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此刻周圍靜靜的,沒人來打擾她,思緒不由得飄得很遠,往事不經意地在腦海中浮現。 干枯的手扶在橫欄上,一雙沉積著歲月風霜的眼眸遠望。驀地,忽然看見了灞橋上的一抹身影。年輕的女郎亭亭立在橋上,因為隔得遠,看不清楚面容,她穿著華貴的衣裙,春風吹過,衣袂飄舉若仙。 明明沒有動,呂后卻覺得那個人像是穿過歲月的長河一步一步地在向自己走來。她突然感到腋下一陣劇痛,隨即頭腦昏眩,天昏地暗,倒在了安車上。 章節目錄 606.婚禮 呂后回到宮中的時候已經醒過來了, 見審食其帶了幾個人過來。 那幾人都是太常屬下的太史令,掌占星歷法等事,聽說呂后是春祭時被什么沖撞到了才導致昏厥,于是占卜,道是死去多年的趙王劉如意作祟。 呂后的精神尚不大好, 聞言后緩緩閉上眼, 半晌冷笑一下:“哼,他死得不冤,哪里敢來找我?” 殿中沒有人敢說話,靜悄悄的一片。 不一會兒, 長樂宮中的女官來報:“啟稟陛下,呂王聽說陛下身體不適,請求侍疾, 希望陛下允準?!?/br> 呂嘉在冬狩之后便被呂后以居處驕恣的理由做了禁足三月的處罰,明面上的原因是他在扶風郡的封地上行了不少非法之事。如今期限未到,呂嘉顯然已是忍耐不得了,盼望借著呂后生病的機會進宮侍疾,好爭取早點除掉自己身上的禁令。 呂后卻是有些不耐煩, 睜開眼道:“他來做什么?你去告訴他,好生待在府里, 別再給朕生事!” 聲音不大,卻頗具威嚴, 那女官頓時戰戰兢兢, 將額頭壓在地板上, 恭敬地道:“奴婢領命?!?/br> …… 阿練等在長樂宮外的過道上,見霍笙從殿內出來,迎上去,兩個人一起往外走。 “太后怎樣了?”阿練問道。 從一開始的驚疑不安,到如今她入宮已經快一年了,跟呂后是時常見面的,漸漸地也就沒有那么怕她了。在阿練眼中,呂后除了是一位合格的執政者之外,其實也是一個普通的老人。然而她給人的印象一向是強勢的,阿練總覺得她會一直一直地以一種強硬的姿態坐在那個高高的位置上。所以這次呂后的突然病倒,令她感到有些意外。 霍笙的神色倒是還好。他幼時住在宮中,可以說是呂后一手帶大的,與外祖母的感情不可謂不深,自然也是關心她的健康的。眼下他看上去并不是十分憂心,應該是呂后的身體狀況尚可。 果然,阿練聽見霍笙道:“御醫來瞧過了,道是沒什么大礙,只是一時心緒起伏才會昏過去,休息兩天就好了?!?/br> 兩個人走在長長的走廊上,這一片沒什么人經過,兩邊都是繁茂的花木,在春日里煥發出勃勃生機。 “你怎么不說話了?”霍笙問。 阿練很想幾步路就能夠回到自己居住的宮殿,因為她發現自己還是沒有辦法自如地跟霍笙單獨相處。她為什么那么欠呢,早些回去多好? 剛剛加快了腳步,手卻一下子被他攥住了。他的動作有些大膽,沿著白玉般的手腕往上摸去,立時激起了一陣戰栗。 “走這么快做什么?” 阿練的心跳得又快又緊,他銳利的眼睛盯著自己,語氣動作里調情的意味很濃厚,叫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天晚上兩個人在驛舍的床榻上做的事。 她記得自己一開始是拒絕的,不知道怎么就被他哄著抱在了一起,兩個人既羞澀又好奇地探索著彼此的身體。她央求他把屋子里的燈都熄滅,他偏偏不肯,動作強硬又無賴,幾乎把她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親過看光了。她那時候差點要死掉,現在回想回來仍覺得身上都像要熔化了一般。 他明顯也在想著這件事,可是面上的表情還是一本正經的,阿練沒有他那么厚的臉皮,臉上很快就熱起來,停下了腳步道:“你快松開,拉著我做什么?”她怕自己再有什么不爭氣的反應。 霍笙靠近了些,看著她發間的那朵芍藥,問道:“這哪兒來的?”他記得早上出門的時候她鬢上還沒有這玩意兒。 阿練說了。 霍笙將自己的手從她袖子里撤出來,輕輕捏著她的臉道:“怎么不戴我送你的玉笄?” 阿練當然是怕磕了摔了,所以一早就收了起來,不過他這個似笑非笑的樣子阿練可不喜歡,故意偏過頭去,抬杠道:“我喜歡簪花,不行嗎?” “行啊?!被趔隙⒅?,一步步向前,把她逼退到廊柱上,一只手抵在上面,將她困在自己和廊柱中間。 阿練腦中轟的一下,突然記起來,這不是她夢里的情形嗎?她頭腦一陣昏茫,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 霍笙笑了一下,傾身向前,低下頭來,似乎嗅了一下那朵芍藥,下一刻卻把它咬住了,輕輕一扯,粉嫩嫩的芍藥花就貼著阿練的衣衫一路滾落,掉在了地上。他吻了吻阿練的鬢發,又向下親了親她的耳垂,聲音低低地道:“這花不適合你?!?/br> …… 三月中,齊王病重,上書請求讓世子劉襄繼位。 齊世子正是帶著父親的奏章來到長安城的,此行一是向朝廷稟報齊國事務,二是等到父親的上書得到允準,他好正式在朝中受封。 劉襄是齊王長子,高祖長孫,他如今三十來歲。與弟弟劉章不同,齊世子生得清雋儒雅的模樣,身上有那種孔孟之鄉浸潤出的書卷氣息,自然也不乏天家血脈的矜貴自持。 齊世子住在朱虛侯的府上,剛剛安頓下來,就把弟弟叫了過去。 他讓劉章在自己對面坐下,對他道:“父親的情況你已知曉了,此番我來京中,等到請封一事了結了,仍舊還要回到封國去。父親所慮者不多,唯一放心不下的只你一個?!眲⑾宓哪抗獬亮诵?,看著他道,“去年趙王自盡,你一怒之下斬了呂氏一人,可知消息傳到齊國,父親擔憂得連覺也睡不好?” 劉章乍聽父親病重,又知道他為自己cao心至此,一時也擔憂愧疚至極,并不反駁他大哥的話,只是低著頭,年輕的胸膛微微起伏。半晌后低聲道:“父親他……真的不行了嗎?” 劉襄嘆了一口氣:“盡人事罷了?!倍笥值?,“我這次來,父親交代了一樁要事。你二十一了,婚事不能再拖,父親的意思是命你求娶一位呂氏的姑娘——” “什么?”劉章幾乎不能置信,猛地抬起頭來,“這怎么可能?大哥,你明明知道劉呂兩家勢同水火,我恨死了那些人,怎么可能娶呂家的人?” 少年激動大吼的模樣并未影響到劉襄,他仍舊是平靜的,幾案上的燭火在他清雋的臉上投照了一層暖黃色的光。 “憤怒又有什么用呢?”劉襄直視著自己的弟弟,語調無波無瀾,“你殺了呂央,趙王一家不還是死了?大臣們阻攔,呂氏不還是一個接一個地封王?”時勢如此,在機會還沒到來的時候,所能做的唯有引導、靜觀,甚至順從。 劉章理解不了那么多,他可以在沖動之下借著酒令殺人,甚至在無能為力的時候遠遠避開那些人,可是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跟自己痛恨的人朝夕相處地過一輩子。這少年愛憎分明,偏偏被逼到了愛與恨都無法主宰的境地。 然而對上兄長平靜的目光,劉章卻說不出什么話來了。齊王昏懦,數十年如一日地在呂氏的威壓之下戰戰兢兢地活著,他從小見到的就是呂家人輕蔑不屑的嘴臉,甚至宗室里的人對父親的性情也頗為鄙夷。他只好將自己活成了一副剛強勇武的模樣,性烈如火,好讓別人不敢再小瞧他們一家。 而劉襄就像是水,總是能在他克制不住要闖出大禍的時候及時撲滅他心中的烈火。劉章自小就尊敬他,崇拜他,自然也信賴他。 劉襄的語氣無疑是鄭重的,這恐怕不止是父親的主意,更是他的意思。劉章幾乎沒有辦法表示反對。 他想到了阿練,想到了自己曾親口向她承諾過婚姻,后來卻因著不想與呂氏沾惹上關系而背棄了自己的承諾。而如今卻要娶一個真正的呂氏女,他算個什么呢,笑話嗎? 少年覺得心里痛苦極了,為著自己曾傾心愛過的姑娘,也為著如今的處境。眼眶通紅著,低下頭去,不叫自己的兄長看見。雙手卻死死地攥住,胸膛劇烈起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