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每當那時候,呂西安就會和母親一起,將家里所有能盛水的容器搬到閣樓上去,然而屋頂的每一處都在朝屋內滲透著細小的水珠,這些水珠沿著屋頂的內側往下流,在屋頂和墻壁的拐角處聚集成更大的水珠,沿著墻壁一路流進樓板里。 于是,要不了幾天,屋子里的一切就都變得潮乎乎的,有時候連墻角都能長出蘑菇來,夜里的被子又濕又冷,黏在年幼的呂西安的腳上,讓他不住地發抖。 他用手指按了按眉心,驅散這不愉快的記憶,隨即拉鈴叫仆人進來,要他把屋里所有的爐火都點上。 當呂西安坐到早餐桌前時,屋子里已經被爐火烘的溫暖而又明亮,無論是墻壁還是屋頂上,都找不到一滴水珠子。 早餐吃了一半,仆人進來稟報有客人來訪?!笆且晃慌?,她不愿意說自己的名字?!?/br> 呂西安心里響起警報聲,上一次這樣一個不愿透露姓名的客人就是那位馬赫迪人的代表,他給呂西安造成的麻煩到現在還沒有完全解決呢。 “她說自己有什么事了嗎?” “她不愿意說,”仆人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但是那位夫人看上去有點緊張?!?/br> 這很難說是一個好的預兆,呂西安既感到好奇,又有些不安,“那就請她去客廳等著吧?!?/br> 他很快地吃完了早餐,去到隔壁的客廳,在那里他看到了那位坐在沙發上的女士:她大約三十歲出頭,還算是頗有風韻,但嘴巴有點向外突出,因而影響了整體的美感。她有著南方人身上常見的暗色皮膚,臉蛋上泛著一點紅暈,那是多血質的標志,這在普羅旺斯人或是巴斯克人當中是很普遍的。她的胸脯上掛著一串流光溢彩的紅寶石項鏈,就像是一片火焰正在她的胸前跳動著。 看到呂西安進來,她立即站起來,朝呂西安露出一個有些討好的笑容。她手里握著一塊被她自己揉的皺皺巴巴的手帕,看來那位仆人說的沒錯,她確實有些緊張,問題是為什么呢? “請問夫人的芳名?”呂西安朝她微微彎了彎腰,兩個人面對面地坐在兩張沙發上。 那夫人猶豫了片刻,“您稱呼我為格勒芒太太吧?!?/br> 這當然是一個假名,但并沒有揭穿這謊言的必要,“那么格勒芒太太,您這樣早來拜訪我,是有何貴干呢?” “我嗎,先生?”格勒芒太太露出一個有些凄涼的微笑,這微笑讓她嘴角的皺紋顯得更加明顯,無形當中加重了這種凄涼,“我在巴黎沒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并且我敢確信,有一些敵人正躲在暗處,對我這個弱女子虎視眈眈,他們似乎覺得我掌握了他們的秘密,要讓我永遠閉嘴……”她的手捏那塊手帕捏得更緊,青色的血管在手背的皮膚上顯露出來,“報紙上稱您為‘揭露專家’,您能幫助我嗎?” 呂西安有些拿不定主意,這女人看上去并不像是掌握了什么秘密的人,或許她是一個有妄想癥的瘋子?但既然已經讓她進了門,倒也不妨讓她說完,“我能怎么幫助您呢?” “我該向您介紹一下我自己?!备窭彰⑻钗艘豢跉?。 “我出生在土倫,十六歲那年來到了巴黎,在輕喜劇院做演員?!彼樕系募t暈更加明顯了,“當我二十歲那年,我遇見了一位……朋友?!边@當然就是情人的委婉說法。 “他的名字是雅可布·薩多林,我認識他是在1880年,他那時候四十六歲,在巴拿馬運河公司工作,每年拿三萬法郎的年俸?!备窭彰⑻拖铝祟^,“她的妻子已經去世了,于是我就搬到他的家里去……為他料理一點家務?!?/br> 從格勒芒太太的樣子看,她在比自己大了二十六歲的薩多林先生府上,為他料理的可不僅僅是家務,“我知道了,請您繼續說吧?!?/br> “1885年的時候他升了職,巴拿馬運河公司讓他成為了他們的一名代理人,負責把公司的債券和增發的股票推銷給交易所里的那些證券經紀人和投機商人,再由這些人出售給那些想發財的投資者。這是一份很輕松的工作,而且油水很多——他能拿到一厘五的傭金,而且不需要做什么事情——人人都看好巴拿馬運河公司的股票,這個您一定知道?!?/br> 1878年,法國與哥倫比亞政府達成了協議,租借巴拿馬地峽地區九十九年,準備在這里開通一條溝通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運河,這項工程將把兩大洋之間的航行里程縮短上萬公里。 工程的總管,是之前主持蘇伊士運河工程的斐迪南·德·雷塞布男爵,為了籌集足夠的資金,在巴黎成立了巴拿馬運河公司,并在巴黎的證券交易所發售股票。 巴拿馬運河公司的股票,剛剛上市發行,就遭到了投資者的熱情追捧,這是理所當然的:二十年前那些投資蘇伊士運河公司的家伙,一個個都發了大財,而主持建造這條巴拿馬運河的雷塞布男爵,不也是蘇伊士運河開鑿的組織者嗎?他既然成功了一次,那么第二次成功不就是順理成章的嗎? 在這樣的美好前景的誘惑下,交易所陷入了癲狂的狀態,人人都像是發了狂一般,試圖在這場本世紀最偉大的投機生意當中占到自己的一份,每個人都想把自己的財產投入到巴拿馬運河公司當中去,他們做著一本萬利的美夢,想象著要拿這筆翻了幾倍的錢去獲得怎樣的物質享受,在這個偉大而繁榮的時代,人人都能在交易所里發大財!金錢不再是金錢,而是帶有魔力的數字,隨著股票經紀人的競價而直沖新高,今天的一萬法郎,明天就會變成兩萬,五萬甚至十萬法郎,誰能抵御參與其中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