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云欲休。 他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一串細小的血珠子從唇角蜿蜒至耳側,鬢發散亂,幾縷碎發貼在眼角。他看來非常虛弱,狀況非常不好。 這一瞬間,阿離連疼痛都忘記了。 她呆呆地伸出翅膀,翅尖觸到囚籠邊緣,反震之力把她推了個倒仰。 她用翅膀撐著身體半坐起來,眨巴著眼睛,看著云欲休掌中凝出了實質的黑鐮。 他面無表情,揚手直直劈下! “咔——擦!” 一瞬間的凝滯之后,狂暴到極致的氣浪轟然爆開! 阿離看到一只骨手伸向自己,狠狠把自己的胖身體捏在了掌心,旋即,眼前的世界扭曲了——鑾柱、地磚、殿墻、金頂,仿佛被攪進了卷桶洗衣機一樣,飛速回旋著,把空氣都撕裂成rou眼可見的長條狀。眼前,無數長長短短的彩色條紋橫著旋轉起來,形成一個迅速漲大的恐怖漩渦,將更多的建筑席卷入內。 云欲休將阿離護在胸.前,雙臂替她擋住了后背的勁風。 再下一瞬間,他反手擲出死鐮,穿越數間大殿,正正對上大圣君自遠方投來的寶劍! “嗚——轟——” 整座圣宮,頃刻間夷為平地。 第41章 .胖鳥收到的第一張好人卡 云欲休口中噴血, 借助反震之力, 一掠千里。 圣宮廢墟之中。 大圣君剛要動身去追云欲休,衣袖忽然就被人給扯住了。 “哎哎哎哎……君上君上君上!我知道我知道,我往墮龍池里亂扔東西投喂是錯誤的行為!我已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求君上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魔尊現在那么弱,又被您重創,殺他還不是小菜一碟?這種小事,哪用得著您老人家親自出馬??!”暗水嬉皮笑臉,抓住大圣君不松手。 “嗯?”大圣君的目光有如實質, 沉沉罩在了暗水的身上。 “哎呀,哎呀,”暗水撓著腦袋, “您就給我一個機會吧!您知道我打不過泯風,若不是您及時趕過來主持公道,我這條小命怕就要斷送在他手里了!這種時候, 您不如派我出去干干追殺之類的活兒, 等我回來,泯風也消氣了不是?我不就是不小心喂死了他的墮龍嘛,至于這么拼命嗎?” 泯風鼻孔微張, 神色憤怒至極:“暗水!本座為何覺得你故意胡攪蠻纏,正是想要放跑那魔尊?!況且那上古墮龍乃是先圣親手封印在地宮中的, 豈容你這般胡作非為!” 暗水恬不知恥,對著周遭幾個神色各異的執侍亂拋媚眼:“一個半廢的轉世魔尊,有什么要緊的?哎哎,苦土, 流火,你們說是不是?” 執侍中唯一的女子流火站出來,道,“君上,雖然眼下魔尊的轉世身對我仙界構不成太大的威脅,但若是放任他增強實力,恐怕日后將會成為心頭大患!暗水雖然實力稍弱些,但要論速度和追蹤能力,在我們八人中也算是翹楚了。不若就讓他去辦這件事情,有個功勞傍身,待您查清墮龍之死的緣由時,也可以將功折罪,斷斷胳膊腿也就算了?!?/br> 暗水臉上堆滿了媚笑。 “可?!贝笫ゾ⑽⒊烈?,“暗水,你此去,多留神。但凡與那魔尊轉世身有過接觸的人或妖魔,一律滅除?!?/br> “是!”暗水神秘一笑。 “師君……”大圣君身后傳來一個弱弱的女聲,“弟子愿隨暗水執侍前去追殺魔尊!將功……補過!” 是遙卿卿。 她眸光微閃,不知在算計些什么。 “可?!贝笫ゾ敛贿t疑就應允了。 暗水與遙卿卿領了命,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際。 大圣君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破碎的劍。 流火擔憂地蹙起秀眉:“君上,這把劍已跟了您千年了吧……” 大圣君輕輕一嘆:“凡劍,終究與我緣盡。流火,查清墮龍死因。泯風,你隨我來?!?/br> 他負起手,慢慢走向自己的圣殿。 每一步落下,便有磚石自地底浮出,懸在半空,切割成適宜的形狀,落于廢墟之上。 他所經之處,仿佛有無數rou眼不可見的工匠在精心忙碌,一座座巍峨大殿拔地而起,一條條甬道鋪設開去。 饒是見多識廣的幾大執侍,此刻心中亦是難言的震撼。 …… 這一日,對于大慶皇朝來說,是一個既尋常又特殊的日子。 諸侯爭霸已結束了一千余年,如今天下太平,偶爾有幾支反軍,也成不了什么氣候。安樂久了,人便容易腐化墮落,一心追逐權勢,縱.欲享樂。 朝中暗流早已洶涌澎湃,皇帝醉心于煉丹修仙,放任兩派朝臣在眼皮子底子斗生斗死,他只一心求他的大道。 中土大陸雖然人、仙、妖魔共存,但對于普通的凡人來說,短短百年塵世之途,遇見仙人的大幸運和遇見妖魔的大恐怖都是極其稀罕的事情,倒不如關注今日鹽價漲了多少更為實在。 望都便是大慶的國都。 望都北部座落著皇城,東面聚集著權貴,西面居住的多是富商。 南面,則是平民的聚居地。破敗的小瓦房門口掛著黑氈子的,是賭坊。掛著紅色或粉色布簾子的,是暗娼。 泥濘的巷道里,行人疲倦匆忙,為一口飯食奔波勞碌。就連濃妝艷抹的娼.妓,在這樣的午后也打不起什么精神來。 便是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日子里,整座望都城,突然地動山搖! 誰也說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距離城南近些的人,只感覺眼前忽然只剩下一片白光,大約兩三個呼吸之后,“轟隆”巨響與狂暴的颶風一齊襲來,走在空曠處的行人被掀出數十丈!大地的顫抖經久不息,房屋在氣浪的席卷中一排排倒下,就像孩童推倒了手邊的一列玩具木頭。 塵埃落定之后,望都南角出現了一個深達十丈的巨大天坑! 奏報如紙片一般飛入皇城,然而皇帝正在閉關修仙,壓根不予理會。 左相為首的“成王”黨和太師太傅為首的“太子”黨借機興風作浪,開始追查南部平民區中的炮.仗作坊,可著勁兒往對手頭上扣屎盆子。至于被爆.炸傷及的平民,除了成為攻擊政.敵時的一個數字之外,再無其他意義。 一片混亂中,云欲休拖著兩條變成了白骨的腿,爬出巨坑,脫力地倚在了一根倒塌的房柱上。 方才掠至望都城上空,他突然力竭,重重摔了下來,狂暴的靈力沖擊引發了這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 他松開骨手,見掌心里的胖鳥蔫成了一團。 “啾,啾?!卑㈦x吃力地爬起來,揚起腦袋,擔心地注視著他。 “沒死???禍害遺千年?!痹朴菔匦α讼?,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小株晶瑩剔透的曇花。 阿離吃驚地張開了小短喙。 他曾說過,圣宮中的圣曇花可以修補元魂。 那樣糟糕的情況下,他居然還記著這事兒?!想來第一次被大圣君重創之后,他根本就沒有遁走,而是冒險匿了蹤跡,安排暗水大鬧一場,引開大圣君,他則匆匆去取了圣曇花,然后回來救她。 阿離緊緊抿住喙,強忍住奔騰的淚意。 云欲休粗魯地捏著圣曇花往她嘴里塞,塞了兩下沒塞進去,不耐煩了,用骨手捏住她的喙生生捏開,用另一根手指把那朵美麗至極的透明花朵摁進了她的喉嚨。 “吃個藥這么難?”他嗤道。 喂了藥,他取出一件自己的衣裳,把阿離罩進去。 “我會虛弱三日,這三日無法與任何人交手。你照顧我。若是不能令我滿意……”他陰惻惻地威脅道。 阿離不等他出手,便自覺恢復了人身。 她垂著腦袋,低低地說道:“放心?!?/br> 他動了動,微微瞇起狹長的眼睛,寬容地說道:“也不必太逞強,沒死在融摘星的清神陣里,已經算你好命了?!?/br> 此刻阿離身上的疼痛雖然減輕了很多,但還是像有無數把細小的刀子在切割皮rou骨骼一樣,渾身上下脆生生地疼。 不過與云欲休的狀況比起來,她就“健康”得多。 阿離咬著牙,把云欲休扶起來。 “我們先離開這里?!?/br> 她小心翼翼地把云欲休露出白骨的地方藏進了寬大的斗篷中,然后把他一條沉重的胳膊架在自己的小瘦肩膀上,托著他,踉蹌往城里走——城門已被封鎖了,想要出城會引來一堆麻煩,只能先潛入城中藏上幾日。 阿離見過云欲休不穿衣裳的樣子。她知道他穿著衣裳看起來瘦瘦高高的,但其實骨頭和rou都很結實,沉得很。 她扶著他,吃力地穿過了一條已徹底變成廢墟的巷道。 有人被壓在房屋底下,低聲地呻.吟求救。還有人倒臥在路中,摔斷了骨頭,動彈不得。 阿離喘著粗氣,胸腔中除了疼痛之外,仿佛又被塞進了一團guntang的烙鐵,又燙又辣,一陣陣血腥味泛上喉嚨。 她無力幫助任何人。 再前進一段,視野中出現了不少官兵。他們的任務顯然不是救助受傷的百姓,而是在追查爆.炸的原因。官兵們手中拿著畫像,讓傷者指認畫像上的人。簽字畫押過的百姓便可以離開這片區域,進入城中就醫。 “官爺……我們真是無辜的啊……您看,孩子的腿一直流血,請發發慈悲,讓我帶他先去醫館好不好……求求您了!或者讓我們插個隊??!”一個婦人哭得撕心裂肺。 “滾開!休要阻礙官差辦事!”婦人被身邊的小兵一腳踢開。 云欲休喘著粗氣,把阿離的腦袋撥向另一側,陰沉沉地說道:“不要管?!?/br> “我知道?!卑㈦x悶悶地回道。 云欲休詫異地挑了挑唇角:“怎么,大好人轉性了?” 收到好人卡的阿離嘆了口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前提是,自己得有刀?!?/br> 云欲休居然無言以對。 阿離攙著他,正繞過一堵斷墻時,被官兵發現了。 兩個手持紅纓槍的小兵向他們疾步走來。 就在這時,一道脆脆的女聲響起來:“你們怎么可以這樣草菅人命?!沒看到大家都受了傷嗎?還不趕緊安排醫者過來!再耽擱下去,出了人命你們誰負得起責任?!” 阿離和兩個小兵齊齊扭頭一看,見到一個模樣十分漂亮的黃衣女子拉住官兵頭領,正在憤怒地質問。 只見官兵頭領上上下下打量她一圈,冷笑道:“好大膽子,竟然阻礙官府查案,來人,給我拿下,送入牢中,好好地審!” 女子氣得粉面通紅,憤怒地揮舞著雙手阻止官兵靠近。 “不許碰我!你們敢碰我一下,我爹爹定會告你們!讓你們下大獄!” 官兵三下五除二制服了她,正要拖走時,一個黑衣老頭連滾帶爬跑了過來,從懷中掏出一只沉甸甸的袋子,往官兵頭領手里塞。 “官爺官爺,我們小姐乃是城西云家的大小姐,恰好路過此地,與案件無關哪!都是誤會,都是誤會,望官爺賞個薄面,不要與她計較?!?/br> 那頭領一眼就認出了黑衣老頭:“喲,是云府的大管家呀!早說嘛!” 收下那只沉甸甸的袋子,頭領揮揮手,讓官兵放開了黃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