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當馬車穿過新橋,從司法部大樓前的廣場上經過時,呂西安終于長出了一口氣。 “別管什么杜·瓦利埃先生了,”他對自己說道,“我的父親是喬治·巴羅瓦,犧牲在色當戰役里——這就夠了,我不需要第二個人來做我的父親了!杜·瓦利埃先生若是要給我什么幫助,那么我就笑納;可他別想讓我把他當做父親,也別想讓我娶他的女兒!” 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變得通暢的多,車廂里也顯得不那么熱了。 馬車再次向左轉彎,沿著河堤朝杜伊勒里花園的方向駛去,車子的右手邊是盧浮宮側翼的巨大石頭建筑,左手邊則是黑沉沉的塞納河。 如同雛鳥破開蛋殼一般,天空中的烏云突然裂開了一個口子,金色的陽光從中傾瀉而下,在榮譽軍人院的金頂上跳躍著,形成波浪一般的金色漣漪。在那金碧輝煌的圓頂之下,拿破侖皇帝靜靜地在這座奢華的墳墓當中長眠,當他來到巴黎時,只是個年輕的炮兵軍官,二十年后,他和他的親戚們統治了整個歐洲。 “現在,看我怎么對付你吧!”呂西安輕輕重復了一遍巴爾扎克的這句話,這是年輕的大學生拉斯蒂涅對巴黎這個熙熙攘攘的大蜂房所發表的宣言。他感到自己一下子充滿了力量,杜·瓦利埃先生和他的交際花,此時已經被甩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歌劇院大街和圣安妮街的交匯處,馬車為了讓過一群正在穿過馬路的市政工人,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恰在這時,街角掛著的一副招貼畫吸引了呂西安的注意,那是一張布朗熱將軍的半身像,然而呂西安感到有趣的并不是畫像本身,而是下面寫著的一行花體字——“打敗了俾斯麥的男人”。 由于今年年初以來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布朗熱將軍已經被一些人抬到了法蘭西民族的英雄這樣的地位上。所謂的“施內貝勒事件”,令戈布萊總理顏面盡失,令德國和法國走到了戰爭的邊緣,可卻讓布朗熱將軍大出了一場風頭。 這一系列荒唐的事情始于四月二十一日哈瓦斯郵傳通訊社發布的一則消息:在之前普法戰爭當中被割讓給德國的阿爾薩斯省,一位名叫吉羅拉莫·施內貝勒的法國邊境警察部門的官員,受邊境對面的德國同事邀請,前去和對方會面,可他剛剛跨過邊境,就被兩個埋伏在那里的德國警探粗暴地逮捕了。 根據德國政府的解釋,施內貝勒是一名法國間諜,他潛入德國控制的阿爾薩斯省,散發來自巴黎的鈔票,煽動當地人從事反德活動。但且不說這位法國官員是在法國還是德國的領土上被捕獲的,他既然受到了德國人的邀請,那么本就應當享有外交使節的豁免權,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德國人的所作所為都稱得上是一種挑釁行為,至少也可以說是極不友好的。 戈布萊總理和他的顧問們,立即做出了結論——這是1870年埃姆斯電報事件的翻版。那時的俾斯麥通過一封措辭無禮的電報點燃了法蘭西的民族怒火,迫使拿破侖三世皇帝不得不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對普魯士宣戰,最后一頭撞在了鐵板上,將法蘭西第二帝國撞的粉身碎骨。 這個理論看上去并不是天方夜譚,難道德國內部近些年來不是一直有著要對法國進行一場“預防性戰爭”的聲音嗎?那個老jian巨猾的俾斯麥,和俄國沙皇簽訂的《再保險條約》,規定了如果法國主動進攻德國,那么俄國將要保持中立,這個條約將在年底到期,而看樣子沙皇對于續約并沒有太大熱情,那么俾斯麥或許是想要抓住這最后的時間,迫使法國向德國宣戰,從而打一場必勝的戰爭,讓法國在未來的二十年里都無法成為德國的威脅。 戈布萊總理打算對這件事冷處理,可陸軍部長布朗熱將軍卻不愿讓他如愿。將軍掀起了一場狂熱的民族主義運動,要求立即宣布總動員,局勢這樣緊張,若是法國這樣做,那和直接宣戰也沒有什么區別了。 兩國的外交官在柏林和巴黎進行著對話,但氣氛變得越來越緊張,外交官們的交流當中也帶上了不少挑釁和恐嚇。人類曾經因為比這更渺小的理由發動過戰爭,因此這一次看上去,戰爭已經不可避免。 四月二十五日,布朗熱將軍在內閣會議上要求法國政府立即對德意志帝國發出外交照會,要求德國立即釋放施內貝勒,并賠禮道歉,這樣的一封照會就等于最后通牒。 內閣進行了投票,最終戈布萊總理獲得了勝利,以六比五的微弱多數否決了這項提議,可這樣的投票結果,已經暴露了內閣的嚴重分歧,戈布萊內閣僅僅成立了半年,又走到了垮臺的邊緣。 可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這場危機的結束竟然和開始一樣毫無預兆。四月二十八日,根據德國的老皇帝威廉一世的命令,施內貝勒被釋放并遣送回法國,這場危機戛然而止。 關于德國舉動背后的原因有很多說法:有人聲稱這場危機不過是俾斯麥用來在德國國會通過一份新的大額軍費法案所玩弄的詭計;也有人認為俾斯麥對《再保險條約》失去了信心,他無法確信如果德國和法國爆發戰爭,俄國將會置身事外。 但無論原因如何,這樣的結果讓布朗熱將軍成為了民族英雄,而讓戈布萊總理和其他的政治家們看上去就像拙劣而又膽怯的小丑。布朗熱將軍的支持者們紛紛宣稱,俾斯麥是被布朗熱將軍所嚇退的,雖說反對布朗熱的政治家們對這種可笑的說法嗤之以鼻,但他們也實在是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來,畢竟柏林的俾斯麥侯爵可不會在報紙上就此事發布一個辟謠的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