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電光一閃而逝,漆黑的巷道中,阿離小小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云欲休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在前面,追上去?!?/br> 誒? 前方巷尾, 蜈蚣的尾勾輕輕一甩,遁向破敗的門樓。 阿離不假思索,現出了神魔身。 只見一只笨重的大胖鳥夾在了巷道里,本有那么一點點旖旎味道的氣氛霎時煙消云散。 “……啾?!?/br> 她扇了扇翅膀,原地蹦起來。 一陣山崩地裂般的轟隆聲響起,兩旁的空屋嘩啦啦倒塌了一大片。 阿離蹦到了空中,立起翅膀,用獵鷹撲食的架勢向那蜈蚣俯沖過去。 蜈蚣感覺到了本能的恐懼,頭也不回便突然加速往前游,一晃眼就穿過了門樓,遁到破敗的城池外面。 阿離兇狠地撲扇了幾下翅膀,她發現空氣仿佛有重量一般,在她的翅膀底下托著她,她重重拍打它們,就可以借力向上飛。 阿離膨脹了,她揮舞著小腳桿,撲棱撲棱掠到了城門附近,腳爪在城墻上重重一抓,打算借力來個飛躍,直接撲住那條逃竄的大蜈蚣。想想這姿勢不要太帥哦! 沒想到,這破爛的城墻根本無法承受胖鳥的體重,阿離身體一斜,心知不妙。 果然,腳爪下一整面城墻就像風干的碎紙片一樣,一抓之下,稀里嘩啦散了一地,而阿離從大老遠處飛撲過來,余勢未消,在慣性的推動下大頭朝下重重栽了出去。 耳旁清晰地響起云欲休倒抽涼氣的聲音。 只見胖鳥rou墩墩的身體呼嘯著翻越了城墻,轟地砸在了城門外的空地上! 打了個滾,肚皮輕輕一彈,她身不由已繼續往向沖。 大蜈蚣抽空回頭看了一眼,駭得胡須直豎,揮擺著肢體,瘋狂地游向不遠處的小樹林。 然而它奔跑的速度遠遠趕不上阿離大胖鳥翻滾的速度,頃刻就被趕上了。阿離灰頭土臉,轟隆轟隆打了三五個滾,小腳爪一頓亂舞,想要抓著地面穩住身形,不料歪打正道,胖胖的身體呼地砸中蜈蚣的同時,一只爪爪恰好嵌進了蜈蚣中后段的肢節中。 只聽“咔擦”一聲脆響,蜈蚣被阿離踩成了兩截,痛得仰頭亂嘶。 它掙扎著,拼命向前逃竄。 阿離摔得暈頭暈腦,迷迷瞪瞪爬起來,隨爪就摁住了在眼前晃來晃去的東西,像爬梯子一樣,一爪一爪就向前摁去。只見一聲聲脆響,蜈蚣被她生生切成了無數段。 蜈蚣又驚又痛,把方才吞下的母子二人連帶膽汁一起嘔了出來,掙了幾下,不動了。 “……啾?” 云欲休倒是早就及時揪著毛毛鉆到了她的翅膀底下,此刻白著一張臉,扯住阿離的翅膀跳落到地面,上前察看那母子二人的情況。 阿離有點不好意思,撤去神魔身,揉著撞出個大包的腦門,湊了上去。 多虧了這場暴雨,母子二人身上粘到的蜈蚣汁液很快就被沖刷干凈了,云欲休嫌棄地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婦人身上點了幾下,只見她胸腔顫抖,大聲咳嗽著醒轉過來。 云欲休冷冷地注視著她。 婦人倒抽一口涼氣,急急去搖晃懷中的嬰孩。 那嬰孩倒是被她保護得很好,很快就睜開了眼睛。 阿離發現,那并不是嬰孩的眼神。 “我……啊……咕……” 阿離心有所感,走上前用自己的身體稍微替他們擋了擋雨,看著那嬰孩問道:“圣宮弟子?” 嬰孩的臉色先是驚訝,然后是狂喜,連連點頭不迭。 阿離瞳仁微縮,看定婦人:“那你是誰?” 婦人神色有些驚惶,連聲道:“我們夫婦只是普通老百姓!” 阿離看了看云欲休,見他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便對婦人說道:“不用害怕,我這就送你們回去?!?/br> 這一路,阿離忍不住細細地觀察這婦人。 無論氣質還是神情,這個婦人都與玉離衡口中溫柔美麗的女仙玉琳瑯完全沾不上邊。 如果云欲休的判斷是對的,這里就是最后的心魔幻境的話,玉琳瑯會在哪里呢? 很快,就回到了婦人的住處。 那摘星府主坐在塌了一小半的炕上,懷中摟著被暴雨徹底浸透的被褥,臉色鐵青,像尸體一般直挺挺地盤腿坐著。 “夫君……夫君!”婦人撲上前去,摟住他上上下下地摸,“你沒事吧?你沒事吧?” 摘星府主慢吞吞地轉了轉眼珠子。 “……白秀?” “是我!是我!夫君,我沒事,孩子也沒事!多虧了這二位大俠,是他們救了我!” 摘星府主慢慢轉過頭,望向云欲休和阿離。 阿離發現,他的眼睛里好像少了一些作為人類應有的感情。 唇角微微一動,他張了張嘴,嗓音嘶啞地說道:“我……是誰?” 嬰孩已被婦人塞到了他的懷里,只見那嬰孩眼睛中閃動著精光,小手悄悄伸出襁褓,將一團雪獸魂放在了摘星府主的心口。 黑色的魔氣慢慢被雪獸吞噬,暴雨中的一切漸漸變淡。 “準備離開了?!痹朴莩谅暤?。 阿離抓住他的衣袖:“可是我還沒有找到她?!?/br> 云欲休搖了搖頭。 嬰孩完成了任務,和第一個幻境中所見的黃衣女子一樣,他的元魂現身了片刻,然后化成許多淡黃色的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摘星府主和婦人的身影也在變淡。 奇怪的是,婦人的身影徹底暗下去時,她站立的位置卻緩緩出現了一個面容極為清秀柔美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好像剛剛從一場很長很長的夢里面蘇醒過來,神色怔忡,呆呆地看著摘主府主即將徹底消失的身影。 半晌,她輕輕笑了笑,自語道:“如今我知道了,你為何始終放不下。原諒我,自私地把自己變成你心底的人,陪你重新走過一遍這趟旅程?!?/br> 她伸出手,從透明的摘星府主身體里穿過。 “摘星,我徹徹底底明白了?!彼f。 “玉……姑姑?”阿離吃驚地喚她。 白衣女子轉過頭來:“阿離?!?/br> 果然是玉琳瑯。 她的笑容很淺很淡,但卻像是春風一樣,輕輕拂過,便讓人不自覺地忽略了頭頂暴雨傾盆。 “阿離,”白衣女子的目光在阿離和云欲休身上來回轉了兩圈,微笑著說道,“阿離真的長大了?!?/br> 不知為什么,看著她的眼睛,阿離突然很想哭。 幸好身在暴雨中,紅了眼眶也看不出來。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阿離問道。 玉琳瑯輕輕搖頭:“你不該來這里,趕緊離開吧!你放心,我沒事的?!?/br> 她看了看云欲休,溫和地說道:“阿離天真單純,不諳世事,若是遇上緊急的情況,與她說不通時,你便不要理會她,打暈就是了?!?/br> 阿離:“……” 從前那個玉離清腦袋究竟是有多木!竟連玉琳瑯也看不下去了。 云欲休的聲音冷冰冰地響起:“別動?!?/br> “嗯?”阿離微微一驚,順著云欲休的目光望去,只見那摘星府主消失的地方,慢慢長出一朵花來。 純黑的花苞,頂在一株赤紅色的細藤上。 “這才是心魔本體?!痹朴蓓馕㈤W。 黑花慢慢綻放,花中無蕊,竟是一張人面! 攤開的rou質花瓣便是他的臉,上面長著一雙腥紅發亮的眼睛,rou.瓣凸成鼻子的形狀,再下方,rou質花瓣緩緩蠕動,打開了一張長滿倒刺的嘴。 一股奇異的味道開始向著四周飄散,暴雨也無法澆滅。 “玉琳瑯……好你個玉琳瑯!”黑花的聲音怪異無比,每一個字仿佛是在口中咀嚼了很久,然后吐出來的殘渣一樣,又干又澀,聲音里帶著令人作嘔的氣息——聲音本是沒有味道的,也不知這黑花到底多久沒刷牙了,竟能給人這樣怪異錯位的認知。 “融摘星?!庇窳宅樧呦蚝诨?。 “小心!”阿離想要上前,卻被云欲休捉住了肩膀。 他的聲音沉沉在耳畔響起:“想被打暈么?!?/br> 阿離:“……”你為什么這么聽玉琳瑯的話?! “玉琳瑯!”黑花怪笑起來,“本君竟被你騙了那么久!好你個玉琳瑯??!居然敢裝成白秀,迷惑本君!” 玉琳瑯在笑。暴雨如洗,就算她哭了,也沒人看得出來。 她走到黑花面前,溫柔地說道:“融摘星,我明白了,你明白了嗎?” “明白,怎么不明白,”黑花陰陽怪氣地說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不僅是你,這里的人全部都要死!” “你還是不明白?!庇窳宅樀?,“不過沒有關系,不需要你明白。我以秘法潛入每一方心魔幻境,忘卻自我,與你度了一世又一世——你與我共生共存,如今已無法分割了。我若死了,你也會死?!?/br> 黑花的口器中驀地伸出一根尖刺,扎中玉琳瑯的肩膀。 “嘶——”只見那rou質花瓣上立刻就流出一滴墨般的黑汁。 果然是共存共亡。 “毒婦!你個毒婦!”黑花大叫起來,“融摘星就那么好嗎?!一個廢物,一個廢物,你竟為他做到了這種程度!玉琳瑯你是不是瘋了!他不愛你!他雖然娶了你,可是心里卻一直惦記著做凡人時候的老婆白秀!玉琳瑯!你在他心里一文不值你懂不懂!你不也看到了嗎?別看他如今是光鮮亮麗位高權重的大圣君,可他從前呢?融摘星他就是一個廢物!徹頭徹尾的廢物!”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我愛上的是如今的他,便可以為如今的他付出一切。心魔,謝謝你,伴你走了這么久,我徹底明白了,摘星對他曾經的夫人白秀只是執念,而我對他的強求,也只是執念。放棄吧,不要再妄圖占據融摘星的身體,我送你去你該去的地方?!庇窳宅樢徊揭徊阶呦蚝诨?,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 “不!不要!不要!”黑花上的人臉神色猙獰,身下的赤色藤蔓瘋狂抽長,很快便順著斷壁殘垣攀到了屋頂上。 玉琳瑯輕輕笑了笑,將匕首對準了自己的心口:“這件事,不需要你同意?!?/br> 黑花長長地倒嘶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