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或許是他眼底的關切與疼惜太過于明顯,阿練很容易地就感受到了面前這個人的善意,臉上的戒備神色稍稍減輕,偷眼打量一下四周, 最后又將視線投在他身上,有些不安地捏了一下被角, 輕聲道:“你是誰???為什么我會在這兒?我阿爹呢?” 霍笙的心一下子涼了,老天爺, 她不記得他了。 兩個人對視一瞬, 霍笙幾乎是有些狼狽的, 他幾天沒合眼了,眼睛里都是血絲,嘴邊有些微的胡茬冒出來,看上去有些嚇人。小姑娘的眼睛卻是靈動和澄透,盛滿了純真和不解。 她慢慢坐起來,長發像瀑布一般披散在身后,靜靜望著,在等他的回答。 霍笙卻立刻起身,快步出去了。 一直奉命在大長公主府替阿練診治的御醫進來,細細查看了一番,走到外間向霍笙道:“翁主傷在頭部,所以才會出現這般失憶的癥狀。下官從前也曾見過類似的病人,有些經過治療,待創傷愈合之后自然就會恢復記憶。不過——” “說下去?!?/br> “是。不過有的人終其一生也無法恢復,所以下官也無十成的把握,還請侯爺見諒?!蹦怯t道。 霍笙讓他退下,自己抱著頭在外間坐了一會兒,等心頭的郁躁稍解,才重又起身進去。 阿練一直在等人過來,她滿腹的疑問,見到霍笙,迫不及待地就要下榻。 霍笙止住她:“別亂動,你受了傷,好好在榻上待著?!睅退w好衾被。 “你是誰???” “頭還疼不疼?” 兩個人同時問,又一起愣住?;趔嫌謫査槐?,抬手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腦后。阿練雖然抗拒,但也沒再很明顯的躲閃,只是眼神怯怯的,像幼鹿一般,分明還是小女孩的樣子。 霍笙放下手來。 “不疼了?!卑⒕殦u頭,又問,“我受了什么傷?” 她有很多的問題,只是面前這個人神色太冷了,雖然長得很好看,但她還是有點怕他,不敢一次問太多,怕惹煩了他。 “說來話長,不過看樣子你已經不記得我了,也忘了以前的事,那你還記得你自己是誰嗎?”霍笙看著她,問道。 阿練一怔,她怎么聽不懂這個人說的話?忙反駁道:“我當然知道自己是誰啊,我……”她剛要說,想想又覺得不對,于是把要出口的話咽回去,反問道,“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你先說你是誰?”她雖然年紀小,但是也不傻。 霍笙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略帶了些苦笑,慢慢道:“你父親把你托付給我,所以我把你帶到長安來。這里是大長公主府,你被大長公主收為養女,封做了翁主。前些時日你在大火里受了傷,失去了這部分記憶。至于我——”他的目光微微閃動,看著阿練道,“是大長公主的兒子,也是你未來的夫君?!?/br> 阿練一臉的驚訝,小嘴微張地道:“可是我才十一歲啊,阿爹怎會這么早給我定親?” 原來她的記憶停在了十一歲的時候?;趔系溃骸皠偛耪f過了,你失去了部分的記憶,事實是到明年你就及笄了?!?/br> 阿練完全理解不了他所說的,她現在更關心的也不是這個:“那我阿爹呢,他沒來長安嗎?而且好好的為什么要把我托付給你?” “你忘了?”霍笙道,“代王的長史數次請你父親出仕,他已經答應了,自然走不開?!币媸沁@樣該多好。 父親答應了嗎?阿練沒有一點印象。不過她很快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因為接下來霍笙告訴她的關于兩人父母的事才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聽完,阿練一臉警惕地看著他,眨眨眼道:“要真是這樣的話,你不應該討厭我嗎?” “的確如此?!被趔宵c頭,這么多天,他第一次笑了,“可沒有辦法,我喜歡你?!?/br> …… 書房里,微弱的燈火在幾案的燭臺上跳動。宣平侯坐在案后,心腹幕僚微微上前挑一下燈花,火光重又明亮起來,照見矮榻上那人風神玉面的一張臉。 “侯爺,樂昌翁主此番出事,二郎想必不會輕輕放過,只怕會跟呂氏直接對上?!?/br> “少年人有銳氣,二郎性格剛強,鋒芒有如利刃,藏也藏不住的,遲早的事?!毙胶畹?。 “那您呢?您這些年為了保全劉家的人,做的再多,也只是暗地里,就是為著不牽連到殿下母子?!蹦悄涣趴聪蛩?,詢問道,“是否需要提醒一下二公子,請他暫且忍耐?” 室內陷入一陣不短的沉默,宣平侯思索片刻,最終搖搖頭:“他有分寸,不必太過擔憂?!?/br> 幕僚正要再言,此刻卻響起了叩門聲。 “殿下過來了?!?/br> 那幕僚忙起身,宣平侯讓他退下,自己也站起來,那張雅的臉上自然地就帶了微微的笑意。 門開了,大長公主穿著華貴的衣裙,慢慢地走進來,裙擺像是流水一樣的漫過地上的青金磚。 “怎么了?”宣平侯上前攬住了她,看她面色不太好,帶著哄慰的語氣問道。 劉虞心里還是有些驚訝,急需要一個親切的人聽她訴說,這才來找宣平侯。她道:“就在剛才,二郎告訴我,原來阿練不是伯淵的孩子?!彼纳袂槌錆M了震驚和不解,同時又有點恍然,“難怪我見到那個小姑娘的時候就覺得她一點也不像伯淵??墒?,要是這樣的話,當初他為什么……” 大長公主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沒注意到丈夫的表情。然而未等她說完,宣平侯卻猛地摟緊了她,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低下來頭:“阿虞是什么意思,是在懷念他嗎?叫得這樣親熱?!?/br> 素來低沉的聲音更低沉了,那張臉還是還是那樣的平靜,深的靜的像是不能見底的海。大長公主對上他的視線,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忙道:“我沒有,只是想不明白?!?/br> “不要緊,”宣平侯的手指松開劉虞的下巴,慢慢往上劃過她的臉頰,最終停留在她的耳垂那里,輕輕捏了一下,“你可以懷念,可以追憶。但是你要記得,你的心里有我,只能有我?!?/br> 聲音淡淡的,大長公主的心頭卻漫過一陣難以言喻的滋味。她的身子軟下來,整個人依偎在宣平侯的懷里,喚他一聲夫君。 …… 入夜了,都尉謝駿剛剛結束長安城北的巡邏工作,正要回府,路上卻被幾個人攔住了,帶他來到城中的一戶民房前。 小院里擱著一張矮桌,地上有幾個杌子,一旁站著四五個人,皆手持火把。矮桌旁立著一道人影,生得高高勁瘦。 “是公子,”謝駿上前,看清了,忙行禮道:“卑職給公子見禮!” “謝都尉客氣了?!眳螐刈约涸诎琅宰?,火光拉長的影子在他身后一晃而過,抬起頭來的時候現出那張略微瘦削的臉龐,看向謝駿。 后者與他對視一眼,只覺對方眼神幽深如寒潭一般,沒來由地打了個寒噤,立即垂下頭去,問道:“不知公子喚卑職前來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