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您在做什么?”她捏住女兒的胳膊,“千萬別讓別人聽到您說起那個名字!一個小姐怎么能把妓女的名字掛在嘴邊呢?” 萊蒙托娃小姐將胳膊從夫人的手里抽了出來,“您讀報紙上那些寫她的文章時候,似乎也沒有那么多的顧忌吧?” 萊蒙托娃夫人的臉紅到了耳朵根,她不再理會女兒,轉向幾位男士,露出一個尷尬的微笑,似乎想說些什么,可是她很快就意識到,在這種時候無論說什么,結果都只能是徒增尷尬,因此她僵硬地轉過身子,溜回到自己的丈夫身邊去。 萊蒙托娃小姐并沒有回到自己的父母身邊,在之后的旅途中,她一直和三位法國客人坐在一起,與德·拉羅舍爾伯爵談論政治和外交,與阿爾方斯談論修筑鐵路,呂西安注意到,她的思路清晰而具有邏輯性,倘若不是因為窘迫的經濟狀況,那么塔基耶夫中?;蚴瞧渌切┤R蒙托娃夫人希望女兒套上的花花公子,恐怕連給她提鞋都不配。 “金子,黃黃的,發光的,寶貴的金子!”呂西安的腦海里突然闖進來莎士比亞《雅典的泰門》當中的一段獨白,“它可以使受詛咒的人得福,使害癲病的人為人所愛;它令雞皮黃臉的寡婦重做新娘,即便她的尊容能讓身染惡瘡的人見了嘔吐,有了這東西也能恢復三春的嬌艷?!比说膬r值并不取決于人的本身,但人的價值并不取決于人的本身,而是取決于金錢。難怪如今的人將阿爾方斯當作行走在地上的神仙,一個人能掌握這樣的東西,可不就成了神仙嘛!至少也能算得上是赫拉克勒斯或是珀修斯那一類的半神了。 列車在中午時分到了普斯科夫,這里是普斯科夫省的省會,是俄羅斯大地上最早建立起來的城市,已經有了十個世紀的歷史了。 乘客們從氣悶的車廂里走到月臺上,列車要在這里加煤,一個多小時后才會重新出發,于是在殷勤的站長帶領下,這一行頭等車廂下來的乘客們走進車站大廳,去大廳里的餐廳吃午餐。 呂西安注意到,阿列克謝朝站長的手里塞進去了一張紙鈔,那毫無疑問是對站長殷勤的獎賞,他轉向身邊的萊蒙托娃小姐,“阿列克謝·尼古拉耶維奇很有錢對吧?” “的確是的,”萊蒙托娃小姐點點頭,“他如今是特維爾省最大的地主之一?!?/br> “想必是從他的父親那里繼承而來的?” “哦,不是?!比R蒙托娃小姐臉上露出隱約可辨的笑意,“老伯爵去世的時候,羅斯托夫家的經濟狀況比起我們家現在還要窘迫——他們連祖傳的宅子都已經抵押了?!?/br> “上一位羅斯托夫伯爵,也就是阿列克謝的父親,和我的父親是一樣的人——也就是說毫無經濟上的頭腦,而且花錢大手大腳。對我父親而言,幸運的是還有我母親作為緩沖,她吝嗇而且小家子氣,但這至少確保了我父親不至于把所有的一切都揮霍掉?!?/br> “那阿列克謝的母親呢?” “在他五歲的時候,老羅斯托娃夫人就去世了?!比R蒙托娃小姐的語調變得有些憂郁,“所以您可以想象,羅斯托夫家的經濟狀況惡化的很厲害,當老羅斯托夫伯爵咽氣的時候,他簽字的借據已經一文不值了,沒有一家銀行愿意借給他錢,連高利貸者都不愿意——借給他的錢也會被他揮霍在宴會和賭博上?!?/br> “幸運的是,老伯爵在宮里還有一些過去的關系,于是在臨死之前,他幾乎是給他認識的每個有點權力的人寫了信,有一封信甚至是寫給當時的亞歷山大二世沙皇的。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在他咽氣之前,他成功地讓自己剛從學校畢業的兒子進了宮廷,擔任侍從武官?!?/br> “之后的事情您就知道了——阿列克謝青云直上,尤其是在他成為了皇太子的朋友之后,那些過去不愿意給羅斯托夫家貸款的銀行家,現在都朝他揮舞著支票本;之前不登門的朋友,如今也笑臉相迎,彼得堡所有的客廳都會為他敞開,所有的母親都愿意把她們的女兒嫁給他?!比R蒙托娃小姐突然把呂西安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說真的,他和您倒是有點像……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br> 呂西安的確明白萊蒙托娃小姐的意思,他想起自己母親臨終前給杜·瓦利埃先生寫的那封信,那封信把他帶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金錢是土地,權力是空氣,頭銜則是潺潺的流水,為了在這個世界里向上攀登,他們必須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他與阿列克謝一樣,從父母那里沒有繼承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唯一得到的就是一個機會——而他們把握住了這個機會,于是在這個光怪陸離的時代,他們獨占鰲頭。 當他們穿過候車室時,他嘗試著將自己帶入到阿列克謝的角色當中去,他很確定自己會走阿列克謝的路,但他可不敢保證,自己做的會比對方更好。他與阿列克謝是如此相似,他們彼此都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雙方相處起來才如此和諧——無論是呂西安還是阿列克謝,恐怕都不會對對方抱有任何幻想,眾所周知,這一類的幻想所能帶來的,只有痛苦和失望。這兩個伊壁鳩魯主義者做出了同樣的選擇,那就是及時行樂。 隔著候車室的玻璃,呂西安看到一群穿灰色軍裝的人,周圍的平民正朝他們的身上拋灑花瓣,軍樂隊的演奏聲隔著窗戶傳進車站的大廳里。這是本地的一營軍隊,奉沙皇的命令開往摩爾多瓦,以應對保加利亞危機——在許多遠離權力中心的人看來,這場危機勢必要以一場戰爭作為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