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鮮(科舉) 第3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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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換做是他,想?得開是一回事,過不過得去,又是另一回事。 這是一種恰恰因為太過親近才會滋生的,非常微妙的情?緒。 “這是朝廷和陛下?的選擇,”汪扶風看著?弟子,眼底是閱盡千帆的沉淀,“也是整個?師門,或者說我?自己審時度勢后的選擇?!?/br> 平心而論,他們師徒二人?相爭,除了資歷,汪扶風自問沒有第?二樣有必勝的把握。 若自相殘殺,整個?董門都將被波及,屆時率先反對的便會是他的恩師董春,還有昔日親如兄弟的兩位師兄。 所有一切的和氣和睦和平,都在建立在門派一致對外的基礎上,若有人?想?要打破這份寧靜,那么剩下?的所有人?都將瞬間化為敵對勢力。 代?價太大,汪扶風不敢賭,也賭不起。 回首過往,他頻頻為這個?弟子驕傲,或許午夜夢回時,也偶有傷感,頗覺造化弄人?: 人?云,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偏偏這魚與熊掌,皆出自一家。 燦爛輝煌固然有之,荒誕悲涼亦有之。 但退一步說,自己惋惜珠玉爭輝,弟子未嘗不會惋惜晚生數十載…… 若你我?同齡平輩,又何須如此顧忌? 哀之嘆之,卻?又珍之重之。 于私,文?人?一生追逐落空,圣人?也無法心如止水; 于公,為官者一生所求,不過天下?太平、一盛世爾。 “我?欲觀鶴唳九霄,”風雪漸起,望著?愛徒離去的背影,汪扶風喃喃道,“去吧!” 去締造盛世,去把這王朝帶往亙古未有之高處! 回去的路上,秦放鶴腦海中還回蕩著?汪扶風的話,“汝無父,吾為爾父,所謂父子者,薪火相傳……” 入內閣后,秦放鶴十分?低調,并不主動發言,更不搶功,一心向諸位前輩學習,外人?見了,連最后一點踟躕也沒了。 人?手五指尚且不一樣長短,何況六部?? 除卻?戶部?,其余五部?的地位皆視實情?而定,如今各處廣建工程,工部?的重要性便直線上升,僅次于戶部?和吏部?。 只是吏部?最忙的時候也過去了,杜宇威在這個?當口被調走,也有天元帝命其保養之意。 畢竟已經折了一個?楊昭,累壞了一個?董春,值此百忙之即,杜宇威絕對不能再倒下?。 感念之余,杜宇威每每看到滿頭青絲的秦放鶴,卻?也不禁渾身發毛,又驚又嘆又羨:太年輕了! 真好??! 他深信,非但自己,其余幾位同僚必然也深有同感,既因被晚輩追趕而緊迫,又因國?家后繼有人?而欣慰,同時也不免唏噓,緬懷逝去的年華…… 如此種種,相互交織,便如一壺陳年老酒,入喉辛辣,回味無窮。 他們確實老了。 這批人?,這也曾波瀾壯闊的過去的幾十年,終將化為史書中的短暫篇章。 只是他們并非敗于意志,也非能力不濟,而是屈從于時光。 這是一個?人?才輩出、群星璀璨的時代?,甚幸,甚好。 天元四十九年二月,董娘與阿嫖乘船南下?游歷,同年,交趾方面發來消息,女帝陳蕓在大祿方協助下?,正式擊敗昔日光王,結束分?裂,統一交趾。 接到消息時,內閣眾人?都有點驚訝。 這個?陳蕓,實在是超乎尋常的能干。 此番固然有大祿協助,但在原本估算的計劃中,交趾最快也要到天元五十年之后才可能統一。 現在,陳蕓生生把這個?進程提前了至少兩年,無疑也打亂了大祿的整體對外部?署。 許多計劃,就?不得不隨之更新?。 “歷來大疫不過三年,交趾自四十四年末、四十五年初鬧瘟疫,去歲止,堪堪三載?!绷?韜語氣復雜道。 不過三年,不是說三年后疫情?自己消失,而是要么已經找到控制的方法,要么控制了染病之人?。而這期間瘟疫會持續蔓延、反復,對當地人?口、經濟、政治等多方面造成?致命打擊,勢必會引發惡性循環,想?要恢復,少說也要災后三年。 這是正常流程。 但現在看來,陳蕓絕非按部?就?班之輩! 之前交趾內亂、封閉,附近諸國?皆落井下?石,各處告急,在這種情?況下?,陳蕓果?斷采取了第?二種措施: 她迅速在國?內劃出感染區、安全區,凡有染瘟疫者,一律射死,集中焚化。 如此一來,陳蕓控制疆域內的疫情?得到迅速控制,幾乎零成?本,而且也從根源斷絕了散布的可能。 相對光王的苦苦掙扎,反復救治,陳蕓這邊雖人?心惶惶,但確實迅速穩定下?來,減員反而更少,并穿插著?進行了數次反攻。 截至天元四十八年末,光王已是強弩之末,無還手之力。 今年年初,陳蕓親自率兵出擊,親眼看著?衛隊生擒光王,又親手斬下?光王頭顱。 一統交趾后,陳蕓效仿大祿,迅速頒布了各項大赦天下?、免稅安民的舉措,因之前瘟疫殺人?而跌入谷底的名聲瞬間扭轉,聲望空前。 她成?了交趾歷史上第?一位以實打實的功績維護國?家統一的女帝。 連大祿內閣眾人?都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確實具備了作為君主的所有素養: 狠辣,果?決,懂得隱忍。 統一全國?后,陳蕓不得不再次直面大祿的威脅。 在此之前,她曾向大祿求援,當時雙方約定以交趾數座城池為籌碼,換取大祿援兵。 但現在,陳蕓想?反悔了。 她剛用“統一”一手打造了自己的聲望,若在這個?關口割讓城池,勢必造成?反噬。 所以陳蕓親筆寫下?書信,希望能以另一種方式報答,比如,作為商業和戰略合作伙伴。 她字字斟酌,句句真誠,可謂泣血,簡單來說,就?是只要交趾有的,都可以談。 “君子重諾,身為一國?之君卻?如此出爾反爾,簡直貽笑大方!”次輔胡靖不快道,“區區彈丸小國?,也配與我?朝談條件?簡直荒唐!” 且不說這份所謂的“真情?實感”中有多少水分?,光是毀約一項,就?足夠合作伙伴翻臉了。 刑部?尚書尤崢甚少主動發言,可聽到這里,也忍不住勸說:“民間有句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交趾如今便是了。我?軍結束大戰尚不滿一年,元氣未復,況且交趾多叢林戰,縱然北方繳獲的戰馬,一時也派不上用場……” 交趾不同蒙古,是窩在那里不動的,對上大祿,便是以逸待勞,占盡了天時地利。 若真要打,最好的方法就?是走水路,也不知?工研所那邊的蒸汽大船做好了沒有…… 陳蕓實在精明,她特意選在大祿與蒙古大戰結束,無暇他顧的節點: 此時的大祿,確實沒有太多余力再對一個?國?家發動全面戰爭。因為縱然打下?來,也守不??! 聽著?幾位閣老熱議,秦放鶴忽感到胸腹處的舊傷隱隱作痛,不自覺皺了皺眉。 陳蕓啊,如此,可算新?仇加舊恨。 第242章 節點(二) 自對高麗以來,穿插遼、金、蒙古,期間雖偶有波折,大面卻也算順暢,朝廷從未受過這般窩囊氣?,作為兵部尚書,胡靖越想越窩火,起身背手狠狠兜了幾個圈子,拉長了臉道:“我軍兵強馬壯,糧草充足,戰便戰,怕他怎得?” 尤崢明他心意,笑道:“哎,奉平,稍安勿躁,若論戰,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打完了又如何呢?” 他二人是同科,說話原比旁人隨意些。 “是啊,如今北方定字五省各處尚捉襟見肘,仍有缺口若干,”杜宇威喝了口茶,比出兩根手指,晃了晃,“交趾一地,少說也能劃出兩個省,所?需官員四百以上?,亦要民口填充、士兵拱衛,卻從哪里去???” 雖說朝廷已加開恩科,但剛選出來的新科進士便如生瓜蛋子,怎敢委以重任? 打?完了,守不住,事后?必落入別國之手,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 到時?候更窩火。 胡靖重重唉了一聲,別開老臉,不說話了。 他豈不明白這個道理??只火氣?上?頭,陛下又不在跟前,嘴上?過過干癮罷了。 六人之中,秦放鶴年紀最小,完全可以給?在座諸位當孫子,這會兒便起身為幾位爺爺倒茶,緩緩道:“道理?是對明白人講的,遇到卑鄙小人,只會蹬鼻子上?臉??v然?打?不得,卻也不可就此揭過,需得派能為之士前往挾制、震懾?!?/br> 當初他遇刺,天元帝震怒,命各衙門地毯式搜索,徹查,還真就發現了蛛絲馬跡,一路追蹤到南直隸。 當時?那幾人都要?逃亡出海了。 眼見無?路可退,他們不肯束手就擒,竟當眾引火自焚。 大火確實可以毀滅所?有表層證據,腳印、指紋、衣料,更別提其他可以證明身份的文書、信物等,但他們顯然?忘了一點:尸體也會說話。 而大祿要?的,也僅僅是一個大體范圍,僅此而已。 至于死者究竟姓甚名誰,棋子而已,誰在乎呢? 經仵作驗尸,幾名死者個頭偏矮,尤其面部骨骼,具有比較明顯的西南人口特?征。 矛頭直指交趾!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大祿知道是交趾干的,交趾知道大祿知道是交趾干的,但更知道你大祿剛打?完蒙古,各處都騰不出手來! 這才?是陳蕓真正厲害之處。 她以自己的眼光和?魄力,硬生生從夾縫中為交趾爭取了至少兩年的喘息之機。 至于兩年之后?……交趾肯定無?法反攻大祿,但屆時?大祿能不能順利打?下交趾,還真說不準。 真是一位可恨可怕又可敬的對手。 此人不除,必為大患。 “嗯,子歸這么說,必是有想法,不妨說來聽聽?!绷捻w笑道。 這是秦放鶴入內閣以來第一次主動發言,五位老爺子的目光瞬間匯聚過來,既是給?這位出色的晚輩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也是一次隨堂考驗。 秦放鶴笑得有幾分靦腆,像極了逢年過節被點名表演節目的孩子,偏偏還真就身懷絕技,勢必要?扭捏謙虛幾句。 “算不得想法,不過仗著諸位前輩不計較,胡言亂語幾句罷了?!?/br> 柳文韜就向董春笑,“子歸到底穩重了,謹慎更勝從前吶,還是閣老教導有方?!?/br> 董春沒接這茬,只對秦放鶴道:“小子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