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霍夫人的笑聲愈發刺耳了:“顧鏡!你可不要笑死人了!你一介大燕國人,竟然心儀于我們天恭的將軍?若是說出去,你在大燕國定會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霍夫人的性子并不溫柔,骨子里總有些精明潑辣;此刻她一張嘲諷臉對著魏池鏡,叫人看了便覺得惱火。只可惜,魏池鏡卻像是沒聽到似的。 “罷了,我問完了?!蔽撼冂R揮了揮手,道,“送霍夫人回房吧,看押起來,不得踏出霍府一步,直到霍天正出現為止?!?/br> 魏池鏡身旁的將領得令,應了聲“是”,便去架霍夫人?;舴蛉伺闪怂麄円谎?,狠狠掙扎著甩開了幾人的手,抬頭挺胸傲然地朝花廊走去,口中道:“我自己會走,用不著你們攙扶!” 待霍夫人走后,一名部下湊到魏池鏡耳邊,展開一道軍報,道:“五殿下,那江亭風馬上就會趕回不破關。他并不好對付,若是他回來了,恐怕事情將會有變?!?/br> 魏池鏡思忖一會兒,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在江亭風回來前能拿下這不破關,一切都會好許多?!?/br> 魏池鏡說完這句,忽地抬起頭來,望著那屋檐下空空如也的小金籠,一副出神模樣,誰也不知道尊貴的五殿下在想些什么。 *** 京城,霍府。 霍淑君坐在妝鏡前,微微地呼了一口氣。銅鏡里模糊地倒映出她的面龐,她烏黑的眼珠子盯著自己的輪廓,口中念念有詞地說著什么。 “莫緊張,莫緊張,莫緊張……” 仔細一聽,原來是在細碎地念叨著這句話。 一連念了六七遍后,她展開手心一張揉的皺巴巴的紙,默默將上頭的文字又看了一遍——這張舊兮兮的紙片上,乃是段千刀給她策定的逃家方案。今日,她就要依照著這張紙上的內容,在九叔霍青別面前演一出戲。 待看完最后一遍,霍淑君將這紙團扔進了蠟燭的焰芯里??粗垐F化為一片灰燼,她拍了拍臉頰,大步流星地朝外踏去。 沒一會兒,她就找到了在書房蹙眉寫信的霍青別。 門扇“吱呀”一聲推開,霍淑君踏入,發出了響亮的抽噎聲。繼而,她雙眉一垂,眼里陡然泛起了一片閃亮的淚花。 “九叔!” 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書房里回響起來。 霍青別愕然抬頭,連忙擱下書信,起身問道:“君兒這是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霍淑君又抽噎兩下,一揚裙擺,竟在地上跪下了!霍青別微吃一驚,連忙要扶她起來,可霍淑君卻死死跪在地上,邊哭邊道:“九叔!我與段公子是真心相愛的!九叔便成全我們吧!” 這一句話真是好不凄涼,可霍青別的面色卻一下子就不好了。 ——段!千!刀! 他沉著臉,道:“君兒,家中對你千呵萬寵,但這件事卻是萬萬不可的。那段千刀為人頑劣,家世也與我們霍家門第不符,著實不是良配?!?/br> 霍淑君卻是不管不顧,一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架勢:“家世算什么!那些家財權勢都是虛的,只有心意才是真的!大權在握,又怎么抵得上一顆真心?君兒從不是那等嫌貧愛富之人,更不會嫌棄段家出身商賈……嗝呃……” 霍淑君身后的丫鬟紅香微微抽了抽嘴角。 ——小姐這話說的,簡直是和真的一樣!雖然小姐本就擅長把人繞進去,這些話也說的冠冕堂皇,但是小姐要說自己“不嫌貧愛富”,那可是實打實的大謊話了!小姐對窮酸書生的鄙夷勁呀,那可是寫在了鼻子上! 霍青別沉默一陣,略有無奈,道:“君兒,你先起來罷。你與那段千刀相識也未久,還不知道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br> 霍淑君一抹鼻涕眼淚,道:“雖相處未久,但他卻待我甚好。這個世界上,除了爹娘九叔,也就是他對我百依百順,事事聽從了?!?/br> 她原本只是裝哭,可此時想到生死未卜的爹爹、淪為人質的娘親,眼淚便愈發兇猛了,成串成串地往下淌著。 霍青別搖搖頭,道:“此事下次再談吧。九叔這兒還有些事情要忙,你先回去歇歇。紅香,送小姐回房間?!?/br> 紅香應了聲“是”,上來攙扶哭的東倒西歪的霍淑君回去。 霍淑君走后,霍青別便坐下來正經地瞧了會政務軍情的信件。未有小半個時辰,紅香便慌慌張張跑過來,大喊道:“九爺!不好了!小姐說她不能和心上人相守,鬧著要投井呢!” 霍青別這回是真的吃了一驚,急急忙忙起身命人去制住霍淑君。到了庭院中的井旁,果見得霍淑君哭得日月無光,一副痛失所愛的模樣?;羟鄤e也知道自己這個侄女是怎樣的執拗性子,一時間頭疼不已,只能讓家仆把小姐看的牢一些。 這一夜,總算是安然無恙地過去了。 次日,霍淑君便一副虛弱的模樣,慘白著臉到了霍青別書房里,喃喃道:“九叔,我昨夜做了個夢,想開了?!?/br> 霍青別有些詫異,問道:“什么想開了?” “我昨夜夢到觀世音娘娘給我托夢,說我和段公子本就是沒那段緣分的,自然不能結成夫妻?!被羰缇龖K淡一笑,道,“我想開了,也不鬧著嫁了?!?/br> 霍青別心底有些古怪,心道這侄女兒想開的速度也太快了。但霍淑君一向是說風就是雨,且還有個觀世音娘娘托夢,這一切倒也算是正常。于是,霍青別道:“想開就好?!?/br> 霍淑君道:“既我不想嫁了,那我只求最后再見段公子一面,與他了斷前緣。他從前待我甚好,我還沒當面謝過恩?!?/br> 侄女兒都這么說了,霍青別也不好阻攔,只能答應,另叮囑家仆跟的緊一些,莫要讓那段公子沖動之下傷了淑君小姐。 第三日,霍淑君便帶著家仆出了霍府,去見段千刀了。兩人會面之地,是一座茶樓?;羰缇狭硕茄抛?,徑直尋到了獨自坐著的段千刀。 段千刀見她順利來了,便小聲問道:“霍meimei,你可想好了?要回不破關去?那地兒現在兵荒馬亂的,你去了一點用都沒有,還添亂?!?/br> 霍淑君絞緊了袖口,道:“我要救我娘?!?/br> 段千刀有些于心不忍,道:“你怎么救?那魏池鏡難道還會憐惜你不成?” 霍淑君的心口仿佛被刺了一刀,呼吸也急促起來,口中道:“他從不會憐惜我,但我還是得試試?!闭f罷,她低聲道,“也許,他還記得我呢?” 段千刀瞧見她這副可憐模樣,咳了咳,連忙轉移話題:“霍meimei,我還有件事兒要說?!?/br> “什么事?” “咱們這一逃,那可就是一道私奔了啊?!?/br> “……” “霍meimei可想好了?要和我私奔?” “姓段的,你找死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boss和我說,明天公司有個發布會,結束后全辦公室都要集體加班,做好加班到24點的心理準備。 我當時就咯噔了一下,心道:莫非這就是永別? 第73章 舊人(三) 一路北上, 沐星戴月,江月心挑了陸路,連夜趕向不破關城。行了數日路,卻在中道遇到山石崩落,掩埋道路,不得不停下了趕路的行程。她雖心急如焚,卻也無可奈何。 此處恰逢群山連綿之處,前后不沾村落,只獨幾戶零星人家。但山道對面便是南下逃亡的流民, 有坐不住的流民便幫著連夜撬石開道,山路上盡是敲打之聲。 江月心在路邊茶棚停了馬,問店家要了一壺茶。夜色已濃, 山間留幾點零星殘火,白發蒼蒼的店家傴僂著腰, 將破了道縫隙的茶盞捧了上來。 “小姑娘,這山道約莫明日天明便可過去了?!边@老店家半瞎了一只眼, 瞧人都得瞇著眼,“只是山對頭便是北關,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年輕姑娘,去做什么?” 江月心不答, 只是問道:“真當明日天明便可通過?可需我去幫忙?” 老店家見她如此心急,一邊擦著長凳一邊答道:“官府也派了人來??斓脑?,夜半便能走了。你是姑娘家, 還是坐著勿要動了。不如先去小瞇一陣子,一覺醒來,便能過去了?!?/br> 江月心點頭,心道一句也是。付了錢,她便回到馬旁,兀自生了一捧火,抱著膝蓋在火堆旁坐了下來。噼啪火光映亮她面頰,明明滅滅的幽幽光影倒影在她眸中。 沒一會兒,她便隱約有了睡意,還不小心做了一個夢。 夢里,她看到天際飛過一只青尾鷂子,那道青黑色的殘影掠過夜空,如同一道墨痕。鶴望原上的長風吹起來,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蘆葦東倒西歪,年輕的顧鏡站在不遠處,他的衣擺被風鼓滿,面上的表情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楚。 顧鏡的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些什么。江月心歪頭一聽,只聽到一句“給本大少把最好的茶拿出來!這點破茶,打發叫花子呢!” 江月心:??? 顧鏡這語氣,怎么和段千刀似的? 這一句怒吼,令江月心驚醒了。她睜開眼皮子,面前的火堆已經熄滅了,只有殘存的火星還在炭黑的柴堆里隱隱約約地亮滅著;不遠處的馬車旁有一對年輕男女,那男子伸長脖子、青筋迸出,正對那瞎了一只眼的老店家怒吼著。 “這茶沫子也算是茶?!五云白針有沒有?!” 那老店家不僅半瞎,耳朵也有些背,喃喃問道:“五云白什么?” “五云白針!” “五云什么針?” “五云白針!” “什么白針?” “五云白針!” 江月心總覺得這聲嘶力竭、面孔通紅的年輕男子有些像段千刀。于是,她起身撣下灰塵,慢慢近了那一男一女,仔細一看,這男子竟然真是段千刀! 只不過,眼前的段大少一點兒也沒有往日錦衣華服、飛揚跋扈的模樣,反而是一副奔波亡命的模樣,額頭上還奇異地帶著一個鞋印子。 江月心愣了一下。 段千刀怎么會在這里? “段大少?”她疑惑了一句,目光又掃向段千刀的女伴。那女伴微驚了一下,立刻縮起身子,躲到了段千刀身后,低著頭不肯讓人瞧見正臉。 “江月心?”段千刀回過神來,也是微驚,下意識就把那女子往身后擋。 他這個動作,讓江月心好生疑惑。再看那女伴嬌小身形,江月心開始懷疑這姑娘是逃家的霍大小姐。于是,她咳了咳,試探道:“段大少啊,你可知道陛下打算給霍大小姐賜婚呢?!” 這一句話出口,那嬌小女子瞬間跳起,尖叫起來:“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段千刀也跳起來,跟著一起叫道:“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這女子果真是霍淑君。 “哎,瞧我這記性,我說錯了,是陛下打算娶我。錯了錯了,別放在心上?!苯滦臋M抱雙臂,打量著又驚又怒的霍淑君,疑惑道,“大小姐,你怎么在此處?” 霍淑君逃家,這可是一件大事??! 霍淑君發現自己一時沖動,露了餡,當下便有些支支吾吾的。 段千刀聽了,立刻做母雞護崽狀,將霍淑君護在身后,怒斥道:“姓江的,你沒見過私奔??!我和霍大小姐情投意合,苦于家人不同意這樁婚事,便私奔了!” 江月心微驚,道:“段大少睡糊涂了?大小姐怎么會瞧得上你?” 霍淑君一張俏臉漲的通紅,眼底有怒意,嘴唇被氣的哆哆嗦嗦的,顯然不滿意段千刀的說辭。因此,她還狠狠地踩了段大少兩腳。 段大少疼的齜牙咧嘴,卻強撐著給霍淑君使眼色,道:“對、對……吧?” 江月心也狐疑道:“當真?真不是霍大小姐瞞著九爺,偷偷摸摸回北關去?” 霍淑君氣鼓鼓的,一副恥辱的樣子,咬牙道:“是……沒……錯!本姑娘,私、私奔……”說到最后,卻很是難堪的模樣。 段千刀心里嘀咕:霍meimei這演的也太假了,姓江的要是會信,那才叫有鬼。 江月心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什么,你竟與段大少兩情相悅?” 段千刀:…… ——竟然真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