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所言甚是，把這個女人拖出去打死，不許她胡說八道，至于孫家……雖有高祖遺訓，然法理之外仍有人情，若因此殺人全家實在殘暴，便……罰孫玥一輩，男子此生不準科舉入仕，女子不得與皇族聯姻，太子以為如何？”

    一片寂靜無聲，顧筠的笑聲便格外刺耳，“陛下也太偏心了，孫玥如此污蔑殿下，奉天宴之時行茍且之事，這是多大的罪名，按我朝律例，足以廢掉儲君，可如今竟只是殺了孫玥，倒對狼子野心的孫家人輕輕放下?！?/br>
    顧筠轉頭看著四周的人，抬起手臂召喚了一下，“諸位都是宗室德高望重的人物，覺得陛下的裁決，公平嗎？”

    皇帝臉色漲紅，喝道:“顧筠，你不要太放肆，你們靖遠侯府，還是朕的臣子?！?/br>
    傅承衍壓下顧筠的手臂，淡淡道:“父皇既然已經做出決斷，兒臣不敢有怨言，阿筠為人直來直去，今日不過是為兒臣鳴不平，并沒有別的意思，此事便交給父皇吧?！?/br>
    他神色自若，后退一步，躬身行禮:“父皇，兒臣先帶阿筠告退了?！?/br>
    她說完，拉著掙扎不休的顧筠，頭也不回地離開眾人的視線，剛轉過角落，顧筠就笑的瞇起眼睛:“我演的好不好？”

    “很好?！备党醒苷嫘膶嵰饪淞司?，“渾然天成，一點都不像是裝的，我倒要看看，父皇會怎么樣收場?！?/br>
    顧筠想了想，猜測道:“陛下對皇后一片深情，我猜大概會為了她，不理你吧，反正你們早就撕破臉了，也不在乎繼續得罪你?！?/br>
    傅承衍笑了笑，“我倒是盼著這樣，他不仁，將來我才好不義，他不慈，我方能不孝?！?/br>
    傅承衍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嗜血之氣，顧筠嚇的抖了抖，惱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嚇誰呢！”

    傅承衍愣了一下，收回目光，轉眼就笑了，“這算什么嚇人，顧筠，我昨天就跟你說了，你跑不掉的，我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好欺負?！?/br>
    到了他手里的人，怎么可能跑掉，就算顧筠無法愛上他，但只要她不愛別人，就只能待在自己身邊，豫王也好，或者所有覬覦她的男人，都休想從他傅承衍手中，搶走她一根頭發絲。

    “傅承衍，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了?！鳖欝奘箘捧谄鹉_，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那那個樣子真的很嚇人，我又沒有得罪你，你再敢那樣，我就打死你?！?/br>
    說著話，她還囂張地伸了伸拳頭。

    傅承衍將她的手攔在手心里，“雖然這樣說你會生氣，但是阿筠，你真的打不過我?！?/br>
    顧筠聞言卻氣炸了，手上用了個巧勁，掙脫開傅承衍的手，趁他愣神的功夫，一腳踹在了他腿根上。

    特別狠。

    傅承衍嘶了一聲，臉色極為難看，又做不出伸手揉這樣猥瑣的動作，臉色瞬間就變得鐵青了，“顧筠，你是在謀殺親夫?！?/br>
    “是啊?！鳖欝夼牧伺氖?，一臉不在意，“你要知道，想對付你，我有的是法子，莽夫才會靠蠻力?！?/br>
    她清楚明白那一腳傷不了傅承衍，頂多讓他尷尬一下，臉色這么難看，大概也是地方不對，不過顧筠覺得自己很靦腆了，自己踢了他的腿，而沒有……

    顧筠輕咳一聲，“別鬧了，我們去打聽打聽陛下怎么處置的，然后jian夫找出來沒有?！?/br>
    “肯定找不到的?！备党醒芄创揭恍?，“說不定豫王就多了條新的腰帶，說是一人一條，其實也不過是個腰帶，想做個一模一樣的，沒有絲毫難度?！?/br>
    昨晚他還在床上撿了條和自己的一模一樣的，這算什么大事，豫王只要推說忘在家里了，他府上繡娘那么多，一會兒就是一條，送過來還沒有絲毫破綻。

    顧筠皺起眉頭:“那就這么算了？”

    “誰讓他醒的早，先跑了?！备党醒車@口氣，“孫玥已經被父皇打死了，死無對證，只要豫王咬死了不知情，誰也不能奈何他，我要對付的也不是他?！?/br>
    “孫家嗎？”顧筠奇怪道，“可孫家一個小小的鄉紳家族，有什么值得你對付的？”

    “是為了皇后?！备党醒芙忉?，“皇后雖然想擺脫自己的出身，可是孫家人對她推崇備至，皇后也利用的得心應手，這些年很多事情都是孫家人幫她做的，毀掉孫家，便等于毀了皇后半條手臂?！?/br>
    “鄉紳有鄉紳的好處，有些事情你父親做了，會被人誤會謀逆，可是小小鄉紳干了，頂多是讓人覺得好笑，比如聚斂糧草兵馬?！备党醒芾淅涞?，“父皇借著孫家的手做這些事情，一直沒有人察覺，若非偶然我也不會知道，原來父皇為了對付我，竟然如此不拘一格用人才?！?/br>
    顧筠愣了愣，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手，才撐著走廊的柱子，道:“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也不用為了這個難過，做君王本身就是寂寞的事情，沒有父母，剛好能狠下心腸，不被人帶累?！?/br>
    傅承衍看著她，“阿筠，若是所有人都能有你一半通透，世上也不會有這么多事情了?！?/br>
    顧筠低著頭，長如蝶翼的眼睫毛撲扇著，宛如兩把小扇子，若是真的那么通透，上輩子也不會死那么慘了，人啊總是如此，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傅承衍，如果我也是個傻子，你覺得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你會喜歡一個傻子嗎？”

    “如果是你，都可以，反正你本身也不聰明?！?/br>
    “你才不聰明?！鳖欝夼匏?，“會不會說話?！?/br>
    “阿筠，不聰明和愚蠢是不一樣的，孫玥那種，心比天高，不知輕重的才叫愚蠢，很多人不聰明，只是看不穿罷了，這才是人間百態中最常見的，沒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說法，喜歡一個人，并不是因為她聰明與否?！?/br>
    喜歡一個人，是喜歡一顆心。

    傅承衍沒有說出口這句話。

    顧筠撇過頭，似乎是在逃避什么，低聲道:“我們回去吧?！?/br>
    她盯著自己的腳尖，不肯抬頭，直到傅承衍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顧筠唇角才慢慢勾起一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弧度。傅承衍手心溫暖干燥，有著讓人心安的力量，顧筠不由自主地蹭了蹭。

    傅承衍轉頭看她一眼，顧筠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一向厚如城墻的臉皮，禁不住紅了紅，腳下加快速度，無論如何都不想和傅承衍待著了。

    兩人手拉手，宛如是真的看花回來一樣，尤其顧筠面色緋紅地低著頭，更讓人覺得情絲靡麗，不疑有他，都發出善意的笑聲。

    宗人令哀嘆著氣，捋著胡子走過來，傅承衍笑道:“皇叔祖，又是誰惹你不高興了，怎么愁眉苦臉的？”

    “還能有誰，你父皇……”他恨鐵不成鋼地嘆氣，“為了個女人，置祖宗家法于不顧，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們傅氏一族，頭一次出現他這種情種，真真是紅顏禍水?！?/br>
    他看向顧筠，又覺得這樣說不大好，又添補了一句，“皇后若是和小阿筠一樣聰慧賢德也便罷了，可小門小戶出身，就是不知輕重，陛下也不知道管管，簡直丟盡了皇家顏面?！?/br>
    顧筠笑瞇瞇道:“多謝皇叔祖夸我?！?/br>
    宗人令也跟著笑起來，“我就說小阿筠懂事，承衍比你父皇有福氣?！?/br>
    “皇叔祖別生氣了，陛下的決定，咱們是改不了的，既然他執意如此，咱們也只能認了，不過是個小小的孫家，不足掛齒，若為了他們氣壞了您老人家的身子，那才叫罪過?！鳖欝拚Z如連珠，寬慰了幾句。

    宗人令嘆口氣:“我有什么呢，只是為承衍不值，承衍貴為太子，為了天下太平多年鎮守邊關，可是回了京城，卻要被一個婦人欺辱，我們老骨頭也幫不了他，真是慚愧?！?/br>
    “皇叔祖這是什么話?！备党醒懿徽J同地搖頭，“我為天下百姓而戰，只要百姓心中知道便好，又不為皇后而戰，隨她怎么做，總之她也休想真的欺了我去?！?/br>
    傅承衍扶住他，陪著他慢悠悠走路，“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以前多賴皇叔祖照顧，如今承衍長大成人，也該我來保護大家了?！?/br>
    宗人令長嘆一聲。

    傅承衍便隨口問道:“那個jian夫，可查到了？”

    第33章

    宗人令聞言, 冷笑一聲, 道:“當然是查不到的，可能讓陛下這般維護, 還能是哪個人！”

    傅承衍語氣平平淡淡的, “既然查不到，就不要多說了，皇叔祖您德高望重, 可父皇那里……還是盡量不要理會了, 皇后太厲害，我實在怕您在她手里吃虧?！?/br>
    宗人令道:“我這把年紀了，陛下就是再糊涂，還能拿我怎么樣，我是他唯一的叔叔, 他還能殺了我不成？”

    “皇叔祖, 您就聽太子殿下的吧?！鳖欝抟矂袼? “皇后那個瘋女人, 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您一把年紀，本就該頤養天年了?！?/br>
    她不明白為什么傅承衍這么勸, 可是覺得他這樣說了，總是有道理的，也便跟著勸了幾句, 傅承衍道:“阿筠說的有道理, 您年紀大了, 這些事情，以后就交給我吧?！?/br>
    顧筠驚詫地看了他一眼，將要出口的話默默吞了回去，自己落后一步，慢慢沉思起來。

    傅承衍還真是個好人，竟然要自己擋刀，把皇叔祖給送去安全的地方。

    “承衍啊，你當我不清楚的心思嗎，我做皇子的時候，比你們爭的還慘烈，十來個兄弟，唯有我和先皇活了下來，我什么沒見識過，皇后這點陣仗，還嚇不著我?！?/br>
    宗人令笑起來，聲音落地鏗鏘，“若是她當真要斗，那我老頭子就舍命奉陪?！?/br>
    傅承衍微怔，嘆息道：“皇叔祖，您不必如此的，這是我的戰場，不得已勞動你們是沒有法子，豈有讓你們替我擋刀子的道理，總歸這天下，父皇無法一手遮天，皇后也掀不起大風浪?！?/br>
    顧筠忙不迭地點頭。

    宗人令道：“承衍，你有你的道理，我自然也有我的道理，先皇去世之前，曾托孤于我，要我好好看著陛下，若他不賢德，便可擇主另立，我雖不至于此，可陛下近來所做種種，著實令人失望，我也不能袖手旁觀?！?/br>
    “宗室大半凋零，如今也唯有我算得上是陛下的長輩了?！弊谌肆钌钌顕@口氣，“若我都只看著不做事，這天下還有救嗎？”

    傅承衍還欲再勸，卻被顧筠拉住了，顧筠甜甜一笑道：“皇叔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幫你說服殿下的，您就放心吧?！?/br>
    傅承衍看她一眼，雖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卻也閉上了嘴。

    宗人令點了點頭：“此事大約也就如此了，陛下一心護著皇后母子，且忍耐兩年吧，我先回府了，這宮里多待一會兒都讓人覺得難受?！?/br>
    “皇叔祖慢走?！备党醒苁疽庖慌运藕虻娜朔鲋?，看著鬢發蒼白的老人，步履蹣跚走遠了。

    他這才看向顧筠。

    顧筠道：“皇叔祖雖然年紀大了，可他也有自己的堅持，讓他躲在你身后安享清福，他如何能夠心安理得，反正皇叔祖德高望重，天下皆知，皇帝也好，皇后也罷，只能忍著他，你也不必太擔心了，就讓皇叔祖按自己的心意來做事?！?/br>
    傅承衍嘆口氣：“我自然知道這個，可是以前母后剛去的時候，我多蒙皇叔祖照顧，才能有今日，自然是想讓他頤養天年?！?/br>
    只是若皇叔祖實在不愿意，也沒有辦法，傅承衍總歸不能攔著他。

    “你是好意，皇叔祖也是好意，何必爭執，若是不想他cao心，你盡管把事情解決掉就好了?！鳖欝蘩硭斎坏?，“無論你怎么勸，皇叔祖都不會答應的，何必跟老人家說這些?！?/br>
    傅承衍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br>
    他看了眼時辰，“我送你回家吧，都這個點了，想必靖遠侯也該著急了?！?/br>
    “不急?！鳖欝蘖昧艘幌骂^發，眉目含笑，問了句：“我記得之前你跟我說，過年的時候，要跟我說一件事，今天都大年初三了，可是我還沒聽到，傅承衍，你該不會是忘記了吧？”

    傅承衍微頓，他還真的給忘記了，只能怪時間過太久，最近事情又太多。

    顧筠看他這個神情就知道什么意思，但還是十分好脾氣：“忘就忘了吧，現在想起來就好，到底是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

    傅承衍看著她，神情有些復雜，深深吸了口氣，還是說了句：“顧筠，我愛你?！?/br>
    這幾個字一出口，顧筠嚇得后退了一步，神色震驚至極，“你……你說什么？”

    不對，這走向很奇怪啊，怎么突然來了句這個，你是不是昨天灌進袖子里的酒，順著手臂把自己弄醉了，怎么突然就說起了醉話。

    顧筠臉色糾結，“你是不是醉了……”

    傅承衍險些氣笑了，無奈道：“你說呢？”

    顧筠撓了撓頭，“可是……我沒什么本事，又驕縱跋扈，還脾氣壞，你喜歡我什么？”

    “喜歡你有自知之明?！备党醒芏旧嗔艘痪?，“這行不行？”

    顧筠瞪他。

    傅承衍深深嘆口氣：“你還記得我上次回京嗎？”

    顧筠……顧筠居然搖了搖頭，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她還真的不怎么記得住，畢竟上輩子，跟傅承衍不怎么熟，當然也不會很關心傅承衍道狀況。

    “四年前?！备党醒軕械酶u關子了，再這樣下去，非得活生生被顧筠氣死不可，“四年前我回京的時候，在宮宴上看見你，然后就看上你了?！?/br>
    顧筠“哦”了一聲，“看上我長得好看了，我就知道，你們男人啊，都是這種貨色?！?/br>
    傅承衍唇角抽了抽，都不想跟她說話。

    顧筠笑起來，眼神狡黠至極：“傅承衍，你說的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