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就說本王在談事,直接帶去見沈宓吧?!背煌醪荒蜔┑?。 “是?!惫芗覒?,將候在外頭的沈夫人徑直帶進了內宅。 內宅門口,有婆子翹首盼著,看到由管家引進來的沈夫人時,趕緊一臉喜色的上去道:“夫人總算是來了,王妃已經等了半日了,都要等急了?!?/br> 沈夫人略點頭,與婆子往正屋趕去。 屋內,沈宓坐在槅扇處,看到沈夫人,激動的起身,熱淚漣漣。 沈夫人也是紅了眼眶,卻只一邊笑,一邊哭道:“你如今身懷有孕,怎么能哭呢?當心傷了身子?!?/br> 沈宓被沈夫人扶著坐回榻上,她的身形很是瘦弱,身上看上去沒點子rou,甚至有種骨瘦嶙峋的恐怖感。 沈宓穿一件稍薄的襖裙,略帶淡妝的臉上顯出深深的疲憊。明明才是十幾歲的花樣年紀,鬢角處竟已有半根銀絲初顯。 沈夫人只察覺到女兒心緒不佳,覺得是其擔憂腹中胎兒,并未多想,只安慰道:“女人是不可能一輩子得恩寵的,有孩子傍身就好了。尚且你還是正妃,就算那郴王下頭有多少女人,也越不過你去?!?/br> 沈夫人這番話,并沒有安慰到沈宓。 “母親,女兒聽說,郴王殿下要納蘇三為側妃?!鄙蝈底ブ蚍蛉说母觳?,眸色怔怔,滿臉憔悴,“蘇三,蘇三她要來了,女兒該怎么辦?” “慌什么?!鄙蚍蛉溯p拍了拍沈宓的手背,“一個蘇三就將你嚇成這樣,她是有三頭六臂不成?” 沈宓垂眸,撫著自己的肚子,面色蒼白如雪,就連脂粉都掩蓋不住那股子驚懼憔悴。 蘇三沒有三頭六臂,卻能迷惑人心。 沈宓自聽到這個消息后,日日沉浸在巨大的恐慌之中,就連腹中胎兒都不能給她一絲絲的安慰。 “宓兒,你這是怎么了?”終于察覺出不對勁的沈夫人蹙眉,拿出繡帕替沈宓擦了擦臉上的冷汗。 沈宓搖頭,掩面抽泣。 沈夫人嘆息一聲,“你過幾日與我一道去廟里上個香,求求菩薩?!鳖D了頓,沈夫人又道:“這懷孕了是好事,你這整日里愁眉苦臉的,讓殿下瞧見也不高興?!?/br> 沈宓繼續搖頭,淚落得更兇。 不管她是笑,還是哭,郴王對她都不會有好臉色。 沈宓并無什么親密的閨中密友,除了一個趙嫣然。但自陸府出事后,沈宓便刻意與其疏遠了起來。如今她攢了一肚子的話想與沈夫人說,但一看到沈夫人,沈宓就想起那些父親與她說的話。 她的興衰榮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家的興衰榮辱。她的喜怒哀樂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郴王的喜怒哀樂。 如今的沈宓,已不是當初的沈宓,她被現實磨礪,連最后那點子精神氣都沒了。 “好?!眲恿藙幼齑?,沈宓吐出這個字。 沈夫人滿意的點點頭。只以為沈宓初有孕,想的太多,待過些日子,便能回返過來。 …… 再過幾日,便是立夏,百般紅紫斗芳菲,槐花含苞欲開,萬物繁茂。 蘇芩將先前陳穎蘭送的那個牌位,擺在了自個兒的屋子里。 斐濟半夜爬窗進來,瞧見那個插著兩根香燭的牌位,面色陰沉的盯了許久,最后翻身出了槅扇,好幾日都沒來。 蘇芩終于睡了幾天安穩覺,翌日醒過來時,被秦氏喚住,說要去廟里替祖父點一盞長明燈。 秦氏要帶寶兒,脫不開身,蘇蒲和蘇浦澤尚小,三房的張氏還要照料蘇老太太,至此,這件事便落到了蘇芩頭上。 蘇芩原還在為祖父的事煩憂,被秦氏一提,想著出去散散心也好,便領著紅拂和綠蕪收拾包袱往皇城外的皇廟里去了。 她尚記得皇廟里種了一棵槐樹,這時節那槐樹不知開花了沒有。小時她吃過皇廟里應季的槐花飯和槐花餅,那滋味直到如今她還記得。 天氣不錯,前來上香的人絡繹不絕。 蘇芩領著紅拂和綠蕪,帶著青山,將馬車趕到皇廟腳下,步行上山。 山路崎嶇,修了石階,馬車是上不去的。 石階又窄又陡,蘇芩走在最前頭,紅拂和綠蕪護在其身后,最后是背著三個大包袱的青山。 “姑娘,您看?!本G蕪遙遙一指前頭那被四個婆子護著往上去的兩頂香轎,道:“這是哪家的貴人,走這樣的山路居然還要坐轎子?!?/br> 蘇芩看了看那香轎上繡著的徽記,道:“是郴王府的?!?/br> 話落,前頭那兩頂香轎便停了下來。 山路實在太陡,轎子上不去,里頭的人只能自個兒出來走了。 沈夫人先出轎,將沈宓扶出來。 幾個婆子抬著空轎子,走的飛快。 沈宓身懷有孕,一路走一路歇,捂著肚子,面色不大好。 蘇芩看一眼那些婆子帶的大包小包,想著沈宓這趟來,怕是要長住。 就這么一條路,蘇芩看到了沈宓,沈宓自然也看到了她。 “蘇三姑娘?!鄙蝈档哪樕巷@出一抹勉強笑意,襯在那張蒼白面容之上,實在說不上來好看。 反觀蘇芩,因著沒了斐濟的sao擾,她這幾日睡得尤其踏實,整個人白里透粉的就像初綻的春日桃花,盈盈裊裊的裹一件暗紅色紗衣,青絲微濕,貼在鬢角處,如出水芙蓉般的嬌媚好看。 蘇芩提著裙裾,露出腳上一雙香紅色的小皮靴。走山路費鞋傷腳,蘇芩便將這雙小皮靴給找了出來。 這還是那個時候陸霽斐半夜偷偷給她穿在腳上的那雙。 “王妃也來上香?”蘇芩接過綠蕪手里的水囊吃了一口水,吃的有些急,那水滴順著唇角往下落,滴滴答答浸濕了蘇芩的衣襟。綠蕪趕緊替人擦拭,道:“姑娘慢些?!?/br> 沈夫人并不是初次見蘇芩,但時間已隔長遠。她今日突兀瞧見人,眸色有些怔忪。 先前傳言,蘇芩被嫁與陸霽斐做妾,如今陸霽斐去了,她又被趕回蘇府。按照沈夫人的想法來,這樣一個女子,自然要被人棄如敝履,就算容色再好,定也不會有人想要再接進家門,就算是做妾都要思量一二。 可如今一看,這人過的好似十分滋潤。一肌妙膚,弱骨纖形,尤其是那張臉,麗質仙娥般的千嬌百媚。 怪不得郴王不管不顧沈宓有孕,急吼吼的就要將人弄進郴王府內做側妃。 沈夫人面色不愉的盯著蘇芩看。 沈宓道:“對,來上香。蘇三姑娘是來做什么的?”先前因著郴王,沈宓對蘇芩多有針對,如今心境不同了,她再看到蘇芩,竟只覺心中異常平靜,甚至看著眼前那張如花般的嬌媚面容,隱隱升起幾許羨慕。 如果是她,家道中落,淪落為妾,勢必不能與蘇芩一般,將這一手爛牌打好??商K芩不僅將這爛牌打好了,還將自己活的很好。 “來給祖父點盞長明燈照路,生恐下頭太暗,他看不見路,可要發脾氣呢?!碧K芩是笑著說的,語氣卻透著無盡哀切。 沈宓蜷緊手掌,道:“人死不能復生,節哀?!?/br> 這話來的太遲,但沈宓能做的,也只是說上這么一句安慰話罷了。 “多謝?!碧K芩輕巧點了點下顎,領著身后的三人繞過沈宓上了皇廟。 石階兩旁生長著天然而成的藤蔓枝樹,蘇芩那一身暗紅色紗衣在青翠碧綠的山路中尤其扎眼。 她緩慢行著,動作不急不緩,那頭青絲垂落,隨風飛舞,如潑墨山水。而蘇芩,便是那山水畫中的美人圖。 沈宓癡癡看著,不自禁暗咬唇。 先前,她以為她贏了蘇芩,可到如今她才知道,蘇芩從未與她較真過,應該說,她從未將旁人放在眼里。她在走的那條路,是自己永遠也無法邁出去的。 “宓兒,這蘇三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郴王費那么大勁,若不是我進宮去尋了陳太后,可要叫這狐媚東西鉆了空子……”沈夫人站在沈宓身邊,絮絮叨叨的說著話。 沈宓斂眉,苦笑道:“她很好?!?/br> 起碼,蘇芩即使深陷荊棘叢內,卻依舊將命攥在了自己手里。而不似她,身不由已,命不由她。 …… 在皇廟內安頓下來,蘇芩就急急的去尋后院栽種著的那棵槐樹。 槐樹長勢極好,鮮嫩的槐花已開,蘇芩聞著那香味,已迫不及待想嘗嘗這味道。 她提著裙裾走過去。 槐樹的年紀已經很大,它的主桿有八個成年男人合抱那么粗。只這一棵樹,便占了大半個院子,還不知它下頭的根莖要扎到多深。 槐樹下,站著個男人,身穿僧袍,青絲束起,用一竹簪固定,清灑飄逸。男人背對著蘇芩,靜靜站在那里,頎長身形在日光下顯出一道靜謐暗影。但蘇芩一眼就看到了男人戴在左耳上的金耳環。 “斐濟,你怎么陰魂不散呢?”小姑娘一陣跳腳。 男人轉過頭來,看到人,薄唇輕啟,“這位施主,是我先來的?!闭f完,斐濟還向蘇芩展示了一下身上穿的僧袍。 僧袍是青色的,用黑與木蘭色點凈。明明只是一件普通的僧袍,但穿在男人身上卻只襯得人風光霽月般的美好。先前藏匿在修長眉梢眼角處的狠戾兇惡,似乎也都被那身柔和的僧袍凈化了。 蘇芩眨了眨眼,然后又眨了眨眼,覺得若不是男人左耳上戴著的那只金耳環,和說話時與往常如出一轍的討厭語調,她還真要認不出來了。 “你來這處做什么?”蘇芩蹙眉,噘起小嘴。 “佛門清凈地,自然是來修身養性的?!蹦腥穗p手合十,置于鼻前,與蘇芩一彎腰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br> 蘇芩:這個瘋子…… “貧僧來的急了些,還沒尋到廂房,能否與女施主先擠一擠?” 蘇芩:呵。 “你這破僧袍,是打哪偷拿的?” 男人摸了摸鼻子,左顧右盼?!敖衲甑幕被ㄩL勢不錯,與咱們小時來時,又多了一半?!?/br> 蘇芩面紅耳赤的想起小時,自個兒硬要戴著那槐花做成的花環做斐濟的新娘子一事,就立時漲紅了一張小臉,期盼著這廝已記不得這事。 “對了,姀姀小時做的那個新娘花環,我還留著呢?!蹦腥寺詭σ獾穆曇綦S風傳來,夾帶槐花素香。 作者有話要說: 斐狗狗:我跟我老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私定終身…… 姀姀:呵,騙狗的。 第85章 前來皇廟上香的人, 非富即貴,但男女混雜。至此, 住持應要求,特在皇廟后院內另辟了一塊地方作為女眷住處, 除了一些僧人外,靜止外男沖撞。這樣既保證了這些貴人的安全,也免去了諸多煩擾。 斐濟穿著他那身不知道從哪里搗鼓來的僧袍, 大搖大擺的走在院子里, 惹得一些女眷隔窗張望,紛紛暗自談論:這皇廟里什么時候來了這么一位俊美如儔的俗家弟子? “小師傅, 我的繡帕掉了?!庇写竽懙墓媚锱吭跇喩忍? 指著不遠處掛在槐樹枝椏上的那方繡帕,巧笑倩兮道:“勞煩小師傅替我撿拾一下?!?/br> 斐濟眉眼輕動,慢吞吞的走過去。 “哎,小師傅……”那姑娘竟還想追出去,被身邊的丫鬟勸住了。 蘇芩住在不遠處的另外一間廂房內, 看到男人慢條斯理的走過來, 推開廂房門, 主人家似得坐到自己的榻上, 倒了茶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