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鮮(科舉) 第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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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鶴點頭,語氣中并無一點自傲,“是?!?/br> 確實沒?什么值得驕傲的。 甲班原本有二十五人,其中有近一半都是歷年案首。 若人群中只一人有光環,必然十分顯眼。 可若人人皆有光環,那么沒?有光環的那個?也?會十分顯眼。 陳嘉偉下意識抬頭看向?前方若干案首,剛剛努力放平的心態又有點崩。 一般來講,縣試、府試和院試的考試內容不會涉及史書,但四書五經之中亦不乏歷史典故,大家多少會有些了解。 故而李先生笑了下,好像說今天中午食堂賣燉rou一樣平淡地丟出問題,“世人皆道漢武帝窮兵黷武,你以為如何?” 先拿案首開刀。 秦放鶴:“??!” 縣學這么猛的嗎?!上來就這么刺激? 難怪世人皆說考秀才和考舉人完全是兩碼事,前者考背誦,后者……多少就有點無法無天了。 古代文人制度其實是非常矛盾的,它既受制于封建皇權,卻又因文人治國,而給予他們極大的言論自由。 小小章縣縣學都敢說這些,可想而知,再往上的府學、太學,乃至翰林院,又會是何種情?形。 秦放鶴陷入思考。 對歷代君王的評判古已有之,好話?歹話?都說全了,現在再讓他評價,其實很難給出新意。 所以這道題看似簡單,反而不好答。 答得太過保守,難免叫人看輕;可若太張揚,又叫人覺得你不過小小秀才,如何敢于先賢比肩,實在輕狂。 想來在場的不過秀才,李先生也?未必指望聽到什么驚世之言,摸底是其一,下馬威是其二。 不過須臾,秦放鶴心中便有了計較。 他抬起頭來,目光直視李先生,“學生以為,此題當從三點說起?!?/br> 不錯,臨陣不亂,頗有大將之風。 李先生暗自點頭,“哦?哪三點?” 就這么會兒工夫,你還?列出一二三來? “其一,夫人君者,護我?疆土、保我?百姓,為江山一統,為山河永固,此命天授。昔日北方游牧猖狂,鐵蹄踏我?山河,視我?中原百姓如草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國家,國家,國即為家,”秦放鶴看向?四周同窗,抬高聲?音問道:“敢問諸位,若你我?之家園遭強人劫掠凌辱,難道要坐視不理,任其來去么?!” 世人都說年輕氣盛,很大程度是在笑話?他們容易被?煽動,但正是這份熱血,才是世間最寶貴最赤誠之物。 話?音未落,眾學子便紛紛出言響應: “自然不能!” “打他!” “天下沒?有這般道理!” “此仇不報,枉為男兒!” 成功發動群眾之后,秦放鶴滿意地收回視線,復又看向?李先生,“所以為國者為君者,該打,要打,當打應打,此為揚我?國威,保境安民??!?/br> 看,非我?一人所愿,眾人皆是如此。 “其二,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與國戰,所需甚大,亦要滿朝文武協作?……如此大戰,需得傾舉國之力,長此以往,國庫空虛已是必然……” 秦放鶴略略停頓,語氣措辭稍變,變得更加淺顯直白?,“其三,戰爭殘酷,于當朝者而言或許只是奏折上短短一個?數字,但落在百姓身上,實屬無法承受之痛。死去的將士,哪個?不是誰的父親,誰的兒子,誰的丈夫?一人亡,則一家亡……年復一年,民?間十室九空,百姓自然難以承受,固有民?怨者,皆從此處起?!?/br> 說白?了,帝王想打,朝廷和文武百官們可打可不打,甚至大部分想要建功立業的官員也?想打。 但后果對百姓而言,也?是實實在在的痛。 時人論證,大多發自本身,再或由民?窺官,由官及民?,鮮有如此三分之時。 李先生頗覺耳目一新,在心里反復咀嚼一回,又問道:“那依你之見?,到底該打還?是不該打?” “該打,但不可為了打而打?!鼻胤批Q的總結干脆利落。 “戰爭便是一場豪賭,也?如買賣,只要利潤夠高就值得。 昔日大漢之戰,遼闊我?中華之疆域,震響我?中原之威名,使萬國來朝來拜,四鄰予取予求,如此偉績,可震千古!然過猶不及……” 代價慘烈是真?,回報豐厚也?是真?,若不打得一拳開,怎來后世之安定祥和? 亂世之中,敵人才不會跟你講什么仁義道德。 “學生方才言論,皆是旁觀者清,若身處其間,只怕也?……”秦放鶴嘆道。 “如果怎樣怎樣” “換做是我?怎樣怎樣” “本該怎樣怎樣……” 可是“如果”,本身就沒?有任何意義。 后人論史,誰不是馬后炮? 知道結果后上帝視角看全局,哪個?不是諸葛亮? 不過以史為鑒,僅此而已。 李先生聽罷,頗有些感慨,“你年紀雖小,行事卻沉穩,不錯,坐吧?!?/br> 又看陳嘉偉,“你對古史知得幾分?” 秦放鶴的發言調動了眾人情?緒,眾學子也?不禁對接下來的對話?多了幾分期待,俱都扭頭望過來,饒有興致等著他回答。 陳嘉偉本就緊張,又有秦放鶴珠玉在前,越發怕丟了臉面?,本能地不想落后,“學生……學生與秦兄差不多,差不多?!?/br> 陳嘉偉前后考了將近十年,雖是這幾日才入學,可在座之中也?有曾與他同場競技者,聽了這話?便有些好笑。 若你果然與秦兄差不多,怎得今日才考進來? 之前不入縣學,是不喜歡么? 孔姿清更是皺眉不快。 你怎么敢? 李先生依舊面?帶笑意,仿佛未看見?學生們的小表情?,“可知楚霸王?” 這題我?會! 陳嘉偉心頭一喜,立刻挺胸抬頭,回答鏗鏘有力,“知道!” “那若你是楚霸王,可會烏江自刎?” ???陳嘉偉當場呆住。 直到此時此刻,他好像才終于意識到,恐怕日后的問題,都是書本上沒?有答案的。 真?正的讀書讀透了,便是如此。 若我?是楚霸王,是否會自刎于烏江? 說不會,唯恐被?人恥笑,說我?茍延殘喘貪生怕死; 可若說會,豈非與古人一般,答與不答有何分別?一時陷入兩難。 有人最喜人前張揚,便如齊振業; 有人卻最怕人前顯露,便如陳嘉偉。 眾人的目光一層層疊加,宛若重重枷鎖捆在陳嘉偉身上,猶如負重千斤,令他額頭上漸漸浸出汗來。 說點什么,總要說點什么。 昔日考場答題,無人注視,陳嘉偉自然可以慢慢斟酌。但此刻眾目睽睽之下,陳嘉偉難以保持冷靜,不覺方寸大亂,腦中一片空白?,憋了半日才結結巴巴道:“這個?,古往今來,成大事者皆不拘小節,有韓信受胯下之辱,又有勾踐臥薪嘗膽,然成王敗寇,時也?命也?……” 有一名學子已然聽不下去,大聲?道:“你說的這都是些什么!” 前面?說什么忍辱負重,照這個?意思看來,說不得要叫楚霸王入江南渡,另尋時機東山再起。 可后面?又說什么成王敗寇,時也?命也?,那豈不就是楚霸王該死? 簡直自相矛盾,亂七八糟。 李先生眼底的笑意淡去,這哪里是差不多,分明?差很多呀。 卷面?上寫出來不算什么,可難不成日后你入朝堂,對上官、對陛下,也?要做個?活啞巴? 誰又等得了你寫卷面?! 李先生搖了搖頭,又問今年的第三名牛士才,“你以為如何?” 牛士才與陳嘉偉年紀相仿,只是人有些矮胖,看著便憨厚,聞言老老實實答道:“學生愚鈍,若換作?學生身處楚霸王被?圍垓下之局,也?無計可施……” 又細細說了自己的想法,有理有據。 聽了這些,秦放鶴倒是對這位素來沉默寡言的同窗有了新的認識。 不知牛士才是有心還?是無意,他其實非常巧妙地將李先生的問題范圍縮小了,直接鎖定到楚漢相爭的尾聲?,也?就是四面?楚歌之時。 項羽得此結局,當真?時也?命也?,很大程度源自他的性格和經歷。如果從小就開始改變,鹿死誰手自然難斷,但若直接來到被?圍垓下時,就真?如牛士才所言,天王老子來了也?難以逆轉。 想那項羽自小順風順水,為眾人擁戴,心性高傲,這就注定了他為人剛直,寧折不彎。 而劉邦有韓信用兵如神,彼時圍困,項羽的主?力部隊都被?打殘了,僅存200人突圍,已是不世之勇! 他或許能逃一命,但是屈居一隅……項羽豈能受此屈辱?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真?的退至江東,以劉邦的野心和麾下大將、兵力,他日卷土重來,再行剿滅也?未可知。 坐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劉邦要稱霸天下,就不可能留一個?活的項羽。 所以到了那個?地步,項羽必死無疑。 牛士才的回答不算突出,但也?絕不丟人,他坐回去時,陳嘉偉覺得全班同學都在嘲笑自己,臉上guntang一片。 他只知甲班風光,卻沒?想到這風光得來如此艱難。 文人心高氣傲,但對有真?材實料的人也?很容易生出好感。下課之后,眾人便都圍到秦放鶴跟前來與他說話?,十分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