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好嘞!”大家齊聲應著,開始按先后順序排隊,傅家來得早排在較前頭。 所分的糧食一般是大家的口糧,口糧有精粗糧之分,精糧就是大米,粗糧是紅薯,還有一些玉米之類的輔糧,年成好的時候會有這些好糧食,年成不好的話,但妨能填飽肚子的都算好糧。 今年下半年雖然雨水足,但育的秧子還是干著水了,收成沒有往年多,會計把糧食總收成除以所有人的工分總和,得的糧食每人每月才二十斤,四六分的話,算成人頭數的八斤分大米,拿工分抵十二斤紅薯。 聽到這樣的糧食數,原本興奮的人群都沉默下來,往年再不濟每人每月也有三十斤糧,今年卻只有二十斤了,攤算開來,一個人一天才六兩糧,一日三餐,每餐才二兩,還并不全是大米,里面還有一大半是紅薯。 而那點大米就更糟心了,是沒脫殼的稻谷,和皮一塊稱的,除了殼還有多少斤米呀? 傅小雨聽得一愣一愣,這辛辛苦苦大半年,從早干到晚的,一個人一個月就得八斤米,八斤呀,才八斤,能干啥吃?上輩子,她一個人一個月要吃三十斤米,當然,她能吃也是事實。 想到以后每個月才幾斤米,傅小雨的心開始慌了。 領好糧食,傅家用兩擔籮筐挑著家里十一口人的五百二十八斤稻谷,用三擔籮筐擔著一家子的七百九十二斤紅薯,她還在吃奶,沒糧領。 傅有田三兄妹,李秀芝和傅老頭挑著五擔籮筐離去,又讓餅饃米飯四兄弟一人背了一巴簍用剩下的工分兌的苞谷、馬鈴薯跟著他們先回去,傅老太抱著傅小雨等著分完口糧后再領些油票、rou票、煤油票、白糖票之類的票據。 傅家人口多,幾乎都能干活了,掙的工分比一般人家都要多,所以分了糧食后還剩老不少,傅老太全兌了,反正明年又有新的工分。 把挑回來的糧食鋪曬在院子,雖然隊里曬得很干了,不過要久存就還是得再曬曬,等曬透了再往倉庫放。 曬好糧食,一家子往堂屋一坐,已經快響午時分,坐下來一個個都喝了一缸子水,將幾個覺得家里要發財了,還興奮不已的臭小子趕出院里去守著糧食,看著天色,別突然下雨給淋濕了。 屋里安靜了,幾個大人互相看了看,愁容滿面。 傅有糧看著李秀芝懷里吧嗒吧嗒吃奶的閨女,首先開口了:“爹、娘,這日子可咋過呀?才分這么點糧,咋能吃到明年夏收時候?” 他們幾個大人餓一餓倒也還好,就連小米小飯也還能挨幾頓餓,可小閨女咋辦呀?這么小小的人兒,又這么惹人喜歡,哪能像他們一樣挨餓呢?他可舍不得哦。 傅老頭又在往煙桿里裝煙了,傅老太捧著掉了漆的搪瓷缸子,嘆息一聲:“看來種地是養不活這一大家子了?!?/br> 傅小雨一聽奶這話,立即就來精神了,當然不能一直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干一輩子呀,就靠這點糧食,不餓死也會餓瘦了,可不成! 通過這五個月來的信息積累和參與今天生產隊分糧食,她知道了在他們這里,壯勞力干一天工能折合人民幣五角錢,如果干滿一個月就有十五塊錢左右。 傅家算得上壯勞力的只有兩個,就是二伯傅有田和老爸傅有糧兄弟倆個,爺傅滿倉雖然是老莊稼把式,但年紀大了,掙不了全工分,干一天下來也只有七個工分,如果按十個工分五毛錢,一個小工分劃成五分錢,爺一天才掙三毛五分錢,一個月十塊零五。 至于其它人,奶和村里一些老太太是負責養豬的,養豬的活輕松,但需要點技術,也算七個工分,一個月也是十塊零五。滿姑傅冬月是女孩子,也拿不到全工分,但滿姑能干,比得上一個男勞力,一天能拿八個工分,一天掙四毛,一個月有十二塊。 媽李秀芝一邊要忙家里照顧堂兄哥哥和自己,一邊要上工,幾乎是掙不了幾個工分的,有時候去晚了還會被扣工分,所以一個月下來也才掙五六塊錢,至于曾經的二伯娘方芳在與不在一個樣,在家不干活,又不下地掙工分,白白的要折進去一份口糧。 堂哥傅小餅和大哥傅小米要上學,只能暑假下地,平日都是在家幫著做些家務,而他們能做的也是拔拔草打打豬草之類的,算一個工分,一個暑假下來估計也才掙三塊錢,二哥傅小飯和小堂哥傅小饃還沒滿六歲,沒上學的孩子都是負責放??囱?,一天也是一個工分,一個月有一塊五毛錢。 傅小雨在心里打著算盤,傅家一大家子,一個月的收入是七十二塊錢左右,而吃飯的人有十一個,加上她就有十二個人,那些錢平均分攤到每一個人身上只有五六塊錢。 這個時候的物價大致是這樣的,rou每斤七毛五一斤,鹽每斤一毛五,雞蛋兩三分錢一個,碾米要票每斤一毛三分四,油每人每月三兩,口糧每人每月三十斤左右,還是粗糧細糧加在一起,這些都需要工分來換,不夠工分的還得補錢,工分多,分夠了糧錢的可以換錢換其它的票據。 在這個時代,家里的老人每過一段時間都要把家里的米從新量一下,怕吃過了月尾餓肚子,真真是只夠填飽肚子而已。 這還是年成好的時候,年成不好連肚子都填不飽,要往山上去找植物果腹,六零年災荒時期,連土都有人吃,餓殍遍野,慘啊。 咳咳,扯遠了! 傅小雨總結了一下傅家為什么會這么窮,一是人口太多了,現在住在傅家的就有十二個,加上部隊的大伯一家四口,和死去的兩個姑姑,兩個堂姐,就有二十口人。 第二,沒有一個有技術有正經工作的人,家里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一家子都是地里刨食的農民,一年到頭靠著那幾個工分過日子,連溫飽問題都勉強解決,更別提有富余了。 要不是在部隊的大伯一家時不時照應,傅家哪里才餓死那幾個人? 雖然這個時候越窮越安全,但保命也很重要啊,落到餓死的地步,成分是安全了,命沒了也一樣白搭! 傅小雨在心里暗下決定,她要想辦法讓家里的日子慢慢好起來才行,奈何自己還沒一歲,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家里人身上了,她一直在找機會讓家里人覺悟,如今聽到奶這話,哪能不激動。 看來傅家的轉折點就是這次分糧了! 第19章 傅有田看著老娘:“娘, 不種地我們能干啥?” 傅老太被問住了,一時間答不上話來,是啊,這一大家子人,要學問沒學問,要手藝沒手藝,不種地能干啥呀? 傅小雨又黑又大的眼晴滴溜溜在大家身上掃過, 最后落到了正在低頭沉思著什么的滿姑傅冬月身上,把自己內心的想法傳送給了她。 突然一個想法在腦中生成, 傅冬月福至心靈, 當下就說:“爹、娘,要不讓我二哥三哥去學一門手藝?” 傅老太想了想, 點頭:“這倒也算是個出路吧!” 傅有糧眼睛也是一亮,要是學了手藝就可以不種靠種地這點微薄的收入養家了。 “學手藝?學啥手藝?去哪學呢?”傅有田問。 一家子剛燃起的希望又滅了,是啊, 沒門路,去哪里學手藝?而且家里也拿不出錢來交學費呀! 見天又被二伯給聊死了,傅小雨有些恨鐵不成鋼, 把想法傳給了自家溫柔聰明的媽。 李秀芝想了想說:“娘, 要不讓二哥和有糧去舅家幫忙砍樹?” “對對, 三嫂說得對, 上次小雨滿月的時候舅來不都說他們那缺砍樹和裝車的人嗎?”傅冬月立即附和。 傅老太點點頭:“我可以和你們舅說一說,只是老二老三,你們愿意干嗎?” “愿意, 只要比現在強一點,我啥都愿意干?!备涤屑Z說。 傅有田倒是有些遲疑,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愿意是愿意,但是砍樹和裝車都是頂累人的活,干一天下來汗出了幾十斤,掙的也只是比現在好一點點……” 傅小雨看著二伯,有些刮目,不錯呀,二伯有野心,是個有錢途的。 “那你想干啥?”沉默不語的傅老頭突然出聲了。 一大家子人都看著傅有田,傅有田訕訕笑了笑,把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上次我不是說舅家那邊都是開大卡車的嘛,可威風了,我想著要是也能開上大卡車,這輩子也就沒啥遺憾了?!?/br> 所有人都是一愣,開卡車,這個夢想有點大呀! 傅小雨在心里為二伯點贊,有志氣,不愧是她二伯,走運輸這塊好,雖然有點風險,但掙得多,又拉風,在上輩子二十世紀,男人十有八九都會開車,汽車將成為大部分人的代步工具,在男人心里車與老婆同等重要。 見大家都不出聲,傅有田有些窘迫:“我只是說說罷了,沒真想學,學開卡車哪那么容易的?我還是聽娘的,去學砍樹裝車得了?!?/br> “學,為啥不學?”傅老頭看著二兒子:“老二,你有這個志愿是好的,趕明兒個我就帶你們兄弟倆去一趟你舅家,讓他托人問問可不可以學,不管要多少代價家里都給你們出?!?/br> 這個家不能再這樣窮下去了! 傅老太也是十分嚴肅的點了點頭:“你們舅聽我的,到時候我和你們一起去,你們舅保準能把事給辦了?!?/br> 傅有糧和李秀芝抱著傅小雨回到西屋,李秀芝見傅有糧臉色不大好,不解問:“咋啦?” “秀芝,我不大想開卡車?!备涤屑Z期期艾艾的說。 李秀芝更是不解:“為啥?”二伯哥說起卡車神采飛揚的,幾乎讓所有人都覺得開卡車是天底下最好的活了,為啥自家男人卻不情愿? “開車雖然掙得多,但是太危險了,要是出了啥事兒,你和孩子可咋辦?我閨女這么小,我舍不得她遭罪?!备涤屑Z垂著頭,他只想和家人平平安安過日子。 李秀芝愣住。 見媳婦兒沒出聲,他抬起頭看著她愧疚起來:“秀芝,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沒志氣,不能給你和孩子好的生活,但我……” “不,有糧?!崩钚阒ゴ驍嗨暮笤挘骸澳阏f得對,開車雖然掙得多但風險太大了,你是我們娘幾個的天,我們不愿你有啥不測,我不求你大富大貴,只希望我們一家人能平平安安永永遠遠在一塊,咱不學開卡車了,不學了?!?/br> 傅有糧感動的握住李秀芝的手:“謝謝你秀芝?!?/br> 李秀芝溫柔一笑,依偎進傅有糧懷中。 傅小雨看著爸媽深情擁抱的畫面,心里感觸不已,她也并不覺得老爸沒志氣,反而很喜歡這樣的男人,愛家顧家,一切都為妻兒著想,雖然一輩子不會有太大的出息,但就憑他這副疼愛妻兒的真心,也不會讓家人受罪吃苦的。 她用自己的小胖手撓了撓小光光腦袋,爸不開卡車難道去學砍樹和裝車嗎?聽二伯說起來實在不是啥好活呀,還是再想想有沒有別的啥好活可干得了。 秋收過后就進入了農閑,家家戶戶開始忙活自家自留地里的莊稼,有的摘些豆角白菜蘿卜曬曬,腌制成咸菜放在壇子里,沒菜的時候能頂大用場,有的把紅薯變著各種花樣曬出干糧,日后沒糧的時候也能救急。 這天難得出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個太陽,傅老太讓傅冬月和李秀芝帶著幾個孩子在家里曬菜,她和傅老頭帶著傅有田、傅有糧兩兄弟去瑤山娘家問學卡車的事情。 李秀芝拿出一包沒拆封的大白兔奶糖,在幾個孩子眼巴巴的注視下塞到了傅老太手里:“媽,我還留著一包糖,你給舅家帶去,算是咱家小雨給舅公帶的禮兒?!?/br> “成?!备道咸戳藥讉€吞口水的孫子一眼,心一橫,答應了。 一來這是李秀芝的心意,她不得空去看舅舅,傅小雨也還沒去過舅公家,就捎點禮過去,這個三兒媳婦很懂禮也很節儉,這都多老久的東西了還存了一包,要是擱別人早就吃得光光的。 二來,去找別人幫忙咋的也得帶點禮兒,就算是娘家也不例外??筛导疑仙舷孪鲁它c糧食還真沒啥拿得出手的,傅有軍上次帶回來的東西已經用光吃光了,有了這包糖,還算直得起腰桿子。 為了兒子的出路,她只好無視自家這幾個賊耗子晶光閃閃眼神了。 見奶拿著糖走了,傅小餅四個嗷嗷直叫,一回頭看到傅小雨坐在木盆子里,手里捏著上次剩下的最后一個大白兔奶糖,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但他們知道這是妹的糖,不能搶,只好把口水吞下去,又回去幫傅冬月掰白菜梆子了。 傅小雨坐在木盆子里,捏著大白兔也不吃,大白兔在現在可是貨真價實,傳說七顆大白兔就等于一杯牛奶,非常有營養價值。 自家媽也是夠大方的,送了那么多杯牛奶給舅公家,不過這次奶他們去是為了幫爸和二伯找工作,所以她雖然有一丁點兒rou疼,卻覺得媽做得對。 “別嗷了,中午給你們做雞蛋餅子吃?!崩钚阒ヒ妿讉€孩子一邊掰著白菜梆子一邊還嗷嗷叫,忍不住笑起來,家里的五只雞每天可以下五個雞蛋,除了閨女每天吃一個,其它的都存了起來,到現在已經老不少,她就破例給幾個孩子煮幾個吃。 餅饃米飯四個聽說有雞蛋餅子吃了,樂得跳起來:“耶,萬歲,雞蛋餅子萬歲!” “臭小子,踩爛我的菜了!”傅冬月拿起菜刀怒吼。 四個臭小子嚇得直镩:“哎呀,滿姑好兇,嫁不掉嘍!” “死小子,看我不劈了你們的嘴!”傅冬月拿著菜刀追著他們直罵。 兄弟四個滿院子亂跳,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傅小雨看著直樂,真是一群傻小子。 一上午,院子里的笑鬧聲都沒停,傅小雨一邊看熱鬧一邊伸著小手收集太陽,前段時間收集了不少太陽,她原以為手心里塞不下了,可后來才發現,每次收集完太陽,等個一天左右又可以繼續收,似乎手心是個無底洞,多少太陽也能放得下,前提得有一個緩存時間。 “媽,你瞧我妹多傻,老伸著個手要去抓太陽?!备敌★堦臧撞税鹱痈拇橛衩琢?,抬頭拿玉米捧子的時候,瞧見傅小雨在伸手抓太陽,樂得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牙:“老妹,你別傻了,太陽哪是你能抓住的?你哥我這么能耐都抓不住啦!” 傅小雨翻了個白眼,你才傻,我當然能抓住太陽了,你還能耐呢?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的賊耗子,哼! 李秀芝虎起臉教訓兒子:“哪有做哥哥的說妹傻的,更何況你妹這么聰明,十里八村再找不出第二個比她聰明的娃兒了,別胡說,被你奶聽到回來給你松皮兒?!?/br> 傅小飯一聽到自家奶立即就慫了,看了仍舊在朝著太陽伸手的妹一眼,收回視線準備繼續撮玉米粒,卻見妹突然朝他伸了手,然后笑得格外……滲人,像奶故事里要吃人的虎姑婆。 他不由得脖子一縮,正準備說點啥,覺得頭頂熱得很,好似太陽所有的光都照到他身上來了,不一會兒就熱得他大汗直流,他抹了把臉上的汗珠,見其它人都沒冒汗,不由得問:“你們不熱嗎?” “熱么?”傅小餅一邊撮著玉米粒一邊平靜的反問。 傅小米和傅小饃直接搖頭。 傅小飯更覺得詭異了,問旁邊的傅冬月:“滿姑,你熱不?” “臭小子,一上午凈找這樣那樣的借口,一會兒口渴,一會兒拉屎拉尿,這會子又覺得熱了是嗎?我讓你熱!”傅冬月以為侄子想偷懶,拿起旁邊的搪瓷缸子把一缸子冷水給澆他頭頂上了。 傅小飯被罵了原本還委屈,這會子一缸子涼水澆頭頂上覺得舒服極了,咧著嘴問傅冬月:“滿姑,還有水嗎?再給來點唄!” 傅冬月放缸子的手一頓,直接給了他一個缸子rou吃:“還要來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