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舉行晚宴的巴黎市政廳是一座文藝復興時代的建筑,自從十六世紀建成起,它成為了許多偉大歷史事件的舞臺,直到1871年的巴黎公社將它付之一炬,只剩下一座石頭的外殼。第三共和國建立之后,市政廳按照原樣進行了重建,直到1882年,重建工作才宣告完成。 此刻,呂西安正坐在餐桌邊,用半邊身子靠在桌子上,裝出一副正在仔細聆聽布朗熱將軍演講的樣子,而他實際上則是在打量這座宴會廳的陳設,這間大廳頗有名氣,1794年“熱月政變”時,羅伯斯庇爾正是在這間大廳里被人一槍打碎了下巴,他第二天上斷頭臺的時候還纏著繃帶呢。整個宴會廳的墻壁上都鋪著上好的橡木壁板,搭配上石砌的華麗壁爐和頭頂的枝形吊燈,試圖營造出一種永恒不變的權威氣氛,但這世上哪有什么永恒不變的東西呢?無數人在這間大廳里來來去去,他們曾經在政壇上呼風喚雨,如今卻都化為了塵埃,就連這座大廳本身,也不過是它全盛時期的一個復制品罷了。 臺上的將軍正喋喋不休地重復著他對于”巴黎人民的敬意“,呂西安搖了搖頭,試圖驅散自己的困意。布朗熱將軍的演講的確富有煽動性,但聽了不下上百遍之后,他已經可以把將軍的那些話倒背如流了。他想到之前在報紙上讀到,美國的那位著名的發明家愛迪生發明了一種叫做“留聲機”的機器,可以把人的聲音錄下來,等到需要的時候再播放,或許布朗熱將軍也應當買一臺“留聲機”,這樣他也就用不著每天在不同的場合重復十幾遍同樣的話了。 “我向光榮的巴黎人民致意!”布朗熱將軍像一只正在跳求偶舞的猩猩一樣,夸張地展開雙臂,好像要把幾百萬巴黎市民擁入懷中,或許等到選舉之后接著再把他們活活掐死,“巴黎人民有著反抗暴政的光榮傳統,1789年,1830年,1848年和1870年的巴黎人,都懷著無上的勇氣,打響了反抗暴政的第一槍?!?/br> “但我們不應當忘記的是,巴黎人民同樣是明智的人民,在每一次革命結束之后,無政府主義的幽靈就會徘徊在我們的國家上空,它就像引誘浮士德博士的魔鬼,用一些諸如‘人人平等’,‘消滅階級’之類的口號,試圖引誘我們這個天性浪漫的民族走入混亂的深淵。但明智的巴黎人民從沒有上當,相反,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擁抱了秩序。巴黎人民反抗舊秩序,是為了建立一個更好的秩序,這一點我希望那些左派的野心家們絕不要忘記!” 他在空中用力地甩了甩手,好像要把他口中那些“野心家”的腦袋從脖子上擰下來,“那些隱藏在國民議會和政府當中的德國代理人們一直試圖欺騙巴黎人民,他們的陰謀絕不能得逞,也絕不會得逞!我向巴黎人民呼吁,請務必在第六區的補缺選舉當天出門投票,你們的選票將成為拯救法蘭西民族的子彈,讓我們一起把德國間諜從首都驅除出去!” 他向臺下的觀眾鞠躬,后排的閃光燈瘋狂閃爍起來,記者們低下頭用鉛筆在筆記本上快速地寫著,要把將軍的精彩演講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來,刊登在明早的報紙上。 “真是精彩的演講?!弊谂赃叺哪腥顺瘏挝靼部窟^來,低聲說道,他的腦袋像是一個明亮的燈泡,寸草不生的頭頂是一片什么也長不出來的鹽堿地。此人是第六區的一位建筑承包商,名字叫做蒙蒂約或是蒙蒂翁,他記不得了,但重要的是,此人給布朗熱將軍的競選捐了幾十萬法郎,因此呂西安不得不用一頓晚餐的時間來陪他,聽他講改造巴黎那些歷史悠久的下水道有多么不容易——此人盯上了第六區的下水道改造工程,這類工程通常都利潤豐厚,按照時興的話說,就是“從糞水里撈出金砂來”,他給布朗熱將軍捐款,自然也是期待能夠在這件事上得到將軍的幫助。 “我一直試圖向政府說明,改造巴黎的這些舊的市政設施是多么的不容易,”建筑承包商苦著臉向呂西安抱怨道,“這些下水道啊,排水渠之類的東西,很多都是幾百年前的產物,重修起來麻煩極了,更不用說那一帶的土質……您知道,那里的土質是粘土,粘土開掘起來是最麻煩的?!?/br> 我當然不知道,你這個白癡,呂西安心想,若是這工程這么麻煩,那么你不投標不就完了?“我想等布朗熱將軍競選成功以后,他一定會考慮到您的難處的?!彼莻€承包商擠出一個微笑,同時不住向四周張望著,試圖找到一個從這里逃離的機會,因此當他看到夏爾·杜布瓦朝他這一桌走來的時候,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這是夏爾·杜布瓦先生,《今日法蘭西報》的著名記者?!眳挝靼惨贿吅拖臓栁帐?,一邊把他介紹給建筑承包商,“您或許認識他?不認識?那您一定看過他的文章吧?!?/br> 建筑承包商點了點頭,他看著像是個沒進化完全的類人猿,竟然還認識字,真是令人驚訝。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呂西安不等承包商反應過來,就把椅子朝后一推,“請您原諒,我得和杜布瓦先生談談,不過我不會忘記您的事情的,或許我們還能找個機會讓您和將軍談談……在不太遙遠的將來吧?!?/br> “您這是在逃命啊?!碑斔麄冏叱鲅鐣d時,夏爾笑著說道。 “如果讓我再在那家伙身邊呆上半個小時,我或許會拿叉子捅死我自己?!眳挝靼怖湫α艘宦?,“您來的真是及時,就像滑鐵盧的布呂歇爾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