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不敢?!毙掬撜f,“我不過是你爺爺的一條狗,狗從來不騙主人?!?/br> 修鋼這么妄自菲薄倒是首次,盛鴻年反而不知道接什么話,修鋼則津津有味地吃起了烤鵝肝。 這時候沈亦安走到葉清歡身邊,跟商思博兄妹說了幾句話后,帶著葉清歡朝別墅走去。沈亦安是喬冠興的妻子,亦安影視的正牌老板娘,盛鴻年一見到她就想起潘素的話,如果沈亦安熱衷于為葉清歡安排相親,你媽她現在要帶葉清歡走,難道是已經找好了對象拉葉清歡去見面? 想到此他立刻起身跟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一更,莫等 沈亦安領著葉清歡進屋, 兩人行色匆匆,對于悄悄跟在后面的盛鴻年全然不覺。到了走廊的一處窗前, 沈亦安站下了, 盛鴻年立刻側身躲到一盆散尾竹后面。 沈亦安回頭拉著葉清歡就問:“清歡,我讓你幫我查的那個宋秘書,你查得怎么樣了?” “查出來了?!比~清歡說。 “那你跟我說說?!鄙蛞喟舱f。 這對話倒不像是相親。 盛鴻年用手指壓下散尾竹的枝條,隔著細碎的葉片往那邊看。葉清歡背對著他,他只見她窈窕的背影,他的目光在她那不盈一握的纖腰上駐留片刻,又轉向她對面的沈亦安。沈亦安是一身貴婦打扮, 臉上的表情卻有幾分扭曲陰沉, 她雖面朝著他的,只是完全沒有朝他這邊看。 “宋秘書今年25歲, 海城本地人, 海城大學中文系畢業。她畢業后進入一家互聯網公司,也是做秘書工作, 做了一年辭職, 通過正常渠道應聘到了亦安, 擔任喬先生的秘書。她有個交往多年的男友,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最近因為房子的問題分手了,所以她的業余時間大部分用在學習油畫上,并沒有再找男朋友?!比~清歡說。 “她跟她男朋友分手多久了?”沈亦安問。 “是她來亦安不久,到現在應該有三個多月?!比~清歡說。 “我就知道!”沈亦安咬著牙說道, “她一來亦安就跟男朋友分手了,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我這就給喬冠興打電話,讓他把這個女人辭退!” “阿姨,您冷靜一下?!比~清歡拉住沈亦安,勸道,“宋秘書是個安分守己的人,我可以為她擔保?!?/br> 沈亦安卻依舊激動,抓住葉清歡的手,聲音都發了抖,說:“她安分己就沒事兒了?清歡,你不懂男人。男人都是薄情郎。我跟你喬叔叔年輕的時候,我們也是整天如膠似漆的,恨不得長在一起??扇缃衲??他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更別提跟我說話了。這個家他是能不回來就不回來,我叫他回來吃飯還得看他的時間安排……” “是喬總太忙,亦安是以娛樂為主業的公司,應酬很多?!比~清歡勸。 “你不用替他遮掩,我當年跟他一起創業的,我會不懂?年輕的時候他更忙,可不管幾點都會回家,哪兒像現在這樣?是我老了,惹人煩了,他不敢明著來,就往身邊安排這些小姑娘,以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 沈亦安咄咄逼人地自導自演,越說越悲憤,溘然欲泣。葉清歡只好一直勸。盛鴻年聽了只覺得自己跟過來實屬多余。 豪門怨婦,啰嗦又無聊,他聽了只覺得那喬冠興不如他爺爺商毅仁活得舒坦。 他那個未曾謀面就去世了的奶奶是商毅仁的糟糠之妻,癡情又懦弱,只跟丈夫生了一個兒子,就是他的父親商翰池。而他在商家的那兩位姑媽,即商思博跟商妙清各自的母親,都是商毅仁跟別的女人生的。 就算商毅仁是他的親爺爺,可盛鴻年必須承認,他爺爺是個渣男。 豪門里很多事沒有記載,但會口口相傳下來。那些古早的狗血事件,盛鴻年大都是從姜姐口中聽說的。 當年奶奶沒生育,那兩個姑媽的生母帶著孩子找上門來,一個威逼利誘另一個苦情勸說,旨在倒逼奶奶主動讓位,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偌大一個商家搞得雞飛狗跳。 后來奶奶懷孕,爺爺出手把事情解決:孩子留下,生母送到國外。 可家庭斗爭的基調卻就此奠定了,兩個姑媽一直明著爭,而商毅仁自己屬意兒子商瀚池接班。結果商瀚池因為盛紈奮而離家,多年后商毅仁軟化,商瀚池帶著妻子回海城,結果在商家住了不到一年,孩子滿月后就帶著老婆孩子離開商家搬去了文溪。 父親無心于商家內斗,他同樣對那些爭搶不感興趣。他初到商家的時候商思博對他很忌憚。那時候他年紀雖小,卻能看得明白。 而且商家的斗爭并非文斗,他父母的死存在疑點,他本身也曾經被狙擊過。 他想自己能在商家之外做一番成績,拘泥于商家體制內他永遠無法翻身,他申請交換生出國便是有這方面考慮。 葉清歡的事情讓他頹廢過一陣子,后來他學醫,去美國讀mba,自主創業,從未給過商思博正面交鋒的機會。十年時光過去,商妙清喪夫再嫁,第二任的老公跟葉建平截然相反,鋒芒畢露野心勃勃,又被商毅仁看重,商家的權利布局重新洗牌,商思博的注意力便不在他身上了。 商家幾十年來風風雨雨,一群人爭來斗去,這么多恩怨,究其原因都是商毅仁一個人搞出來??缮桃闳视肋h高高在上,宛如皇帝,看著這群凡夫俗子在眼皮子底下斗,他則握有絕對的權威,沒人敢違逆他。 反觀這喬冠興,功成身就卻被老婆治得有家不愿回,找了個年輕漂亮的女秘書還會被老婆派人去查……讓人看起來像個笑話,卻又透著點可憐。 那邊沈亦安拿出手帕抹淚,繼續向葉清歡傾訴她的委屈,盛鴻年懶得再聽,悄悄把散尾竹的葉子攏了攏,靠著墻拿出手機刷金融新聞。又過了一陣,沈亦安說要回房間休息,不要葉清歡陪,他聽后便把手機放回了兜里。 他隔著散尾竹往那邊看,葉清歡低著頭朝他這邊走。他勾起嘴角,等她走到近旁,突然出聲叫她:“葉清歡!” 葉清歡正滿腹心事地走著,猛地被他嚇到了。她驚魂普定地看看他,他歪著頭一臉壞笑。 她皺了皺眉,平定下心情。 “你怎么會來?”葉清歡問,因為她今晚沒在酒會上見到過他。 “怎么,我不能來?”盛鴻年勾著嘴角問,“那么多如狼似虎的男人都來了,你是覺得我沒他們年輕?還是沒他們有趣?” 葉清歡瞇了瞇眼,心知他刻意揶揄,可她現在不愿跟他斗嘴。沈亦安的事情鬧得她情緒低落,她想走,就輕嘆了口氣,說:“你當然可以來?!?/br> 盛鴻年看她幾眼,問:“心情不好?” 葉清歡搖搖頭。 “關系再好,也不是親生的。有些體己話從親人口中說出來比從別人口里出來好過百倍?!笔Ⅷ櫮暾f。 葉清歡回頭朝沈亦安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她當然想到該給喬荔打個電話,可喬荔會有什么反應……她大概猜得到,喬荔肯定是不理睬的。 沈亦安找她查喬冠興身邊女人這種事不是第一次。 亦安旗下女藝人幾百個,豐乳肥臀粉頸桃腮,做為老板的喬冠興唾手可得,無需他主動出手,自然有想上位的女人找上門來??蓡坦谂d是個自律的人,私生活方面無可指摘,只是沈亦安總是充滿了危機感。 喬荔老是說她mama說:“我媽這人整天自己嚇唬自己,一點安全感都沒有。這是病,也好治,等哪天我爸破產了,到大街上要飯了,她病就好了?!?/br> 父母關系不好,喬荔也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落了沈亦安一個人在家,疑神疑鬼更甚,便總抓著她吐苦水。 想她活著的這短短二十幾年,眼睜睜看著兩個婚姻從圓滿走向破裂:一個是她父母的,一個是喬荔父母的。 有時候葉清歡也會自我剖析,為什么這么多年她都是一個人。 一個人其實很孤單,也很無助。她曾經發燒到四十度暈倒后蘇醒,自己哆哆嗦嗦地拿手機打120,然后艱難地把住院要用的東西裝到一個包里,再把錢包跟醫??ǚ诺阶罘奖闳〉牡胤?,在家等救護車來。 住院那幾天她跟公司請假,自己叫外賣吃飯,自己打電話請陪護,一切親力親為,等病好了回亦安上班,人家還以為她跑國外度假去了。 她一直是一個人,沈亦安跟喬荔都給她介紹過男人,各行各業都有,條件也都不錯,可她看他們恍惚都是一個樣子——她不想跟他們一起生活的樣子。工作忙給了她疏離的借口,她沒跟任何一個有過發展。 她親眼看著自己父母婚姻破裂,又看著喬荔父母的婚姻岌岌可危,這兩個婚姻的開始都是甜蜜美好,結果又都一言難盡。 她懼怕婚姻改變的樣子,就像一顆新鮮的蘋果不可逆地干癟腐爛,感情再也回不去從前。 這世上沒什么比這更悲劇的事情了。 在感情方面,她所擁有的安全感并不比沈亦安多多少,她看到了前車之鑒,所以她靠自己給自己安全感。她有mama,有清洛,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小侄女,她也做到了內心的獨立跟經濟的自足。那她就這樣一個人從生到死就很好。 而盛鴻年,這個曾經在她生命里畫下濃墨重彩筆觸的男人,當他帶著跟當年一樣的深情重新出現的時候,她動搖了。 可她跟他之間的障礙太多了,她對婚姻的膽怯,避之不及的商家,爸爸的死亡,十年前那次謊言下的分手??伤g的美好又那么多,彼此的初戀,第一份生日禮物,第一次親吻,還有第一次身與心的交付。 他這樣好,她不知道自己是該當個勇士,跟他走到一起,還是繼續做一名逃兵…… 她正胡思亂想,盛鴻年突然說:“右手拿來?!?/br> 葉清歡詫異,不知他葫蘆里賣得什么藥。盛鴻年站直了身子,伸手把她右手抓過來,掌心在她手背上搓了幾下。 她正皺眉,他突然彎腰,她手背上一麻。 “?!币宦?,是他在她手背上親了一口。 她心頭也是一麻,立刻把手抽了回來藏到身后,喝問:“你干什么?!”實則她心慌,臉上發熱,強壯聲勢。 “消毒?!笔Ⅷ櫮暾f,痞笑著,把手往褲兜里一插,又靠回到墻上去了。 葉清歡不懂他這話的意思,擰眉看著他,雙手藏在身后握著。手背上有個濕了的印子,涼絲絲的,她不覺間勾緊了手指。 盛鴻年則慢悠悠地說:“在國外,吻手禮或者貼面禮都是正常的社交禮儀,無可厚非??扇绻谥袊?,一個男人還對一個女人玩國外那一套,我就只能認為他對那個女人圖謀不軌?!?/br> 葉清歡便明白他指的是商思博了。 原來他那么早就來了。她想。那她跟商妙清還有那孩子見面的事兒他必然也看到了。 她的心立刻懸了起來。 “我覺得沒什么?!彼吐曊f,轉身便走。 盛鴻年立刻跟了上來,跟她并肩,邊走邊問:“你跟商妙清也認識?” “偶然認識的?!彼f,走得更快。 盛鴻年邁開大步,很容易就跟上了她的步速,調侃:“走這么急,趕著去哪兒?” “回去?!?/br> “酒會還沒結束,外頭還有不少青年才俊?!?/br> “與我無關?!?/br> “這話我愛聽?!彼f,“你有我就夠了?!?/br> 葉清歡不語,一徑地走著,盛鴻年一徑地跟著。要到外面得穿過酒會現場,來得很多是???,大多數都跟葉清歡認識。兩人一路走來,葉清歡不時得停下來跟某某打個招呼寒暄幾句,那些人大都對葉清歡身邊的盛鴻年感興趣。 盛鴻年多年來都不在國內,極少人知道他是商家唯一孫子的這個身份。再者說,一個姓商,一個姓盛,誰也不會往那方面想。 葉清歡介紹他是自己的客戶,也會把他的公司推出來讓人了解。盛鴻年看她這時候還不忘幫自己公司做推廣,也覺得好笑。 兩人終于穿出了酒會現場,盛鴻年問:“你跟商思博聊了那么久,都聊什么了?” “公事?!比~清歡淡淡答道。 “他有什么公事是要跟你談的?他的公司做的是軍隊生意,跟娛樂圈八竿子打不著?!笔Ⅷ櫮晖耆恍?。 “商業秘密,無可奉告?!比~清歡說。 “你不覺得這個理由太牽強了?”盛鴻年說。 “那是你的感覺?!比~清歡說,緊接著又問,“你怎么回去?” “我?”盛鴻年眨眨眼,回頭朝酒會現場看了眼。修鋼在不在那兒他不清楚,不過現在他可不想去找修鋼。 “求你送我一程,可能嗎?”他皮笑著問。 葉清歡站住腳,扭頭看他,問:“你的車呢?” “我還沒買車呢?!笔Ⅷ櫮曷柤?,鎮定地信口扯謊,“今天公司要用車,趙司同把那輛車征用了,我是打車來的?!?/br> 葉清歡剛要開口,盛鴻年搶先一步說:“能來這邊的都是有自駕車,所以出租車不會到這里來。別跟我說打車軟件,我剛回國,現在的技術日新月異的,那些app我早不會用了。你要是不想送我,就順路把我捎到市區,我再自己打車回酒店,不麻煩你繞路?!?/br> 信他說的才有鬼吧?葉清歡看著盛鴻年,嘴唇輕抿。盛鴻年眉毛一揚,問:“面對甲方,你不至于那么小氣吧?” 不是不懂他的心思,她知道他總是想盡辦法跟她接近。 可……是當勇士,還是當逃兵? 她看著他,他眉眼中有股子痞勁兒,讓她想愛,不敢,想煩,又煩不起來。她像是跑到半途的馬拉松選手,往前看不到終點,往后瞧不到歸路,進退維谷。 她給不出自己答案,便也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