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剛從布盧瓦城回到巴黎不久的呂西安同樣接到了邀請,隨著邀請函到來的還有一封來自杜·瓦利埃夫人的信,祝賀他贏得了競選,并請他務必賞光來參加這次舞會。那粉紅色的信紙上帶著脂粉的香氣,可以想象她是在梳妝臺上隨手用眉筆寫下的這封信,這樣隨意的舉動通常只發生在親密的朋友之間,顯然杜·瓦利埃夫人是刻意在和呂西安拉近關系。 5月15日的黃昏時分,杜·瓦利埃府上的仆人就在門前的臺階上鋪上了寬闊的紅地毯,一直鋪到前院中央的噴水池前,花園的樹枝上也掛上了五顏六色的彩燈。 在杜·瓦利埃先生的府邸大門前,有幾十個憲兵和警察正在站崗,巴黎的警察局長本身就是舞會的來賓,再加上許多要人都將要參加舞會,因此安保工作也頗受重視,畢竟誰都不希望那些討人厭的社民黨人和無政府主義者來掃了大家的興致。 這場舞會的新聞幾天前就登載在了報紙的“地方新聞”版面上,因此當舞會的第一批賓客到場時,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警察們不得不手拉手組成人墻,才將這些人趕到街對面去。 那些下班的工人,職員,附近商店的學徒和紡織廠的女工都停下了回家的腳步,聚集在杜·瓦利埃先生的宅邸門口,一邊忍受著空空如也的肚子傳來的不適感,一邊猜想著這樣的一場盛會要花費多少個法郎的巨款。 呂西安并不急于到場,正如那句俗語所說的那樣——“裝出自重,人便敬重”,如果一個人表現出大人物的派頭,那么不明就里的人也會把他當作大人物。因此他吃過晚飯之后花費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來穿著打扮,直到晚上九點半才登車出門。 呂西安今晚穿了一件新定制的晚禮服,樣式都是今年春季巴黎的時興款式,他的領口掛著榮譽團騎士勛章,胸前戴著布盧瓦城徽章樣式的胸針,表明他作為這座城市民意代表的身份。這些花費在著裝上的錢雖然為數不少,可卻是必要的,一個人身在葡萄園里,怎能沒有種葡萄的工具呢? 他的馬車是回到巴黎之后剛剛購買的,一輛裝飾豪華的四輪馬車,連同兩匹鐵灰色的英國馬,總共花了他將近四萬法郎。當呂西安付款的時候,他的心臟很是不爭氣地抽痛了幾下,不過有什么辦法呢?一個國會議員,總不能坐出租來的馬車,除非他是工會出身的極端左翼,呂西安可不想給自己營造出那樣的形象,畢竟他的選民可大多是保守派。 馬車駛上時髦的圣奧諾雷大街,在杜·瓦利埃先生的府邸前面減速,呂西安透過玻璃看著街邊那些看熱鬧的人。車廂里點著一盞汽燈,他的面容的倒影和外面人的面容交疊在一起,化作一團模糊的光影。 這光影提醒了他,僅僅不到一年之前,他也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員。當上個夏天快要到來的時候,每天傍晚他就從那個熱的像烤箱一般的小公寓里出來,沿著各條林蔭大道漫無目的地走著。那時當他路過這些張燈結彩的大宅子時,他嘴里總是口干舌燥,而心里總燃燒著一團邪火,總是憤憤不平,想要沿著社會的階梯向上爬,一路爬上名利和欲望的頂峰……如今瞧瞧他取得了多大的進展呢! 他仔細地看著那一張張混雜著好奇,嫉妒和不甘的面容,他了解那種感覺。為何街邊的這些人勞碌終日,卻依然饑腸轆轆?他們的孩子在路邊玩耍,這些孩子面黃肌瘦,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他們的四肢細瘦,和身體完全不成比例,就像是海灘上的螃蟹一般。上層社會的人們在他們的歡樂之船上夜夜笙歌,絲毫沒有注意到下方的海洋正在沸騰,總有一天要讓一切天翻地覆。 可那是以后的事了……呂西安將這些念頭從腦海里驅逐出去,現在他要做的是應付今晚的這場舞會,舞會的賓客雖然都衣冠楚楚,可這張文明人的皮下隱藏的都是兇殘的豺狼虎豹,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才能應付。 馬車拐了一個彎,跟著前面的那輛車駛入杜·瓦利埃先生府邸的前院,車剛一停下,一個戴著假發的仆人就上前打開車門,將踏板放下來。 呂西安踩著踏板下了車,他的皮鞋踩在厚厚的絲絨地毯上,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響。大門前的樓梯兩側擺滿了各色的鮮花,倘若天氣更熱一些,恐怕就要招來蚊蟲了。 杜·瓦利埃夫婦已經在大門前站了一個多小時了,他們笑著歡迎進門的每個人,重復著“非常榮幸見到您”這句話。當然一眼就可以看出,今天掌管全局的是杜·瓦利埃夫人,她是指揮今晚這場盛大演出的導演,站在她的身后的那位丈夫,不過是一件普通的道具而已。而且想必在杜·瓦利埃夫人的眼里,這位丈夫也并不是什么體面的道具,她恐怕寧可將他雪藏起來,但又不得不顧及到丈夫的面子,于是也就只能采取這樣的折衷方案。 那位梅朗雄先生似乎也早早到場了,作為杜·瓦利埃夫人的“老朋友”,他也幫著這對夫婦一道招呼客人,時不時地和杜·瓦利埃先生互相親熱地交談幾句,而和杜·瓦利埃夫人之間卻只有偶爾的眼神交流,這樣微妙的三角關系實在是令人大開眼界。 “德·布里西埃男爵先生,”杜·瓦利埃夫人朝呂西安伸出一只手,她渾身帶著的鉆石和寶石在頭頂的大吊燈的光線照耀下熠熠生輝,讓她看上去也比實際的年齡顯得年輕了,“非常榮幸見到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