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鎮寧侯在有援兵到來的情況下,意欲一舉攻下西戎,徹底穩定西南郡一帶局勢;西戎在經歷一場政變后,新上位的國君迅速增兵,請出沉寂多年的名將塔魯。 如今雙方勢均力敵,但西戎占據地域優勢,形勢對他們而言卻是更有利些。 *** 鎮寧侯戰場失利身受重傷,定遠將軍程紹禟臨危受命統領大軍與西戎對戰的消息迅速傳回了京城,一時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連戰無不勝,一生從無敗績的鎮定侯都陣前失利,可想而知那西戎軍如何兇悍,大概再過不了多久,前線又會傳來西戎軍侵入國土,闖進中原的不利消息了吧! 但更多人卻是不明白,鎮寧侯為何會選擇將大軍交給一個此前根本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的程紹禟。只當有人朝著東宮的方向努了努嘴,眾人當即恍然大悟,隨即仰天長嘆。 在此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不擇賢選能,反而屈服于權勢,將將士與天下人性命視為兒戲,鎮寧侯此番決定,當真是晚節不保??! 京城中,各處酒樓均有不少心懷天下的耿直學子聚集一處,痛斥當朝以權謀私,妄顧百姓生死,在國家生死存亡之際仍只顧著爭權奪利的種種惡行,大嘆國將不國,民不聊生。 沒有任何人明確指出罵的是何人,可又人人均知道這罵的是何人。 “呸,你們這些只會嘴上放屁的破落戶,既然覺得國將不國,民不聊生,如何不棄筆從戎,立即趕赴戰場,以己身抵擋西戎人,救治天下百姓,在此動動嘴皮子,隨眾罵幾句,便以為是心懷天下,不畏強權的名士風范了?!” “邊疆將士上下齊心,奮勇殺敵,只為還我西南一片凈土,如今正值緊急危難之時,你們不只不為將士們鼓舞,反倒聚眾大放厥詞,言語之間竟是認為我方將士必然不敵,西南必定失守,何故如何肯定?我有權懷疑你們根本就是西戎jian細,潛入我中原攪亂民心??!” 忽地,年輕男子憤怒的指責聲打破了眾人的義憤填膺,眾人再一聽對方話中之意,臉色均不由得變了變。 在此等敏感時期,誰與西戎jian細幾個字沾上,必然沒有好下場,而年輕男子的一番指責,已經引來了不少過路百姓的側目,百姓們望向他們的眼神,也添了幾分犀利的懷疑。 “簡直荒唐!誰、誰肯定我方將士必然不敵,西南必然失守了?”有人結結巴巴地反駁。 “你們方才分明言之鑿鑿,還當旁人聽不出么?”程紹安漲紅著臉,更加大聲地反駁。 “我們只不過是擔心程將軍到底年輕,臨陣對敵經驗不足,敵不過來勢洶洶的西戎大軍?!?/br> “鎮寧侯乃本朝第一猛將,素有常勝將軍美譽,他挑中之人,必然有過人之處,我瞧著你們就是有意詆毀,刻意制造百姓的恐慌!”程紹安步步緊逼。 “荒唐,我們不與你此等莽夫多費唇舌!” …… “夫人,那些人明顯不敢與二爺爭論了?!避蜍呗牭酱颂?,回身朝著屋內的凌玉福了福,低聲道。 凌玉點點頭,只是眉間憂色卻是不改。 這到底是朝野上下對太子不滿的一次試探性爆發,還是有人刻意引導輿論所向? 只不管是哪一樣,此回程紹禟已經被推到了懸崖邊,毫無退路!勝了,太子必然借機把他推向武將頂端,他也會迎來最大的榮光??扇魯×恕?/br> 凌玉打了個寒顫,已是不敢再想下去。 *** 太極宮中,麗妃溫柔地拭去天熙帝嘴角的藥汁,如同往常一般與他說些齊王府里無足輕重的家常話。 譬如王府里那株綠牡丹開花了,齊王有意送進宮內,但又怕陛下聞不得此等香味;再譬如府里有位侍妾又懷上了身孕,太醫說懷相極好,很可能是雙胎。 她的身后,太監總管不時抬眸望望她,并沒有出聲打擾,但雙腳即始終沒有移動過。 天熙帝眸中戾氣卻不知不覺地褪去了許多,只當他聽到麗妃口中不經意地說出‘桃花林’時,瞳孔縮了縮,漸漸地,眼神竟是有幾分懷念。 麗妃卻恍若未覺,繼續柔聲道:“……那處的桃林,竟比當年相府桃苑里的那一片還要美些,若是待桃花全部綻放,那等美景,竟教臣妾似是回到了年輕之時?!?/br> 第84章 天熙帝的眼神漸漸變得恍惚,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竟然也添了幾分柔和。 麗妃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眼, 若有所思地輕抿了抿雙唇,隨即, 無比輕柔地又道:“臣妾記得有一年, 桃苑里的桃花開得極為燦爛, 表姐與表嫂兩人在里面對弈到忘了時辰,偏丫頭婆子們來來回回尋了好幾遍, 竟是無一人發現她們的身影?!?/br> “后來還是圣駕到來, 表姐才恍然醒悟,丫頭們也才把她們找著?!?/br> 天熙帝歪斜的嘴角動了動,竟是扯了個古怪的笑容,麗妃看得心中一動,還想再說些什么, 卻在瞥見趙赟走進來的身影時又咽了回去, 體貼地替他輕拭了拭嘴角。 “孤果然沒有看錯人,麗妃娘娘果真是個最懂得侍候人的?!币娞煳醯劬谷黄铺旎牡貨]有暴怒掙扎, 神情竟然瞧著還有幾分柔和, 趙赟似笑非笑地瞥了麗妃一眼,緩緩地啟唇道。 “太子殿下!”麗妃起身淡淡地喚。 “父皇今日瞧來心情不錯,可見亦是歡喜娘娘的侍奉的,為了能讓父皇早些痊愈, 還得請麗妃娘娘多多費心才是?!?/br> “殿下言重了, 這本是我的本份, 不敢承殿下此言?!?/br> 趙赟微不可聞地冷哼一聲,在天熙帝身旁坐下,接過宮女呈過來的溫熱棉巾,親自替他擦了擦臉。 天熙帝動作不自然地轉了轉脖子,視線緩緩地凝在他的身上,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要和他說什么。 “父皇可是擔心西南戰事?”趙赟想了想,試探著問。 可這話剛一出口,他卻又覺得可能性不大,父皇未曾染疾前都不曾關心過這些事,如今重病在身,又如何會再想這些。 果然,天熙帝闔上了眼眸不再看他。 趙赟往他平日喜好上猜了猜,仍是猜不出他的心思,干脆便也拋開了。 麗妃靜靜候在一旁,垂著眼簾品著茶,偶爾間不經意抬眸,望望眼前的那對父子,不著痕跡地比較著兩人的容貌,不知不覺間,她的視線在趙赟臉上停留了太久,連趙赟不悅地睨了回來都不曾察覺。 “麗妃娘娘這般看著孤,難不成孤臉上還有什么不妥當之處?” 麗妃一驚,知道自己失態了,連忙借著錦帕掩飾住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努力讓聲音平靜地道:“只是方才與陛下提起過往,想到了先皇后,不禁感嘆血脈親緣的神奇,殿下眉宇間隱隱有幾分先皇后生前的模樣?!?/br> 趙赟冷笑:“真是難為麗妃娘娘還記得母后生前模樣,只是母后已然仙逝多年,孤不希望有人借提及她生前之事來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孤不允許任何人打擾母后的安寧!” 麗妃臉色一僵,臉上的平靜卻是再也維持不住,有那么一瞬間,她很想將埋藏了心底十數年的那些話說出來,可到底理智尚存,仍是努力咽了下去。 趙赟可不理會她的想法,回頭看看龍床上不知什么時候又睜開了雙眸,正定定地望著自己的天熙帝,略思忖片刻,還是上前道:“父皇放心,兒臣必然會守住西南,必不會教西戎人踏入中原半步!” 天熙帝仍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趙赟也無意久留,又循例問候了他幾句,恩威并用地讓宮女太監們好生侍候,這才冷冷地掃了麗妃一眼,邁步轉身離開了。 麗妃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眉頭微蹙,若有所思。 而齊王妃近來卻覺得有些煩躁,不知從何時開始,齊王不再似以往那般,說不到三句話便被她氣得火冒三丈,拂袖而去。 不僅如此,他每個月到正院來的次數竟是漸漸多了起來,每回來了也不做什么,更沒什么話說,就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她,不管她有意無意地拿話刺他也好,無事找事胡亂發作也罷,他居然就是不動如山,也沒有一句重話,教她心里著實不安得很。 一直到那映柳再次被太醫診出有孕,那人的注意力才被分散了些許,雖然還是隔三差五便到正院來,只是這次數到底不像之前那般頻繁。 這一日,齊王又特意到正院來尋她,慶幸的是這一回他不再沉默地坐在一旁,用那種教人摸不著頭腦的眼神盯著她,而是開門見山地讓她帶著映柳進宮向麗妃請安。 她猜測著許是麗妃想要見見未來孫兒孫女的生母,故而也不在意,很是干脆地答應了下來。 齊王似是沒有想到她會應得這般干脆,神情明顯有幾分怔忪,片刻之后,居然破天荒地向她解釋道:“母妃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今日難得有空閑時間,心里放心不下,這才想要見見你們?!?/br> 齊王妃不在意地擺擺手:“你不必多說,我都明白,畢竟映柳早前無緣無故小產,至今還尋不著真正原因,母妃放心不過也是正常?!?/br> 左不過是認定了上回那映柳小產必是自己所為,這一回大概是想借機敲打敲打自己吧! 她暗地冷笑,一個小小的侍妾,若是她不許她生,自有數不清多少手段教她生下來,甚至一開始就讓她懷不上,旁人就算是懷疑到她頭上,沒有真憑實據,誰也奈何她不得! 齊王皺眉,對她的反應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悅,臉色微沉,沉聲道:“她頭一回進宮,腹中又懷著孩兒,你好歹多看顧著些?!?/br> 齊王妃冷笑:“這我可就不能擔保了,宮里頭人來人往,這萬一有個什么不長眼地沖撞了她,難不成我還能問罪對方?這是要把淑妃娘娘置于何地?” 齊王勉強壓抑著心中惱怒。 他已經很努力地想與她和平共處,甚至像一對尋常夫妻那般,舉案齊眉,可這婦人那張嘴著實太氣人,每每說的話,十句里頭有八句是帶著刺的,教人恨得牙根發癢。 “既如此,那便隨你吧!”他終于再也忍耐不下去,一拂衣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齊王妃反倒松了口氣。 總算是回復正常了! 卻說程紹安憋著一肚子的火懟了那幫學子幾句,看著對方辯駁不過便虛張聲勢地扔下幾句似是而非的話之后,才灰溜溜地散去了,他這才算是出了一口惡氣,轉身回了廂房。 “大嫂,你瞧,我按照你教我的那些話,把那些人全部罵走了!讓他們胡說八道,空口白牙地誣陷大哥!”他有幾分得意地沖著凌玉道。 凌玉贊許地望了他一眼:“你做得很好,正應該如此,也好讓這些人同樣嘗嘗被人冤枉的滋味!” 得了夸獎,程紹安憨憨地撓了撓耳根,讓一旁的茯苓忍不住笑出聲來。 二爺這模樣,乍一瞧上去,竟與平日小公子被人夸獎后的反應一般無二。 凌玉也不禁微微彎了彎嘴角,只是想到如今程紹禟面臨的險境,笑容又再度斂了下去。 只因擔心著千里之外的程紹禟,凌玉接下來的好些日子都是滿懷憂慮,著人仔細打探著西南戰事的情況,她自己則往太子府跑得更勤了,一來為了打探太子的態度,二來也是想要從太子妃處多了解一些前線之事。 可惜太子妃對西南戰事知道的并不比她多,讓她不禁有些泄氣。 這日,她悶悶不樂地從太子府上歸來,便見楊素問不知何時也來了,正陪著周氏說著話,偶爾與小石頭逗趣一陣,哄得小家伙歡天喜地給她們耍了一套似模似樣的拳法,愈發讓人忍俊不禁。 看著兒子那明媚的笑容,凌玉原本低落的情緒,此刻也添了幾分愉悅。 “我瞧你就是個沒定性的,當真是半刻也坐不住?!彼舆^青黛遞過來的濕帕子,細心地替小石頭擦了擦臉蛋,沒好氣地嗔道。 小石頭討好地沖她呵呵地笑,眉眼彎彎,模樣是說不出的趣致。 凌玉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讓青黛領著他到園子里耍去了,這才與楊素問進了屋。 周氏不放心孫兒,忙道:“你們說會兒話,我去看著小石頭,青黛那丫頭一個人要看不住他?!?/br> 小家伙越來越淘氣,闔府就只有一個凌玉能鎮壓得住他,周氏與程紹安等人對他從來都是千依百順,舍不得說半重句的,愈發讓他無法無天。 待周氏離開后,凌玉才問:“如今店里的生意如何?” “留芳堂的生意漸漸有了些起色,只還是大不如前,新置辦的那幾家店的生意也只能算是馬馬虎虎,稱不上十分好?!睏钏貑柣卮?。 既然決定要長住京城,自然不能只靠著留芳堂一處的收入,上回借著替楊素問置辦嫁妝之機,凌玉也買進了幾間鋪子和幾十畝田地,東西不算多,但好歹也算是在京城里有些產業了。 而程紹安也算是有過不少做生意的經驗,加上這兩年在青河縣經營成衣鋪子也賺下了不少,故而這一回見凌玉置辦產業,干脆也跟著她買了兩間鋪子。 只是他的身家有限,買下了兩家鋪子后,便沒有那個余錢再去置田地。 即使如此,也足夠凌玉對他刮目相看了。 畢竟,對程紹安的要求不能太高,只要他能夠自食其力養活自己,便算是相當了不起了。 “如此這世道,不管什么生意都不會好做,你也不用急,只慢慢來便是?!绷栌癜参康?。 楊素問也明白這個道理,如今四處都在打仗,說不定一個不小心連性命都丟了,哪還有那么多功夫想其他事。 “我這回來,倒不是為了生意之事,只是有件事覺得有些奇怪,怎么也想不明白,故而才想著來問問你的想法?!彼t疑了一下,這才道明了來意。 “有什么事覺著奇怪?”凌玉不解地問。 “是這樣的,這段時間,齊王府那位映柳姑娘不時到留芳堂里來,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她像是在與我套近乎。只我一個尋常人家婦人,最大的靠山也不過是你們,哪里值得她巴巴地湊上來?”楊素問蹙眉一一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