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節
郝瑟暗暗翻了個白眼。 朱見深安撫性地拍了拍萬貴妃的手背,目光再次轉向了文京墨:“你就是江湖上盛傳可算盡天下萬事的鬼算書生文京墨?” 文京墨斂目頷首:“是江湖朋友謬贊?!?/br> “好——朕今日有一事要請你算一算?!?/br> “皇上吩咐?!?/br> “三日前,泰山地震,朕想讓你算一算這地震的緣由?!?/br> “草民遵旨?!蔽木┠凳?,又抬頭道,“只是草民卜卦,還需要幾件東西?!?/br> “懷恩?!敝煲娚罘愿?,“聽文先生的吩咐?!?/br> 懷恩忙上前:“是,皇上?!?/br> 文京墨低聲對懷恩吩咐了幾句,懷恩便領著兩個小太監出門,不多時,又帶著一隊太監抬回了一張紅木案回來,桌上還鋪了一張六尺長的黃娟。 文京墨踱步走到桌案之后,雙目如狐,淡淡掃了尸天清、郝瑟和舒珞一眼,道:“煩請三位為小生護陣?!?/br> “是,文先生?!比肆⒓葱念I神會,分別站在了文京墨的十步之外,尸天清居左,舒珞居右,郝瑟在后。 文京墨從腰間解下九如珠盤平擎過頭,提聲道:“皇上,草民開始卜卦了?!?/br> 朱見深:“嗯?!?/br> 文京墨左手托住珠盤,右手按住碧玉珠,慢慢闔眼,口中開始喃喃低語: “天地乾坤,九如算珠,概卜天下,五岳泰首,震地天動,緣自為何,聽我九如,珠算九天……” 聲如咒語,珠響清脆,碧衣書生立于大殿中央,容色勝玉,眼睫低垂,隨著嗓音漸漸升高,碧虛衣袂無風而動,烈烈震蕩,將文京墨一副神容襯托得愈發高深莫測。 萬貴妃繃圓雙目,朱見深略顯驚詫,不約而同屏住呼吸。 “九如珠卜,卦天震地!” 文京墨猝然睜眼,大喝一聲,手中九如珠盤啪一聲直指向桌面,霎時,衣袂狂舞,黃娟騰空,萬條霞光從文京墨身后迸射而出,在六尺黃娟之上噴出了四個大字:“應在東宮”。 朱見深猛然坐直身形,萬貴妃臉皮劇烈一震。 “告天意——”文京墨長呼一聲,慢慢落下九如珠盤,黃娟也仿佛受到召喚,輕飄飄落在了桌面之上。 “請圣上御覽?!蔽木┠热斯虻剡凳?。 懷恩立即上前,雙手高捧黃娟送到了朱見深面前。 朱見深細細看著上面的紅字,眉頭緊鎖,面色凝重。 “皇上——”萬貴妃剛要說話,卻被朱見深抬手制止。 “文先生,這四字何意?” 文京墨頭頸低垂,雙手插袖高舉過頭:“就如圣上所見,此乃上天示警?!?/br> “示警,示什么警!依本宮所見,你們就是一幫江湖騙子!”萬貴妃勃然大怒,騰一下站起身,厲喝道,“來人,還不速速將這幾個騙子拉下去凌遲——” “貴妃!”朱見深驟然提聲。 “皇上,這幾個人,分明就是妖言惑眾——” “貴妃不可對文先生無理!” 朱見深的臉色沉了下來。 萬貴妃神色一動,慢慢坐下了身,眸光冷冷掃過座下四人,容色陰冷。 “文先生,這示警何解?”朱見深定定看著文京墨道。 文京墨抬頭,定聲道:“天家之事,唯有圣上決斷?!?/br> “呼——”朱見深長長嘆了口氣,深深靠在了床頭軟墊之內,一臉疲憊,“都下去吧,朕要好好想一想……咳咳咳咳咳……” 話音未落,突然就是一陣劇咳,而且越咳越厲害,儼然有要將心肺脾腎都咳出來的陣勢。 “快、快傳太醫!”懷恩大叫。 “去請白院使!”萬貴妃起身命令。 “傳白院使!”懷恩又喊,“端水過來,還有止咳丸呢!” 一時間,沖出大殿請太醫的,端水取藥的,給皇上順氣的,合著萬貴妃的怒喝和朱見深的劇咳,將整座大殿折騰的烏煙瘴氣。 郝瑟、尸天清、舒珞、文京墨四人貼邊站立,對視一眼,同時保持沉默。 “郝少俠,尸大俠,舒公子,文先生,有勞四位了?!睉讯鞒榭兆哌^來,低聲命令一個小太監,“帶著四位速速出宮?!?/br> 郝瑟等人向懷恩一抱拳,隨著小太監快步走出,剛到大殿門口,就見另一名太監領著一個身著官袍的太醫急匆匆趕了進來,正好和郝瑟等人擦肩而過。 就在那一瞬間,郝瑟突然福至心靈,偏頭看了那太醫一眼,恰好同時,那太監也看向了郝瑟。 四目相對,三白眼爆絲,那太醫的五官容貌猶如一朵煙花在郝瑟腦中炸開。 白皙的皮膚,似笑非笑的雙眼,那分明是—— * “是白蘇,云隱門的大弟子白蘇,肯定就是他!”禁宮外,郝瑟一登上馬車,就迫不及待對身側三人低聲道。 “白蘇?”尸天清看了舒珞一眼,“難道他沒死?” 舒珞眉頭深鎖:“云隱門廢墟之中,的確未尋到白蘇四位師兄弟的尸身……” “呵呵——”文京墨突然笑了起來,“難怪,皇上突然病重,想必正是這四人的手筆……” “難道,萬貴妃的容貌,也是因為白蘇他們幫忙煉制了瑰珀?!”郝瑟驚呼。 “定是如此,否則,白蘇怎會在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里,就爬上了太醫院院使的高位?”文京墨道。 “可是瑰珀——”尸天清眉頭緊蹙,欲言又止。 “舒某在大殿之內,聞到萬貴妃身上散發出一種腥臭腐味,就算用濃重的熏香也蓋不住,而且——” 舒珞頓了頓,“那個味道,和之前宋頌——不,和春羅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br> “等一下,宋頌不是因為他膽小尿褲子才——”郝瑟說了一半,豁然明白過來,“他是故意的,故意用尿sao味蓋住那種腐臭味……” “當時舒某不明白,如今想來,怕這就是——瑰珀的后遺癥吧?!笔骁髶u頭道。 “呵呵,表面光鮮亮麗,可肌骨之中早已腐爛變臭,難怪春羅舍棄了的瑰珀,轉而去尋什么金絲蛭?!蔽木┠湫?。 “等一下,那也就是說,萬貴妃的身體也已經——”郝瑟瞪眼。 舒珞嘆氣:“腐臭刺鼻,命不久矣?!?/br> * 三月后,舒珞一語成讖。 成化十九年七月,萬貴妃暴斃而亡。 據昊申傳出的小道消息,說萬貴妃死后不到一個時辰,全身肌rou腐爛,惡臭熏天,幾乎無法辨別尸身。 對此,郝瑟的評價是:遺臭萬年。 萬貴妃死后,天子下旨,全國大喪,所有娛樂活動全部禁止。 但實際上,天下愿意為萬貴妃服喪的人,怕是屈指可數,更多的人,則是心中狂喜不已。 而唯一一個真正痛不欲生之人,此時也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 朱佑樘站在天問大殿門前,長長吸了一口氣。 懷恩垂頭束手:“太子殿下,皇上已經久候多時了?!?/br> 朱佑樘點了點頭,邁步行入殿門。 一月前還高懸的層層疊疊的幔帳,以及那令人作嘔的香味,皆已消失不見,只剩下空蕩蕩四墻和一排排燃亮的火燭。 隨著朱佑樘走入,所有的火燭劇烈一晃,又歸于平靜。 大殿盡頭,朱見深一人靠坐黃金龍床之上,凝眸眺望床尾高掛的一張畫像,那上面,是一個錦衣玉袍的女子,發髻高挽,眉眼帶笑,嘴角眉梢皆是綿綿情誼,和那個容色陰冷的萬貴妃判若兩人,可五官容貌又偏偏一模一樣。 朱見深就這般呆呆看著那畫中人,仿若癡了一般。 朱見深垂眼,抖袍跪地叩首:“皇兒參見父皇?!?/br> “太子來了……”朱見深朝朱佑樘招了招手,“過來,坐吧?!?/br> “是?!敝煊娱踢~步走到床邊,坐在了床沿之上。 “她漂亮嗎?”朱見深指著畫像問道。 朱佑樘垂眸:“貴妃容貌,自然不凡?!?/br> 朱見深笑了起來:“對,貞兒是最美的,我見她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她是天底下最美的?!?/br> 朱佑樘沉著眼皮,未做聲。 “可是,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她,覺得她年紀太大,身份太卑微,配不上一個皇帝……”朱見深癡癡望著畫像,“可是,你們不知道,不論我是不是皇帝,她都愿意愛我伴我,只有她,是真心對我,真心愛我……” “你知道嗎,在我心中,只有她才配得上皇后的尊位,也只有她的兒子,才是我的太子……” 朱佑樘眼皮動了動,又歸于平靜。 “可惜,貞兒的孩子,就那么沒了,以后,再也沒有了……”朱見深眼眶隱隱泛紅,“無論我怎么寵她,愛她,她卻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可憐的貞兒……” “父皇和貴妃情比金堅?!敝煊娱堂鏌o表情給了一句評價,“只是,子嗣乃是天意,強求不得,父皇莫要太過介懷?!?/br> 朱見深眼皮一動,首次將目光放在了朱佑樘身上,點了點頭:“太子長大了……” “父皇過獎了?!?/br> “喜怒不形于色……你比我更像一個皇帝……” 朱佑樘迅速跪地:“父皇言重了?!?/br> 朱見深再次看向萬貴妃的畫像,沉默良久,出聲道:“傳朕旨意,廢除殉葬制度,以后妃嬪太監皆無需陪葬?!?/br> 朱佑樘豁然抬頭,一直無表情的俊秀容顏之上,第一次出現了驚喜之色,重重叩首:“父皇仁德!” 朱見深點了點頭:“回去吧,讓我和貞兒單獨待一會兒?!?/br> “皇兒告退?!?/br> 朱佑樘起身退離,就在踏出殿門前的一刻,身后朱見深突然喚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