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一陣無言,燭淚靜靜滴落。 有燈花爆裂一下,阿練才恍然回神,忙向他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哥哥早點安歇吧?!?/br> “我送你?!?/br> 霍笙剛開口,就聽她連聲道“不用”,也不看他,直接就轉身離去,步伐飛快,逃一樣的離開了他的視線。他的腳步一下子頓在那里,面沉若水。 這一夜阿練沒能睡著,腦海中翻來覆去的都是與霍笙的過往。 在失去記憶之前,她的確是把霍笙當做自己的親兄長。兩個人從代國來到長安,她對他的感情也是在日常的相處中一點一點加深的。到了后來,阿練可以說是非常非常喜歡這個哥哥了,甚至偶爾會生出一種獨占欲。但是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那時候她對霍笙并沒有一絲一毫不該有的心思,她是連夢到霍笙親她都要覺得荒唐罪惡的。 可是失憶的這一個月以來的經歷幾乎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以及可接受的限度,她像是在以另一個人的存在方式與霍笙親密相處著,她記得他親她抱她以及在她耳邊說的每一句情話。 所有的記憶歸攏起來,彼此矛盾著,就像是要在她的腦子里打架。阿練覺得自己要被分成了兩半,頭疼得睡不著覺,睜眼到天明。 大長公主來看她的時候,她的精神不怎么好,眼圈處有微微的青,小臉也過于白了。 “沒睡好嗎?”大長公主在她身旁坐下,伸出一只手,愛憐地撫了一下她的臉龐,接著便把她輕輕摟在懷里,拍著她的背,輕聲道,“我都聽二郎說了,這件事是他做得不妥,我代他向你道歉?!?/br> “沒有,我沒有怪他,我只是……”阿練自己也說不清楚。 大長公主笑了一下,低下頭去看著她的時候眼睛里帶著慈愛:“那為什么還是不開心?” 阿練坐起了身子,也看著她,問出了自己一直都想問的話:“殿下,如果哥哥說的是真的的話,那您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誰嗎?” 大長公主搖搖頭:“我也不知?!笨粗倥黠@變得黯淡的眼眸,不禁抬手順了順她的頭發,又道,“不過我們練練長得這么好看,你的父母也一定都是美人。好啦,別多想了,就算他們不在,還有我跟侯爺,我們都會疼你啊?!?/br> 雖然阿練對外稱是大長公主的養女,但她自認是擔不起這個名頭的。許是只有霍笙一個孩子的緣故,這半年來大長公主一直都對她很好。 現下聽她這樣輕聲哄著自己,就像是一個慈愛的母親在哄自己的小女兒,阿練抬起頭,對上她的視線,心里有一塊地方剎那間變得柔軟起來,充滿了溫暖。她身子軟下去,再次依靠在大長公主的懷里,問她:“母親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哪有這么多的為什么?”大長公主一貫的平和性子,輕輕笑著,撫摸她的頭發,換了話題道,“二郎心儀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過也別太冷著他了……” 她說著,輕咳了幾下,撫著阿練頭發的手一下子停了。 阿練從她懷里直起身子,有些著急地道:“母親怎么了?” “無事?!贝箝L公主一只手撫著胸口,向阿練道,“老毛病了,每年都要犯一陣子,我都習慣了?!?/br> 阿練不禁有些憂心:“什么病???治不好嗎?” “說了你也不懂。不礙事的?!贝箝L公主起身,“別多想了,你去榻上睡一會兒吧。我先回去了?!?/br> 阿練忙起身送她,到了院門口,見大長公主被一眾仆婦擁著離去了,才轉身回去。 霍笙在庭中見到大長公主一行人迎面而來,忙站住了,向他母親問安。 大長公主笑著道:“好話我都幫你說過了,人家姑娘聽不聽,我就管不了了?!?/br> 霍笙謝過,又道:“我聽母親屋子里的人說,您昨天咳了有小半個時辰?!?/br> 大長公主粉面微怒:“哪個多嘴的說出去的,你別信她,哪有這么夸張?” 霍笙道:“您別不當回事兒,剛才我去請了疾醫來,正等著,您讓他看看?!?/br> “好了,你怎么跟他一樣啰嗦?!贝箝L公主聽這些話早聽煩了的,底下人說,她夫君跟兒子也說。不過到底是對自己的關心,她還是聽進去了,對霍笙道,“那我去看看,你跟阿練說話?!?/br> “嗯?!?/br> 霍笙走到房門前的時候,阿練沒有去休憩,而是跪坐在案前習字。她穿著很素淡的衣裙,袖口寬大,用一只手挽住了,另一手執筆。微微垂著頭,遠山一樣的秀眉輕輕攏起來,嘴唇抿得很緊。 他突然就想起了兩人在馬車里見的第一面——其實他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他記得她那時是多么無憂,唇角仿佛時刻帶著笑,那雙清泉一樣靈動又澄透的眼睛里似乎從來不會有煩惱。 阿練放下筆來,抬頭的時候也看見了他。兩兩相望,片刻后她低下頭來,他沒有進去。 …… 十月正旦朝會在即,呂后仍舊留在行宮里,看樣子今年的朝會是要在建章宮中舉行了。 于是留在長安城中的公卿勛貴也稍作收拾,很快去到秦嶺山下的建章行宮。 阿練跟著霍笙抵達行宮的時候,在宮門處碰上了臨光侯一行人。彼此見禮。樊昭跟著她母親一起來的,本想跟霍笙聯絡一下感情,被臨光侯輕輕一瞪就不敢動作了。 阿練很明顯地察覺到了呂媭對于自己的敵意,她有些不明白自己是何處得罪了這位女侯。沒有多想,目光掃到了一旁的呂徹,見他高踞馬上,穿著一身利落的騎裝,略微瘦削的面上沒有一絲表情,自始至終沒有出聲,甚至沒有向他們這里看上一眼。 阿練想到了那天街上兩個人相遇,他在老槐樹下說的話。只是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一時間又有些不確定自己的記憶了,她覺得那應該是自己做過的一個夢。 因為受傷,阿練已經許久沒在人前現身了,再次出現的時候仍舊在第一時間吸引到眾人的注意力。 呂后對她榮寵依舊,命她居住在建章宮的側殿,還特意重新撥下女官協助她打理殿中的事務。 這一日阿練正在聆聽女官匯報宮內事宜,青葙卻腳步匆匆地進來了。前次她與阿練一道被人謀害,幸而只是受了輕傷,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因沒有護住阿練而感到愧疚,故而在回到她身邊后更加盡心。 阿練見她有話要說,于是命女官們都退下,問道:“出了何事,怎么這樣慌張?” “回翁主,方才奴婢在主殿那邊,聽太后身邊的人說,太后有意讓翁主嫁給沛侯,而且沛侯他……已經同意了?!?/br> 阿練腦中一陣發黑,幾乎要暈過去,勉強了穩住了身子,怔怔地道:“怎么會……”想到數月前呂后狀似隨意地問她的話,難道竟是認真的? 她突然站起身來,要往外走去。因為太著急,沒有留意腳下,一下子踩住了裙角,猛地被絆倒,磕在了幾案上,手腕處一陣劇痛。 “翁主!”青葙上前扶住她。 阿練推開侍女,急切地下了矮榻,發上的步搖隨她動作狠狠一晃,還未平定,她已是大步出了殿門。 阿練找到呂徹的時候,他似乎正在與人議事,高高勁瘦的身影立在宮墻的不遠處,身后跟著幾名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