,小聲說:“如果你什么都沒有了,就換我養你?!?/br> 競標前三天,葉清歡請假。第一天陪跟盛鴻年一起去醫院,她換藥,他輸液。盛鴻年身體底子好,輸液兩天后便生龍活虎,一心撲到競標的事情。葉清歡呆在家里也沒閑著,通過相熟的媒體查邱嘉澤的底細。 她不差商思博,因為商思博多年來縱橫商場,履歷相對透明。這個邱嘉澤卻是近幾年新竄起的勢力,她想看看他的底牌。 娛樂圈水深,能人異士多,跟商界政界都能搭點邊,真被葉清歡查出來一些事情。 這個邱嘉澤出身富賈之家,家中有四個兄弟姐妹,他是最小的兒子。 他的家族是做連鎖酒店的,也算中型富豪,只是起家不怎么光明。邱家是做走私煙草汽車生意發財的。 剛改革開放那幾年,國家法制不健全,邱家通過外貿的灰色地帶賺了一筆錢,發了家。后來海關越來越嚴,走私風險越來越大,邱家才轉行做起了正當行業。 然則葉清歡查到一條讓她吃驚的信息,是邱嘉澤的父親跟著一個男人混過黑道,為了錢財,兩人做過些非作歹的勾當。 而那個男人是商妙清的舅舅,跟商妙清的母親是同母異父的關系。而商妙清的姥姥,是個妓|女。 事情劍指商毅仁。 葉清歡想沿著這條線深查,卻是收獲寥寥。也許年代太久遠,也許有人曾經特意清理過,可用的消息非常少。唯一知道的是,商妙清那位舅舅前幾年去世了,癌癥。 葉清歡把這些信息告訴了盛鴻年,盛鴻年知道后只讓她不要想太多,安心在家養傷??扇~清歡總覺得心里不安穩,有不好的預感。 第四天,預感應驗。 競標被臨時推遲到十天以后。 “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臨時推遲?”葉清歡問。 “政府里有人對我公司的資質提出疑問?!笔Ⅷ櫮暾f,“所以要暫停競標,復查后再開始?!?/br> “資質驗證不是第一步要做的嗎?已經啟動投標流程了,證明你資質符合要求,為什么又要回頭再查?”葉清歡顯得很不安。 “別慌?!笔Ⅷ櫮耆嗳嗨念^發,淡淡說,“你想,商思博跟邱嘉澤聯手了,怎么都要鬧出些動靜。這不過是他們反擊的第一步而已。以后還有的較量?!?/br> 葉清歡咬唇,看著盛鴻年。 盛鴻年俯身用額頭碰了碰她的,笑:“別對我那么沒信心,我是做正當生意的,他們說我資質不合格,我就做到讓他們無話可說。而且市委那邊還有季秋陽斡旋。相比較我這個小公司,他還是更看好幾百億的基建項目回報。你別想太多?!?/br> 盡管他這樣安慰,她心里還是不踏實。 本來熬到四天競標開始,輸贏在此一舉,塵埃落定后商家那兩人便就沒什么可翻騰的了??赏蝗挥忠笸剖?,變數驟然加大。 尤其是她查到那些信息之后,她更加擔心盛鴻年的安全。 “你雇幾個保鏢跟著你,好不好?”葉清歡緊緊抓著盛鴻年建議。盛鴻年看她擔心到幾乎神經質,便說:“好?!?/br> 盛鴻年真的找安保公司,雇了個保鏢近身保護。是個退伍軍人,以前做過特警,看起來塊頭比盛鴻年還要大一圈。葉清歡見到后,才略略放心了。 這十天里葉清歡總是睡不安穩,做噩夢,夢里常常有鮮血,盛鴻年胸口被插了一刀。她驚醒之后就扯開盛鴻年的衣服檢查,弄得盛鴻年火燒火燎,礙于她傷還沒好,只能摟著安慰。 時間緩慢地過去了九天,對誰都是煎熬。翌日便是競標的日子了,葉清歡的噩夢變成了現實。 只是出事的不是盛鴻年,而是修鋼。 得知修鋼意外身亡的消息后,葉清歡呆住了。因為修鋼是被人用刀刺中心臟而死,兇手是邱嘉澤,已經被警察帶走了。 葉清歡跟盛鴻年一起趕去了殯儀館,只有姜姐跟老保姆在那里。已經整理好儀容的修鋼靜靜地躺在棺材里,老保姆平靜地坐在棺木旁邊,穿著一身素黑,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孫子。 “他走得很滿足?!崩媳D氛f,聲音沙啞而平和,“他說這是他的債,終于還清了?!?/br> “為什么這么說?”盛鴻年沉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