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陳縱錯愕道:“為什么?” 為什么會放過他,他,他是陳家嫡系長子,照說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官員不耐道:“哪有那么多為什么,陛下查清了此事與你無關,決定放你一條生路,真是,不用死了還不好,快點走吧?!?/br> 可是,如果真是因為這樣,不該死的陳家人多了去了,怎么也不會是他被放過啊。 陳縱不解,可見那官員臉上已是十足的不耐煩,他也就不再多問下去,眼見那人要拂袖而去,陳縱這才急急地拉住他,問道:“我有一事,想向閣下打聽?!?/br> “何事?” “閣下可知,我meimei,就是原本定下的淮王妃,她現在怎么樣了?” 那官員思忖了片刻,才道:“她啊,也算她有福氣,識時務,早早交代了,陛下仁慈,免了她一死,只是被圈起來了,但是吃喝無憂,你就放心吧?!?/br> 陳縱心中的那塊巨石陡然落下,他原本還擔心,以meimei的驕傲,若要她從此為人奴仆,她怎么肯呢。 如今雖然不得自由,比之他人的結局,已經是很好了。 見他轉身上馬離去,另一個官員才走過來,撞了那官員一胳膊肘,道:“唉,你騙他做什么?” 官員給了他一個白眼,道:“難道要我老實告訴他,你meimei吞金自殺,早就下黃泉了,那他聽了還得了,萬一哭著喊著鬧出點什么事來,麻煩的不還是你我?!?/br> “反正他這一走,也不能回來了,所幸騙騙他得了唄?!?/br>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陳家那個娘們兒心可真夠狠的啊,吞金吶,那得有多疼,也虧她對自己都下得去手?!?/br> “可不是嗎,都說這最毒婦人心……” 包袱里是幾錠銀子和兩套換洗的衣物,陳縱背著簡單的行囊,牽著馬走在坊市上,可他的心境,卻與以往大不相同了。 他從前想要的無非就是像現在這樣,沒有家族束縛,快意天涯,可如今,他失去了至親,唯一的meimei,此生也再無緣相見,分明艷陽高照,陳縱卻覺得從心里一陣發涼。 “陳表兄?” 一個輕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陳縱回頭看去,正是霍嫵。 陳縱囁嚅了幾下,還是規規矩矩地喊她:“嘉寧郡主?!本拖衲歉鶡o緣送出去的發簪,現在的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喊她一聲阿嫵了。 霍嫵見了他也很驚訝,陳家謀逆的事她清楚,雖然覺得陳縱應與此事無關,只是這種事,已經不是她求情與否就能干涉的了,她心里為他可惜,卻也無計可施。 陳縱把那官員告訴他的說辭說與霍嫵聽,霍嫵這才恍然,又問他:“那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陳縱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只能是走到哪兒算哪兒吧?!?/br> “我從前一直以為父親是為國為民,風光霽月的人物,小時候更是一直以能有這樣的父親為傲,怎么……”他看著她,眼里透著茫然,“一夕之間,什么都變了呢?!?/br> 這種事情,霍嫵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陛下懲治罪人,自然是沒有錯的,只是陳縱想要從這件事情里走出來,只怕還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行。 霍嫵道:“我記得,表兄從前與我說起在外游歷的事情時,是有一位師傅的?” “是啊?!标惪v道,“郡主……你,不必再叫我表兄了?!彼慌淞?。 霍嫵才不理他,只道:“既然如此,表兄就算不得舉目無親?!?/br> “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表兄還有從小教你育你的師傅在世,他若得知,自然是不想你渾渾噩噩度日的。表兄不如去找到他,好好孝敬師傅他老人家,從此行走天下懲惡揚善,也算是為百姓做了好事了啊?!?/br> “天大地大,師傅行蹤向來飄忽不定,只怕不好找?!?/br> 見陳縱神情有所松動,霍嫵心里一喜,剛想再接再厲多勸他幾句,就有另一個人打斷了她剛要說的話。 “陳兄還是早些離京吧,再耽擱下去,父皇知道了,只怕要生出許多事端?!毙l旌笙一板一眼地道。 陳縱回神,忙道:“是,殿下?!?/br> 他現在誰沾誰臭,就算霍嫵自己不介意,他也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和霍嫵再多說些什么了。 陳縱朝著二人又是一揖,這才牽上馬走進人群中,走了幾步路,他忍不住又回頭朝霍嫵望了一眼。 霍嫵正鼓著臉和衛旌笙不知在說些什么,衛旌笙笑著回了她幾句,兩人明明什么都沒做,卻讓人覺得他們親如一人,任誰也插不進去的。 這個他懵懂傾慕的女郎,終會有人護持,有淮王在,她想必一生都會笑得像此刻一般開懷。 陳縱再無留戀,騎馬出了城門。 城外,正有一個胡子拉碴的老人騎在馬背上,嘴里叼了根稻草,百般無賴地等著他,陳縱見了老人,眼前一亮,趕忙駕馬過去。 “師傅,您怎么來了?” 老人罵罵咧咧的道:“我怎么來了,還不是來給你小子收尸的,沒想到你命倒是大?!鳖D了頓,老人才又開口道,“瘦了不少,果然這京里不是什么好地方?!?/br> “得了,臭小子,跟師傅走吧?!?/br> “徒兒啊,為師可約了五月與人在揚州斗酒,你可別耽誤了為師的大事!” “師傅你年紀大了,杯中物還是少飲些的好?!?/br> “嘿,你小子,怎么跟師傅說話呢?該打!” 第77章 番外二 霍嫵的婚事定在了她及笄后的第二年開春。 霍啟衡對此很是不滿, 照他的意思嘛, 女兒還小,就是再多留幾年也是使得的, 何必急著嫁出去呢。正好,還能多考量衛旌笙幾年。 沈容給他氣得不行,要真按著霍啟衡的想法來,他怕是要將阿嫵留到二十幾歲還不肯放手。 這怎么行呢。 裕王年紀還比阿嫵大上幾歲,尋常勛貴在他這個歲數, 膝下早已有兒女繞膝,可他府中干干凈凈地,沈容也不好意思叫他苦等。是以,在皇后與她說起此事時,她便含笑應了。 霍家兩個小子知道后,少不得拉著衛旌笙又是一頓cao練。 衛旌笙對此甘之如飴,婚期訂下的那段日子里,他整日里笑得如沐春風, 不止同僚,就連衛昶霖見了他都忍不住倒退三步。 想當初,他娶阿悅的時候,也沒像衛旌笙這會兒高興成這副傻樣啊。 許是天公作美,二人大婚那日艷陽高照,花開滿城,道不盡的好風光。 霍嫵的嫁妝是她出生那會兒,霍啟衡就有意為她攢起來的, 宮里的太后與太子妃又著意添了不少,全然是把自己放在了娘家人那一頭,這樁樁件件加起來,不論銀兩鋪面,單嫁妝就足有一百單八臺。 再算上沈容私底下給她的體己,簡直就是把小半年霍家都給了她了。 霍嫵本想拒絕,沈容卻道:“無礙的,我與你哥哥嫂嫂都說了,他們沒有意見?!?/br> 她最后陪著閨女躺在一張床上,摸著她的頭發,道:“就算裕王愛重你,可母家給你的東西,才是你立身的資本,這是你的體面。母親就是要讓人知道,你是咱們霍家的明珠,容不得旁人有絲毫的怠慢?!?/br> “母親啊?!被魦耻涇浀乜恐蛉?,包著她的胳膊,“您放心吧,我哪有那么好欺負,再說了,有七哥護著我呢?!?/br> “母親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有段時間,經常做同一個噩夢?” 沈容笑道:“自然記得,你那會子多傻,老想著什么,會有旁的人來奪了你的身子去……” 其實,那不是噩夢。 霍嫵心道,然而這一切,其實她說出來,沈容也不會信的。 她扒著沈容閉上眼,喃喃道:“母親說一定認得出我,其實不是的?!?/br> 沈容一愣,愛女的話叫她心口忽然一陣銳痛。 卻聽霍嫵道:“但是七哥,無論我是個什么模樣,他肯定能認得我?!?/br> 真是個沒良心的小丫頭片子,人還沒嫁出去,心卻早早往那兒偏了,盡幫著裕王說話。 沈容一偏頭,霍嫵卻已經睡過去了。 她睡得香甜,仿佛篤定了出嫁后能過得很好,沒有半點新嫁娘的心慌失神,仿佛今夜只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晚上。 霍嫵第二天天還未大亮,就被人從床上拉了起來,她沒睡醒時向來懵得很,呆呆地坐在凳上,任侍女為她梳妝打扮,說著大堆大堆的吉利話。 宋悅在霍嫵的jiejie和衛旌笙皇嫂這兩個身份中,果斷倒向了霍嫵這一邊。她親臨國公府,陪這個最寶貝的meimei出嫁。 霍嫵一見她就朝她抱怨:“悅姐,開臉可疼?!?/br> 宋悅忍俊不禁:“都是這樣過來的,偏你,跟個小孩子似的,連這都要叫疼,讓人聽了笑話?!?/br> 霍嫵伸開雙臂就要往宋悅懷里撲,驚地身邊的婢子忙拉住她:“郡主,這可使不得啊,仔細壞了妝面?!?/br> 宋悅把她一力按回凳子上,笑道:“就是,今日這般好看,別弄花了妝?!?/br> 霍嫵平日就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她本是明媚的長相,今日濃妝,更襯得她膚白勝雪,宛如上好的瓷器細膩姣好,女郎唇色艷麗,一雙眸子烏黑璀璨,奪目逼人。饒是宋悅這般見多了各色佳人的,一時也不由得被晃了眼。 她贊道:“難怪我進來時,聽別家夫人說,阿嫵絕色,難怪裕王肯苦等多年?!?/br> 霍嫵小小地哼了一聲。 “好了,我還未問你,你家兩位兄長,是哪個背你出門?”宋悅與她說著閑話,邊順手理了理霍嫵發冠上的穗子。 霍嫵肩膀一垮,嘆道:“大哥說他是長兄,理應由他來,二哥卻說大哥一直在邊關,還是他與我更親近些,該二哥來背才對,他們兩個自定下婚期時便開始為此事爭奪,一直到昨晚,才算有個了結?!?/br> 宋悅奇道:“哪位肯退一步了?” 霍嫵托腮道:“誰都不肯退!還是母親站出來說話,叫他們兩個一人背我一段路,這才算了結?!?/br> 這可真是……不止宋悅,連在場圍著的女眷們都忍不住掩唇笑了。 門外哄鬧了一陣,料想是接親的人到了,只是又等了好久,才有人前來叩門,霍嫵扶額,不必說了,大哥二哥一定又是得著七哥好一通為難。 她昨晚還特意為此幫七哥說了好話,顯然今日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呀。 霍禛背了霍嫵一路,又將霍嫵穩穩地交到霍陵背上,霍嫵聽見他吸鼻子的聲音,小聲問道:“二哥,你哭啦?” 霍陵倔強地不肯認:“盡瞎說,我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哪里會這么容易掉眼淚!” 霍嫵也不戳穿他,只道:“二哥,就算我嫁人了,也還是會經?;貋砜茨愕??!?/br> “咱們可是血濃于水的兄妹,我還指望著以后二哥能給我撐腰呢,還有啊,若以后我和七哥有了孩子,還得二哥幫我教導不是?” 女郎的聲音嬌嬌軟軟地在耳邊回想,霍陵心里老不是滋味,他從小護著的meimei,怎么這就要成了別家的了呢。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想的美,誰要幫你帶孩子?!?/br> 霍嫵默默地擰了一把他的耳朵。 他當著霍嫵是這樣說,可把霍嫵送上轎輦,他卻一把拉住了衛旌笙,沉著臉道:“你若是敢辜負了我meimei,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不會放過你?!?/br> 衛旌笙只道:“二哥寬心,此生,我定不負她?!?/br> 霍嫵到了裕王府后便被送進了新房,她原以為等外頭觥籌交錯的,衛旌笙回來還等好久,便靠著床欄想要微瞇一會兒,不想竟睡了過去,等她醒來時,衛旌笙已坐在桌邊的圓凳上,含笑看著她,眉目間盡是柔情。 他紅衣烈烈,又飲了酒,臉上有些上頭地泛著紅暈,只那雙眼睛亮得嚇人,他看著霍嫵,像是一條惡龍看守著自己珍貴的財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