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意識朦朧中,那片云落在了他的懷里,變成了一個小姑娘,有著嬌氣的模樣、干凈的眉眼。 他一眼就愛上了她。 呂徹醒來,還有些恍惚。他讓屬下返回高柳城去找他下午見到的那名少女。無名無姓,又是半夜,再加上阿練刻意的隱藏,呂徹很自然就錯過了。 第二天那伙劫匪卻主動找上來,道是找見了他要的那個人。呂徹此時有些驚異于一個夢境對自己的影響力竟如此之大,甚至隱隱有一種不受控的感覺。 他猶豫了,先去了中都處理霍郯之事,并且沒有找到霍郯之女的下落。最終還是回了高柳城一趟,那個他夢里的小姑娘卻已經不在此處,他只從劫匪的手里拿回了她的玉佩。 后來他回了長安,被封為沛侯,也成了廷尉。 再見到她的時候,是在姑母臨光侯的府上。呂徹遠遠地看著,看她在春風中微笑。他忽然很想近前看看,想跟她打個招呼——她好像還不認識他? 于是他走了上去,借口是臨光侯傳喚樊昭,全部的注意力卻只在她身上。 她似乎有些怕他。呂徹的視線與她對上,想要說些什么,卻還是什么都沒說。 再等一等吧,他現在有些緊張,下次準備好了再向她介紹自己。 可是沒有下一次了,他很快就知道了那個小姑娘就是霍郯的女兒。 聽著屬下報上來的消息,呂徹怔了怔,隨后低聲笑了一下。原來命運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出了錯,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可能。 可是怎么辦呢?他想要她,想要這么個干凈純潔的小女孩,做他的妻。 他想離她近一些。呂嘉挑釁他的時候,他沒有還手,只是想她看見了,會跟自己說說話。她會想要挑撥自己跟呂嘉,他便好裝作不大高興的樣子,請她不要自作聰明,心里卻在期待著下次見面的時候,她會如何用她那青稚又動聽的聲音勸說他。 呂徹知道自己或許是不正常的,日復一日、不可自拔的,陷入了一場瘋狂的迷戀之中,在對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 有什么錯呢?他用目光將她逼退至墻角處,再用視線撫摸她光潔的額頭,小巧的鼻梁,最后停留在玲瓏的嘴唇上,這樣純潔美好的女孩,向往她有什么錯。 他其實沒怎么聽清楚她在說什么,但是她要的,只要他給得起,總得心甘情愿地雙手奉上。 答應得太快,小姑娘甚至怔了一下,這讓呂徹心中涌起一陣莫名的愉悅感。 要怎么才能克制對她的喜愛?他甚至不敢靠得太近。 太后讓他去看看她。屋子里沒有人,他的目光不受控地定在她的身上,從微微敞露的、小兔子一樣潔白柔軟的胸脯向下游走,到腰間娉婷動人的曲線——她的腰又細又軟,能折成什么樣的姿勢? 他無限地渴求她,可是很明顯的,小姑娘并不愿意見到他。她想看到誰,霍笙嗎? 不急,在解決呂嘉之后,他自然會殺了他。 曾有人說他行事偏激,他想自己的確是偏激的,在聽到謝駿想要燒殺她之后,呂徹幾乎是沒有思考地直接殺了謝駿,盡管心腹勸告此刻并不適宜得罪呂嘉。 他沒有想到阿練會失憶,忘記了所有的一切,也不記得她父親其實下落不明。呂徹心里隱隱生出些期冀來。 此前太后封她為翁主,呂徹心里總有些不安,他疑心太后已經知曉阿練可能跟戚夫人有關,擔憂太后會對她不利。但他確實沒有料到太后會想要為他跟阿練賜婚。 心中的期冀更甚。他在想若是成婚之后,他該如何待她才好。他想將這女孩捧在手心,將世上一切最好的都給她。她生來就該被嬌養,被鐘愛,被他藏在深閨,一雙澄透的眼永不沾染世俗的惡。 只要,只要她永遠都不知道他曾經做過些什么。 她生得溫軟的性子,應該不會喜歡這長安城里的風波,若是他封了王,就帶她到封地上去,讓她做王后,做太后,一生順遂,一生無憂。 他這樣想著,心愛的姑娘已經走到他面前,他第一次感到滿心的愉悅,想要對她笑一笑。 可是她哭著求他不要娶她。 呂徹的面容繃緊了,眼底的笑意迅速褪去,浮上了些許的不甘,還有幾分戲謔與自嘲——看,她不想要你呢。 可他沒有辦法拒絕她的請求。 于是將心里的期冀收起來,埋在看不見的地方。 馬車走得很慢,他就跟著馬車慢慢走,隔著人群看她。他不喜歡她被陌生的人群圍看,可是現在的人群于他而言卻是一個絕好的遮擋。 百姓爭相向她的車上投擲蘭草,呂徹手中也拿著一支芍藥,裝作不經意投入她懷中。她果然沒有發現他。 但其實在以往的每一次會面,只要她稍稍轉頭,便能瞧見他眼底潛藏的、深深淺淺的愛意??墒撬龥]有,一次也沒有。 呂徹那時還沒有做好殺呂嘉的準備,可惜他百般掩飾的對阿練的情意卻被他瞧了出來。呂嘉的那句話沒有說完,那句話是——她知道你喜歡她嗎,她知道你是她的殺父仇人嗎? 呂徹不會允許他說出來,于是干脆扼殺了他。 他沒有料到這件事會被太后作為對付宣平侯的借口。呂徹看著那兩道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心里只覺得好笑。 霍笙就很無辜嗎?霍家是因為誰被滅門的?那霍二郎當真不知道他的殺父仇人是呂氏? 他們都一樣,都是懦夫,只會茍且的懦夫。 走到這一步,其實一切都完了。她知不知道他殺了她全家已經不重要了。血海深仇,立場相對,果真是一丁點緣分都沒有呢。 既然得不到,他便不要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成王敗寇,他其實也料到會有什么樣的下場,只是在這一片刀光血影之中,她就站在他身邊,呂徹仍舊想問問她,問她,如果當初在高柳城,救你的人是我,你還會這么討厭我嗎? 阿練冷笑了一下。他便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兩個人距離最近的時候,應該就是現在吧。她將手中的短刀刺入他的心臟,他嘴邊的腥紅淋漓不斷,緊緊地抱住了她,將她帶到了殿門后。 她的眼淚洶涌,在瑩白的面頰上泛起一片水光。 他抬起手來,替她擦眼淚,擦著擦著,有些記憶慢慢就回來了。 他曾在十七歲的時候遇見一個小姑娘,那時他剛到雁門,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斥候。不打仗的閑暇時間里,偶爾路過一處院落,會聽到一陣錚錚淙淙的琴聲,是一個父親在教他的小女兒撫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