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那您不妨去養條狗吧?!眳挝靼怖湫α艘宦?,“您真是個別扭的混蛋,我變成現在這樣難道不是有賴于您的指點?我毫無忠誠,忘恩負義——或許我的確如此,但這都要歸功于我親愛的導師,不是嗎?我是您一手調教而成的,就像是上帝按照自己的樣子造出了亞當……您厭惡我現在的樣子?好極了,這說明您內心深處也厭惡著您自己!” 阿爾方斯的眼神變得像北極的冰蓋一樣陰冷,“您平時就是這樣和別人道歉的嗎?” “我改主意了?!眳挝靼惨豢诤韧炅吮永锏木?,一股熱流從他的喉頭朝著全身各處擴散,“恰恰相反,您才應該對我道歉?!?/br> 阿爾方斯瞇起眼睛看了呂西安一會,那樣子就像是一個近視的會計試圖看清賬本上的一個數字,突然,毫無征兆地,他大笑了起來。 “您知道嗎?”銀行家一邊笑一邊說,“上一次您讓我這么欣賞,還是您和德·拉羅舍爾伯爵決斗那天——您對他開那一槍時候的樣子真是讓我血脈賁張??!若不是有證人在場,我恐怕會按捺不住,當場就把您撲倒在雪地上的。在那一瞬間,我在您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這世界上只有我才配得上我自己?!?/br> “您為什么總是提他的名字,嗯?”呂西安用他能作出的最惡毒語氣反唇相譏,“天哪,我真不知道怎么評價您的這些話——看來,您一方面是個自大的自戀狂,另一方面又對路易·德·拉羅舍爾耿耿于懷。怎么,您就這么在乎他嗎?是不是您自己也知道他比您強?” 有一瞬間,呂西安感覺阿爾方斯的表情像是馬上就要動手掐死他了,但那種可怕的怒意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則是陰冷的笑容,“既然您覺得他比我強,那么為什么您現在在這里,而不是和他一起在倫敦呢?我可從來沒有限制過您的自由呀?” “既然我們要討論內心深處的想法——那我想您即便之前還不知道,如今也看出來了:德·拉羅舍爾伯爵不過是個沒用的擺設,是一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死海果。您口口聲聲說他的好處,但是再給您一千次選擇的機會,您照樣還是會出賣他——所以別再用這種話來惡心我了!我敢確信,如果路易·德·拉羅舍爾知道了您的這些惺惺作態,那么他會比我更感到厭惡!如果惡毒是一杯苦酒,那虛偽就是酸了的牛奶,后者比前者更讓人感到反胃!” 阿爾方斯猛地一甩手腕,杯子里剩下的酒被盡數甩到了壁爐里,一股子火焰在木炭上爆開,像是火山爆發時候噴出來的巖漿,“您說的沒錯,是我把您變成這樣的,因為我看的出來您是個什么樣的人——您和我的相似性遠遠大于和路易·德·拉羅舍爾!我一直在試圖告訴您要誠實面對自己的內心,別為自己的野心感到羞恥,反倒應當引以為豪!如果您不掙脫那些桎梏著您的陳腐規訓,那么即便您能從巴黎這個糞坑里扒拉出來什么,以后也必然要吐回去——您應該感謝我給您上了這一課!” 呂西安咬了咬牙,“既然您覺得我們之間如此相像,那么如果您在我的位置上,您會怎么做?” “或許和您做同樣的選擇吧,”阿爾方斯聳聳肩,那種玩世不恭的樣子真讓呂西安想要沖著他的臉來上一圈,“但我并沒有處在您的位置上——在這場游戲里我出了錢,因此我也有權利提一些過分的要求。難道您真相信那些‘人人平等”的廢話?即便人人平等,那么像我這種人也天然就比其他的人更平等些?!?/br> “您當然比其他的人更平等,我們其他的人不過是您游戲人間的玩具罷了?!眳挝靼哺械揭魂嚐o力感,或許阿爾方斯的確對他和對其他人有所不同,但恐怕他也不過是一個更珍貴些的玩具罷了。作為一個玩具,主人無論如何玩弄它,毀棄它,甚至把它從中間撕開,在主人看來都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在這場游戲結束的時候,您不但把自己花的錢都贏了回去,還額外大賺了一筆——我們其他人哪里有這樣的福氣呢?” “或許是吧,”阿爾方斯刻意地打了個哈欠,“不過現在我已經對這個游戲感到厭倦了?!?/br> “那么我又算什么?一個失敗的試驗品?一個被玩壞的玩具,只等著被裝進箱子里捐給孤兒院?” “我覺得我給您的補償已經稱得上是慷慨了?!?/br> “不,還不夠?!眳挝靼惨Я艘а?,他回想起了自己初來巴黎時落腳的那間寒酸的公寓,那屋子里常年不消散的臭氣似乎又出現在了他的鼻子里,讓他感到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那沒有鋪地毯的地板,沾滿了蟲子尸體的墻壁以及窗外鐵路線上傳來的刺耳噪音仿佛都還是昨天的事。這些東西組合在一起,構成了一種苦澀的滋味:一無所有的滋味。他從那里開始已經向上爬了這么多,這不是終點,這絕不能是終點,“我需要更多?!?/br> “那就是您自己的事情了,”阿爾方斯擺了擺手,像是在驅趕一只在他眼前飛舞的蒼蠅,“不過為了您好,我還是要提醒您一句:無論您做什么,別忘了我手里可有足夠讓您遺臭萬年的把柄——您總不希望俾斯麥先生親筆簽名的那封信被登載在報紙上吧?!?/br> 呂西安的目光越過阿爾方斯的肩膀,他看著壁爐里逐漸平靜下來的火焰,它明亮又溫暖,在即將到來的寒冷冬季若是沒了它免不了要凍死;但如果和它貼的過近卻又不免燙傷,若在那之后依舊抱著它不放,那恐怕就要被燒為灰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