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凌玉被他唬了一跳,再一聽他這話,干脆迎上他的目光,相當坦然地大方道:“是啊,我不想你去齊王府當什么侍衛,前些年你護鏢,如今又打算去護別人,為何就不能護護家里人?” 程紹禟被她這番說辭說得怔了怔,再想了想,忽地覺得好像也挺是那么一回事的。 “此事我已經答應了幾位兄弟,大丈夫一言九鼎,豈能出爾反爾?!背探B禟的眉頭又不自禁地擰了起來。 “你答應了么?我怎的記得你分明還不曾答應?!?/br> “若不是你突然出聲阻止,我已經……” “那便是還不曾答應,不算不算?!绷栌窠器锏氐?。 “雖然不曾把話說完,只是我話里意思,弟兄們都已經明白,說完與否,又有……”程紹禟解釋。 “官府簽字畫押,不曾簽完的字都不算,同理,你這話都不曾說完,怎的就成了要九鼎了?這便是說破天去也是沒理?!绷栌窭碇睔鈮?。 “你、你這豈不是強詞奪理?”程紹禟何曾見過她這般胡攪蠻纏的模樣,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去,你若堅持要去,那、那便干脆休了我罷了!”凌玉賭氣地道。 “胡說!看來我平日便是太縱著你了,讓你愈發說話沒了個顧忌!”程紹禟臉色當即便沉了下來,喝道。 凌玉與他當了兩輩子的夫妻,從來不曾見過他這般嚴厲的模樣,那張平日雖然沒有什么表情的臉,此刻陰沉得仿佛能滴出墨來。 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可不知怎的又想到了上輩子他死后自己帶著兒子和婆母的不易,偏偏這輩子此人卻還要一頭栽進齊王府那個沼澤里自尋死路,當下便也生氣了,用力跺了跺腳:“我就說,我偏要說,有本事你便休了我!” “凌玉!”程紹禟見她居然還不怕死地繼續嚷嚷,臉色更加難看了,偏又說不出什么狠話,唯有恨恨地瞪著她。 可凌玉正是氣頭上,哪還會懼他,嚷得更大聲了:“瞪什么瞪?比誰眼睛大是不是?整日里和你那幫結義兄弟混,學得一身江湖習氣,動不動便忠義忠義掛嘴邊,自來忠義之士死得早,你這是純心不讓我安生!既如此,這日子也不用過了,我們娘倆干脆離了你得了!” 說完,一陣風似的跑回了屋,胡亂收拾了幾套衣裳塞進包袱里,再‘噔噔噔’地跑到堂屋,將坐在小凳子上,正被程紹安逗得咯咯直笑的小石頭一把抱起,又是一陣風似的沖了出門,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程紹安呆呆地望著空空如也的小凳子,好半天反應不過來。 “你大嫂呢?”凌玉的動作太快,程紹禟只不過遲了片刻的功夫,再出來時,不但娘子不見了,連兒子也不見了。 “剛抱著小石頭出去了?!背探B安指了指門口,見兄長臉色瞬間又難看了幾分,有些不怕死地問,“大哥,你是不是和大嫂吵架,把大嫂氣走了?” “胡說什么!”程紹禟訓斥。 他哪里和娘子吵架了,分明是她無理取鬧,休妻這樣的話是能輕易說的么?他心中一陣氣悶。 雖然如此,他還是急步出了門,打算去尋‘無理取鬧’并且拐走了兒子的娘子。 程紹禟好歹是習武之人,又走南闖北多年,雖然如今身上還帶著傷,可腳力也不是尋常人等所能相比,加之凌玉不但是個女子,身邊還帶著一個孩童,走出不過數里路,程紹禟便已經尋著母子二人的身影了。 他正想加快腳步追上那對母子,可想了想,又不禁放緩了下來,不遠不近地跟著,看著凌玉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拎著包袱,明明出門前還是氣乎乎的,可這會兒遇到相熟的村民問話,卻是笑靨如花。 “對,許些日子不曾回過娘家了,難得今日得空,便帶著兒子去見見他阿公阿婆?!?/br> “他本是想來,只我不放心,硬是讓他留在家中繼續養傷?!?/br> “可不是嘛,準備了一大堆吃的用的讓我帶回去,我哪來那般大的力氣,只挑了些輕便的,都是自家人,有那份心便成了,禮物不禮物的倒不值什么?!?/br> …… 程紹禟有點想笑,怕被人發現,連忙躲進了一旁的小樹林,待路上的村民走過后,這才繞了出來,繼續跟著妻兒。 這一路上,看著凌玉睜著眼睛說瞎話,把人哄得一愣一愣,便連他這個明明氣得她要回娘家的相公,在她口中也成了體貼入微、孝順有加的女婿。 他從來不知道他的小娘子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有種撓得人心尖癢癢的趣致。 他就這樣不遠不近地跟著,一直看到凌玉母子到了娘家,被前來開門的周氏迎了進去。 程紹禟倒是不便進去,一來他如今身上帶傷有礙觀感,二來兩手空空也不好上門,略思忖片刻便原路折返了。 反正娘子與兒子都平安到了岳父家中,他也沒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這段日子家里發生這般多事,讓她擔驚受怕四處奔波這般久,倒不如趁此機會讓她在娘家好生歇息歇息。 周氏沒有想到女兒會突然帶著外孫回來,滿腹的疑問在看到愈發趣致可愛的小石頭時便拋到了九霄云外,只摟著小家伙疼愛地直哄。 “爹呢?”凌玉其實并不怕娘親問,就是心里有些忖老爹,四處看看不見他的人,不禁松了口氣。 “到你三叔家去了?!敝苁匣卮?。 “娘,早前你說大春哥東家有間店鋪想賣出去,如今可找到買家了?” 凌大春正是凌玉隔房堂兄,如今在縣城里的財主家幫傭。凌玉從楊素問家離開后便想到了此事,這回回娘家,除了確實生程紹禟的氣外,也有想要打探鋪子的意思。 “昨日還聽他提了提,說那店鋪沒什么賺頭,地段也不算好,到現在仍無人問津。你問這做什么?”周氏狐疑地問。 凌玉不答反回:“大春哥這會兒在家么?” “方才還見到他,想必還在?!?/br> “我去找他!”凌玉扔下這么一句,急匆匆地出了門。 凌大春得知堂妹的來意后有些意外:“你想租下那店鋪?” “是的,大春哥,煩你幫忙問一問,看能不能租下來,反正那鋪子一時半會的也賣不出去,倒不如租給我,也總好過閑置著?!?/br> 凌大春想了想,點頭應下:“你說的有理,東家老爺過世后,幾位少爺都忙著爭那十幾間掙錢的鋪子,這間誰也不想要。不過,我建議你還是湊一湊買下來的好,這鋪子他們急于出手,價錢必定好商量?!?/br> 凌玉在心里合算了一番:“若是租金與買下來的價格相差不遠,自然是買下來的好?!?/br> 待將來生意做起來了,便是轉手賣出去也能提個高價格。 “那好,我便替你與幾位少爺談談?!绷璐蟠簼M口應下。 這么多堂兄弟里頭,凌玉自小便與這位堂兄比較談得來。 說起來凌大春也是個命苦的,生母早早便去了,生父凌老六續娶了一房,又生了兩個兒子。俗話說,有后娘便有后爹,在凌大春十三歲那年,凌老六便分給他一間破茅屋,讓他自個兒過了。 這事凌老六做得不厚道,沒少被族里之人指指點點,可他家婆娘卻是個豁得出去的潑辣貨,誰敢當面說她的不是,當場又是指天罵地,又是撒潑打滾,只嚷嚷人家欺負她一個二嫁的。 久而久之,縱是心中鄙棄,也無人再敢說什么了。而凌大春便開始獨自生活至今。 周氏是個心腸軟的,沒少招呼凌大春到家里用飯,故而凌大春與凌秀才這一房人關系倒是更親近些。 見他問也不問她買鋪子做什么便應下,凌玉倒是有幾分不好意思,想了想,干脆便將她打算與楊素問合伙開間專賣胭脂水粉的店鋪一事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凌大春聽罷皺起了眉:“你們兩個女子開店多有不便。此事你可曾跟紹禟說過了?他的意思呢?” 凌玉咕噥。她倒是想說,可不是剛回家便被氣著了么?哪有機會讓她說。 “此事我自會跟他說的?!?/br> 凌大春這才滿意,想了想,道:“你既親自試用過,確是有效果,那看來這生意做得過。我明日便回府替你向幾位少爺說去,此事我覺得有六七成把握?!?/br> 凌玉謝過了他,忽地靈光一閃。 凌大春自十三歲起便四處打工養活自己,什么臟的累的活都干過,三教九流之人也識得不少,況且又是她的兄長,最是信任不過,不拉他入伙簡直是可惜了! “大春哥,要不你也合一份,怎樣?” 凌大春一愣,隨即一拍掌:“好!” 早就聽了凌玉的話后,他便起了心思,只是想到這是堂妹與人家姑娘的生意,他一個外男不好插手,如今凌玉主動相邀,他又怎會舍得拒絕。 “既如此,買鋪子的錢我便出一半,你且等等?!?/br> 凌玉看著他急急忙忙進了屋,不過片刻的功夫便抱著一個封得密密實實地壇子走了出來。 “小玉,你且看看?!彼贿呎f,一邊除去壇子的封口,把里面的東西全部倒在了桌上。 呵,好家伙,居然全部是銀子??! 凌玉瞪大了眼睛,把桌上那零零碎碎的銀子一一掂了掂,初步估計至少有一百多兩。 “你哪來這般多銀子?” “這些年攢下來的?!绷璐蟠河行┑靡?,又補充了一句,“他們都不知道,你是第一個知道的?!?/br> 這個他們,指的自然是他的親爹凌老六那家子。 “你行啊,我真是有眼不識財神爺了!若知道你有這么一大筆錢,不知有多少人家爭著把姑娘嫁給你,我也早早便有了大春嫂了?!绷栌駪蛑o地道。 凌大春不以為然:“若是沖著這些來的,也不會是什么好人家,不要也罷!” 雖然在楊素問面前大包大攬,但凌玉其實也為銀兩之事頭疼,她如今剩下的銀子只有幾十兩,確實捉襟見肘。 如今有了凌大春的加入,她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這總共有多少錢?” “兩百一十二兩六百文?!绷璐蟠簻蚀_地報了一個數字。 “大春哥,我以后跟你混了!”凌玉一本正經地道。 凌大春一拍胸膛,豪氣地道:“好,哥準了!” 兄妹二人再忍不住笑出聲來。 邀凌大春入伙,凌玉也是有她的小心思的。 一來開留芳堂一事自然不可能瞞著夫家人,到時不定程紹安也會摻合一腳,對程紹安,她始終保留著一絲防備,卻又不好明面上表露出來,倒不如讓凌大春加入制衡于他。 二來也是為了父母著想,上輩子戰亂,凌秀才的嗣子跟著親生父母跑了,是凌大春護著他與周氏逃難,一直給他們養老送終。這輩子若有機會,她自會拉凌大春一把,算是報答上輩子他的恩情。 當然,她還會想法子讓老爹將凌大春過繼,這兩人,一個沒有兒子,一個有爹等于沒爹,湊到一起再好不過了。 卻說王氏從孫氏母女處回來,不見了兒媳婦和孫兒,又聽程紹安說是‘大哥把大嫂氣跑了,大嫂順便把小石頭也帶走了’,又急又惱,一見程紹禟回來,兜頭兜臉便罵道:“你倒是長本事了,出去沒幾年倒學會大老爺做派,回到家里打罵媳婦。呸,你也不想想,當初你出了事,是誰為了你四處奔波?這家里里外外,又是誰為你cao持著?天煞的沒良心,我真是白生養了你!” 王氏越說越氣,再忍不住掄起巴掌便往他身上招呼過去,程紹禟也不敢躲,老老實實地站著任由她打。農家婦人力度并不算小,程紹禟身上又帶有傷,王氏的巴掌偶爾落到他的傷口處,痛得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可卻硬是忍住了。 “娘,大哥身上還有傷呢!若是打壞了,大嫂回來了可如何是好?”程紹安眼尖,察覺兄長的異樣,連忙上前勸住王氏。 王氏到底也是心疼兒子的,一聽他這話便停了下來,再看看長子有幾分發白的臉色,就忍不住一陣心疼,可再一想到被氣跑了的兒媳婦,又硬著心腸啐了程紹禟一口:“該!你若不把她們母子帶回來,我跟你沒完!” 程紹禟苦笑,看著她氣哼哼地離開的身影嘆了口氣。 “大哥,瞧吧瞧吧,都不知道誰才是她親生的?!背探B安湊過來,小小聲地道。 “大哥,你到底是怎樣把大嫂氣跑了的,大嫂那性子,往日只有她氣人的份,沒想到如今也有被人氣到的時候?!表汈?,他又好奇地問。 程紹禟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你與金家表妹是怎么回事?我仿佛聽說娘和表姑打算為你們訂下親事?” 一聽他提起此事,程紹安有些得意,又有些害羞地道:“也沒什么,就是上回村里那二癩子欲行不軌,我恰好經過便英雄救美了一把?!?/br> 也是因為此事,孫氏受了驚嚇,再也不任由金巧蓉吊著程紹安,轉頭便尋了王氏,打算將兩人的親事訂下,也當是了了一樁心事。 金巧蓉雖然并不怎么樂意,但也說不出什么反對的話,只是心里到底還是覺得有幾分委屈。不過這些程紹安也不知道便是了,如今他滿心眼里都是即將抱得美人歸的喜悅。 村里最好看的姑娘,很快便要和他訂親了。 “訂了親事,日后便再不能胡作非為,要擔起為人夫之責……”程紹禟習慣性地要教育他一番,卻被程紹安一把打斷,“知道啦知道啦,大哥你還是想想什么時候把大嫂和小石頭接回來吧,我瞧著娘這回怕是氣得不輕?!?/br> 程紹禟又是一陣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