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聽說他是被非洲的祖魯人用長矛捅死的,”蓋拉爾先生打了一個酒嗝,“那可不是什么舒服的死法?!?/br> “人難免一死,”呂西安說道,“對于親王和乞丐,死亡都是公平的?!?/br> “這話說的沒錯,”杜·瓦利埃先生咕噥道,他已經喝醉了,眼睛都開始發紅,“啊,我的朋友們,那些我能稱作朋友的人,他們都死了……像您的父親,啊,真慘啊……”大顆的淚珠從他渾濁的眼睛里流下來,“1870年,那真是一場噩夢??!” “我們當時都是騎兵,但我們的馬都死在了巴澤耶,可憐的動物,被炮彈炸斷了腿,我們不得不親手了結她?!彼檬植亮瞬聊?,“我們步行走到色當城,路邊上躺滿了死人或是快死的人,到處都是血,城里一片火海,我們腳下一片血?!栂駛€巨大的火球,曬的人皮膚發燙,地上的那些血黏糊糊的,蒼蠅在上面打著圈,蛆蟲從傷員的傷口里爬出來……我的上帝,仁慈的上帝!”他在胸前用力劃了一個十字。 “普魯士人朝城里開炮,我們所有人都躲在瓦礫之下,披頭散發,渾身沾滿血漬,一顆炮彈落在距離您父親幾米遠的地方,彈片打穿了他的肺,我試著幫他止血,那血燙的要命,我用衣服,用能找到的布來止血,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杜·瓦利埃渾身顫抖著,酒杯被他打翻了,紅酒在桌布上氤氳開來,就如同他所描述的流血場面,“我翻了錯,上帝啊,我犯了大錯?!?/br> 他抬起頭,呆呆地望著呂西安,呂西安感到心跳停了一拍,這可不是懺悔的好場合。 “您累了,應當去睡覺了?!眳挝靼餐崎_椅子,打算站起來。 “不,我不想睡覺?!倍拧ね呃O壬昧[了擺手,“我犯了錯,很大的錯……” 呂西安開始考慮要不要把杜·瓦利埃先生先打暈再抬回房間,幸運的是,投機商人似乎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他嘴里咕噥了幾句誰也聽不懂的話,就癱坐在座椅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開始傻笑起來。 呂西安松了一口氣,他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小亨利好奇地看著他,他摸了摸孩子的腦袋。 晚宴的氣氛在杜·瓦利埃先生喝醉之后,變得更加熱烈起來,剛才所有人都因為那些關于色當的描述而有些不自在,因此他們現在刻意地讓場面更加熱鬧起來。 “德國人真是壞坯子,”維爾涅小姐把連續打哈欠的小亨利送回房間,一回到餐廳就大聲宣布道,“粗魯,一點也沒有教養?!?/br> “奧地利人倒比他們強不少,雖然他們都是日耳曼人?!睈埯惤z說道,她兩年前曾經和奧匈帝國使館的一個秘書打得火熱,對奧地利人頗有好感。 “奧地利人總缺乏些男子氣,”那位“野孩子”凱蒂并不同意她的意見,“要我說最好的還是俄國人,都是些響當當的男子漢,而且舍得花錢?!彼嬖V其他賓客,之前一個俄國公爵給她送花時,還附帶了一萬法郎的鈔票,真是有氣魄!她那副得意的樣子讓其他的幾位女客都嫉妒的牙根癢癢。 “俄國人信奉的是東正教會,”德·塞弗爾伯爵已經喝的臉通紅了,葡萄酒讓他的宗教熱情莫名其妙地又燃燒起來,“你們都是天主教徒?!?/br> “啊,那有什么關系!”凱蒂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管他是什么教徒,脫了衣服不都一樣嗎?” “說到宗教,”維爾涅小姐突然說道,“我聽說附近的鎮子上有一座精美的教堂,據說是腓力·奧古斯特那時候建造的,亨利三世和路易十四都在那里做過禮拜?!?/br> “啊,您的信息有誤,”蓋拉爾先生用手撐著桌面,免得自己滑下去,“我聽說那是查理曼那個時代的建筑?!?/br> “我想去參觀一下一定很有意思,我想讓大家陪我一起去?!本S爾涅小姐又喝下一杯酒,“明天怎么樣?” “還是后天吧,”蓋拉爾先生打了個哈欠,“我覺得明早我起不來?!?/br> 時間已經到了后半夜,酒一瓶一瓶被灌了下去,餐廳里鬧的越來越不成樣子:德·塞弗爾伯爵坐上了桌子,呆滯地撕扯著花籃里的鮮花,手上被玫瑰花的刺弄的全是血珠子;瓦朗坦父子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把自己的臉貼在瑪麗·杜龐小姐的胸前;蓋拉爾先生和維爾涅小姐的寵物狗并排蹲在她面前,而維爾涅小姐輪流朝他們兩個面前的地上扔著葡萄,一邊看著他們吃一邊大笑起來;瓦爾特內伯爵手里拿著一瓶香檳酒,他把這瓶酒分別倒進了弗洛里母女的胸衣里。杜·瓦利埃先生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繞著房間,大聲唱著帝國時期的國歌《向敘利亞進軍曲》,手里還揮舞著一把餐刀,如同當年他在馬背上揮舞馬刀似的。而在房間的一角傳來兩個女人互相辱罵的聲音,她們已經開始不滿足于口頭交鋒,用扇子扇起對方的臉來。 眼看鬧的不成體統,呂西安趁著沒有人注意到他,從餐廳里溜了出去,卻在走廊外碰見了那個名為亨利的孩子,那孩子穿著睡衣,不知什么時候從育兒室里溜了出來。他從門縫里看著屋里的樣子,目光里帶著超出他年齡的成熟。 “您為什么不去睡覺呢?”呂西安停住腳步。 孩子抬起頭來,眼睛睜的大大的,“您是我的哥哥嗎?” 呂西安嘆了一口氣,他又摸了摸孩子的頭頂,頭也不回地朝著樓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