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節
“噠!”前方腳步聲猝停,熾陌慢慢轉過身,一雙眸子隱隱泛起紅光,就猶如兩盞赤紅的燈泡懸在半空,甚是怖人。 “到了?!睙肽耙徽婆南驂Ρ?,就聽咔噠一聲,前方隆隆作響,一座巨大石門緩緩升起,露出了洞外的綠樹霞光。 熾陌邁步出洞,站在了霞光之中。 二人緊隨出洞,展目四望,這才發現,此地應地處京郊,時值深秋,楓葉如火,沿著山坡緩緩鋪展而開,映著漫天的金云夕霞,甚是好看。 郝瑟長吁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尸天清卻是直直看著熾陌背影,薄唇微動,正要說話,卻見熾陌身形毫無預兆轟然向后倒去。 “熾兄!”尸天清面色大變,閃身上前環住熾陌腰身跪地。 “熾陌!”郝瑟沖上前定眼一看,頓時也驚呆了。 但見熾陌直挺挺躺在尸天清懷中,雙瞳赤紅如血,臉上、脖頸、手臂上的皮膚裂開一道道血絲,瞬間遍布全身,就仿若他是一個又薄又脆的瓷器,而有人用硬物將瓷器的表面給敲碎了。 “這、這是怎么回事?!”郝瑟大叫。 “是同生蠱,子母蠱的前身——之前主人替李孜省養過……后來,就用在了自己和我的身上……”熾陌笑了起來,“他以為我不知道,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同生蠱!也、也就是說,你殺了杭玥,相當于也、也殺了……”郝瑟聲音發抖。 “若不殺他,他功力一日不如一日,遲早有一天,還會再用到蟬幽……”熾陌扭頭看向尸天清,笑顏溫柔,“所以,他必須死……” “熾兄,你撐住,尸某這就帶你回去,回悠然居,南燭肯定有辦法的!”尸天清嘶聲大叫。 熾陌笑意更勝:“我可不是天人……無法起死回生了……” “我是天人,我有辦法!”郝瑟眼淚噼里啪啦掉了下來,連忙胡亂抹掉,“我有時間機器接收器,我有辦法!我有辦法的!” 熾陌轉眸看向郝瑟,微微搖了搖頭,抬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卷軸,低聲道:“你之前給我的房間的設計圖,我覺得太丑,所以,自己改了改,你看看好不好……” “好、好!我看看!”郝瑟慌亂展開卷軸,可是卷軸早已被熾陌的血水浸透,什么都看不清。 “怎么了?”熾陌赤紅瞳光已經開始渙散。 “你畫的太丑了,我找根筆改一改,你等著,我馬上就改好!”郝瑟淚水狂涌而出,手腳并用奔了出去,四處亂找樹枝。 “傻瓜……”熾陌笑得開心,抬眸看向尸天清,“天清美人……” “莫要說話!”尸天清手掌抵住熾陌丹田,運功輸力。 “算了……”熾陌手指輕輕握住尸天清的手腕,“我欠你的,都還清了——莫要讓我再欠你別的……” “你說什——” “都還了……真好……” 熾陌眸光在眼前人臉上凝注一瞬,唇角微勾,綻出這一生唯一一次純潔無垢的笑意,緩緩合上了眼睫。 “找到了,我找到了一根炭筆,我這就改——”郝瑟大叫著跑來,然后,猝然停住了腳步。 青衫劍客懷中,那個妖冶的西域青年,已經閉上了雙眼,皮膚上的裂紋血絲已然消失,此時的熾陌,就像睡著了一般,唇角含笑,安安靜靜。 夕陽西下,風煙荒陌,萬里霞光籠罩在劍客筆直背影之上,仿若那一抹緋紅色的衣袂,永隨青衫之側,生死不離。 * 朱佑樘登基后第三日,熾陌死。 西廠默刃余孽全部消亡。 從此,西廠這個惡魔般的字眼,就被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一日后,文京墨根據熾陌之前的描述,找到了他口中所謂的分店風水寶地三里舀胡同,那里,本就是一片墳場。 兩日后,熾陌下葬,當天,萬里無云,天氣晴朗,悠然居眾人盡數到場,之后,尸天清和郝瑟又在墳前坐了許久,至于和熾陌說了什么,卻是外人不得知。 此后,悠然居便恢復了日常運轉,如意堂和神醫堂依舊客似云來,唯獨天機堂,閉館了整整半個月。 * 黃昏時分,南燭坐在膳堂里,插袖看著桌上盤子里的幾個干癟饅頭,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旁邊,宛蓮心唉聲嘆氣,流曦愁眉深鎖,文京墨面色陰沉,皆是面帶菜色。 “吃慣了尸大哥的飯,平常的飯食,實在是難以入口啊……”南燭嘆氣道。 “這剩飯已經吃了兩天了,文公子,要不咱們去下館子吧……”宛蓮心建議。 流曦一旁連連點頭。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饅頭可是前日花了整整十文錢買來的,不可浪費?!蔽木┠林?,抓起一個饅頭開啃。 南燭、流曦、宛蓮心三人臉皮不禁一苦,只能也啃起了干饅頭。 一時間,膳堂內咔吧咔吧響成一片,就好像數只老鼠在啃床板一般。 流曦速度最快,三下五除二啃完兩個饅頭,苦著臉道:“文公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br> 文京墨嘆了口氣:“小生這幾日仔細想了想,也有所發現?!?/br> 此言一出,同桌三人頓時雙眼一亮。 “文公子快講!”宛蓮心道。 “那杭玥的真正身份,應該是西廠都督汪直?!蔽木┠?。 同桌三人:“……” “然后呢?”宛蓮心問道。 “控制宣木峰的幕后之人,就是西廠默刃,所以,命令宣木峰為尹天清中殤魂蠱的人,應該就是汪直最信任的默刃首領默一——也就是熾陌……” “然后呢?”流曦又問。 “斂風樓重華會給龍雨桐下了銀絲蠱的人,應該也是汪直派來的,或者就是——” 宛蓮心:“默刃?” 文京墨挑了挑眉毛,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繼續道:“甚至那春羅的百年日記,或許也是汪直從春羅手中偷來,然后借熾陌的手送給了我們?!?/br> “他做這些是為了什么?”南燭問道。 “因為汪直找不到春羅?!蔽木┠攘艘豢诓?,“但是他卻知道春羅想要的東西?!?/br> “春羅想要的東西——”流曦瞇眼,“天人?” “汪直費盡心力,其實就是要讓春羅的目光聚集到尸兄,或者說——聚集到‘天人’的身上,這樣便可引出春羅,讓我們雙方自相殘殺,方便自己報仇?!?/br> “報仇?” “你們可還記得春羅日記里最后一段說,有一個人為了一個女人背叛了他?”文京墨道,“但是字里行間卻又能看出,那個女人無法善終?!?/br> “可是,汪直不是太監嗎?”宛蓮心驚訝,“為了女人?那——那個女人又是誰?” 文京墨抬眼:“武林大會,將杭玥的傀儡宣木峰推上武林盟主之人?!?/br> 三人一愣,隨即回過神來:“懷夢仙子?!” “如今想來,懷夢仙子真正的死因,的確甚是蹊蹺?!蓖鹕徯某烈?。 文京墨點頭:“利用‘天人’引出春羅,利用‘天人’殺了春羅,再用尸兄做成練功的蟬幽,擒住郝瑟制作新的瑰珀,至此之后,武功蓋世,青春永駐,呵,汪直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可惜千算萬算……” 說到這,文京墨不禁垂眼,搖了搖頭:“這人心,終究是算不清的?!?/br> “若非為了春羅,汪直便不會將熾陌送到尸公子身邊,若熾陌從未見過尸公子,最后——汪直也不會死在熾陌劍下?!蓖鹕徯膿u頭。 文京墨嘆了口氣:“真論起來,春羅其實是死在汪直手下,可汪直,又何嘗不是死在春羅手中呢?” 宛蓮心和流曦暗暗嘆息,唏噓不已。 “文大哥,”南燭板著小臉打破沉默,“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尸大哥和郝瑟為了熾陌的死,已經萎靡不振半個多月,再這樣下去,咱們遲早要餓死?!?/br> “實在不行——”文京墨雙手插袖,鹿眼長瞇,“明日小生親自下廚……” 此言一出,一片死寂。 南燭、宛蓮心、流曦雙眼暴突,一副見了鬼的驚悚表情。 “還是——”文京墨挑眉,“繼續吃干饅頭?” 話音未落,流曦迅速抓起饅頭塞到嘴里,宛蓮心一邊吃一邊灌水,南燭捏著鼻子使勁往下咽,三張臉上皆是視死如歸。 “甚好?!蔽木┠珴M意點了點頭,慢悠悠抓起饅頭啃了起來。 同桌三個腦袋湊到了一起。 宛蓮心:“文公子好像心情不太好?!?/br> 南燭:“郝瑟不在,他沒人欺負,所以把氣都撒在了我們身上?!?/br> 片刻沉默。 流曦:“……舒公子今日帶著公子和郝公子逛街散心去了?!?/br> 宛蓮心:“能行嗎?” 流曦:“不知?!?/br> 宛蓮心:“若是舒公子也不行……明日咱們還是去請個廚娘回來吧?!?/br> 南燭:“甚好?!?/br> 流曦:“嗯?!?/br> 三人商量妥當,又同時回頭,看了一眼文京墨。 但見文京墨拿著干饅頭,卻是一臉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總之,無論如何,不能再讓文公子下廚了!”宛蓮心定聲道。 身側二人狠狠點了點頭。 * 與此同時,城隍廟街市之上,人潮熱鬧,小販林立,各類叫賣聲此起彼伏,繁華如昔。 就在這茫茫人流之中,慢慢行來三人,一前兩后,步行速度較這匆忙明顯慢了不少,甚是格格不入。 為首一人,身著藕白長衫,手搖無字玉骨扇,笑意如春,踱著方步,很是悠閑;身后二人,一個是頭戴黑紗斗笠的青衫劍客,一個是紫衣金帶的三白眼青年,雖然身處熱鬧市集,但卻渾身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淡漠氣息,仿若將自己隔絕在世人之外。 “小瑟,你看看這燈籠——” “微霜,你瞧瞧這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