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節
“師父?出了什么事——”朱佑樘從郝瑟身側擠出,待看清眼前景象,整個人驚呆了。 著眼之處,是一個巨大的廢墟廣場,殘桓斷壁,木梁碎磚,隨意堆砌,點點火光散落在斷壁之間,一樁樁人影七零八落散在篝火四周,有的躺著,有的坐著,火光照在所有人的臉上,映出一雙雙空洞的雙眼、蒼白的面色、還有深深凹陷的雙頰。 火光外的地面上,還躺著許多人,有的人雙目圓瞪,定定看著天空,有的人兩眼緊閉,呼吸微弱,而更多的,則是無聲無息。 流曦快走兩步,上前隨意探了探兩個人的氣息,回頭,搖了搖頭。 “死……了?”朱佑樘顫聲問道。 流曦點頭:“餓死的?!?/br> “這么——多?”朱佑樘踉蹌后退半步,肩膀被一人用力壓住。 朱佑樘身形劇烈一顫,回頭。 身后,郝瑟雙目赤紅,灼光若火,定聲道:“看著,記住?!?/br> 朱佑樘闔眼片刻,又狠狠睜眼,死死盯著前方,仿若要將眼前的一切都刻在眼中,雕在心里。 “這里——有多少人?”舞江嵐低聲問道。 “不知道,或許三百,或許五百,或許更多……”文京墨聲線微抖。 “太靜了——”尸天清輕聲道,“為何這么靜,就好似都在——” “等死一般?!焙律钗豢跉?,就要邁步上前。 “別過去……” 突然,一個聲音從眾人后方冒了出來。 眾人悚然一驚,回頭一看,但在小巷的角落里,露出了一雙布滿紅絲的眼瞳,飄在黑暗之中,仿若兩顆血染的葡萄。 “??!”朱佑樘驚呼一聲,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幸好被流曦一把揪住。 “什么人?”尸天清上前低喝。 “別過去,那邊的——都是死人了……”那一雙紅眼從暗處飄出,漸漸顯出輪廓。 是一個人,是一個披著破席子,衣衫襤褸,瘦得皮包骨頭的男人,猛一看去,簡直就像是一個骷髏。 “都是死人?”尸天清蹙眉,“可他們分明還有呼吸心跳?!?/br> “因為他們都在等死?!?/br> “那些人馬上就來了——” “那些人一到,他們都會死——” “沒有人能逃離那些人……” “那些人是地獄的鬼使……” “那些人會來收割人命……” 悉悉索索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無數人影從陰暗小巷中涌出,每個人,都是骨瘦嶙峋,面色慘白,半人半鬼。 “都在等死?什么意思?那些人又是誰?!”郝瑟問道。 此言一出,四周的鬼人漸漸靜了下來,一雙雙血紅瞳孔直勾勾盯著眾人,透出無盡驚懼和絕望。 “你們——都是鳳翔府的災民?”朱佑樘凝聲問道。 “是……我們是鳳翔府的百姓——”為首的男子低聲道。 “你們有多少人?” “原來有一千多人,如今……只有五百了……” “那邊的人是?”朱佑樘一指廢墟廣場上的人群。 為首男子容色凄涼:“他們——也是鳳翔府的百姓,只是——” 話剛說了半句,猝然,夜空中傳來一聲刺耳長鳴。 “不好,他們來了!” 眾百姓大驚失色,呼啦一下散開,各自藏在了角落中。 “快過來!”男子忙招呼郝瑟等人過去,一起藏在了一面破席子下面。 廢墟廣場之上,一行百人隊伍映著搖曳火光浩浩蕩蕩行入,黑衣黑冠,黑靴黑帶,手持寬刀,腰懸黑令。 “西廠?!”舞江嵐驚呼一聲。 “不,是西廠被廢后歸入東廠的那一部分?!敝煊娱痰吐暤?。 眾人不禁對視一眼。 “東廠的人怎么在這里?”郝瑟問道。 文京墨瞇長雙眼,流曦開始活動手指,尸天清劍鞘輕震嗡鳴。 黑衣東廠衛齊齊走到廣場中央,向兩旁八字排開,讓出一個人來,身著赭色錦袍,腳踏厚底官靴,腰橫翡翠玉帶,臉盤圓若木盆,蠶豆眉,蝌蚪眼,面皮光潔泛出紅光,站在這廢墟之中,甚是格格不入。 四名東廠抬上一張太師椅,又有一名東廠跪爬在椅前,那錦袍人甩出帕子捂住口鼻,一屁股落座,雙腳高高翹在東廠衛的背上,鼻音拉得老長:“趕緊的吧!這兒太臭了!” “是!公公!” 東廠中走出一人,提聲高喝,“今日,有二十個名額?!?/br> 此言一出,廢墟場那些木樁般的百姓仿若被雷擊中一般,爭先恐后撲到了東廠隊前,跪地磕頭,高呼不斷: “我!” “選我!” “選我選我!” 這邊,郝瑟等人全體瞠目結舌。 舞江嵐:“這是怎么回事?” 郝瑟:“那個裝逼的家伙是誰?!” 文京墨:“大約是東廠的——” “他是梁芳?!?/br> 突然,眾人身后冒出一個聲音。 眾人猝然回頭,看向發聲之人。 朱佑樘蹲在陰影之中,雙目赤紅,雙唇隱隱發顫:“御馬監太監,梁芳!” 眾人面色同時一沉。 “他,他是宮里的公公——”身后的災民聽到這個名字,竟全都抱頭嗡嗡哭了起來,“沒救了,這次真的沒救了……” “哭什么?!”郝瑟等人正在納悶,就見廢墟場中的梁芳一抬手,東廠衛從后方抬出兩個箱子,咔噠一聲打開,里面竟然全是白花花的饅頭。 “??!” “饅頭!” “饅頭!” “給我!” “給我!” 跪地的百姓就如瘋了一般沖了上去。 “唰!”兩道刀光亮起,潑起沖天血光。 兩名百姓胸口冒血,倒在了地上。 百姓呼啦一下又退了回來。 “煩不煩啊,每天都是這樣,你們是狗嗎?是畜生嗎?怎么一點記性都不長???!”梁芳跳起身,拈著蘭花指指著下面的百姓破口大罵,“咱家說了幾百遍了,不要搶,不要亂,咱們要懂規矩,知道嗎?!” 眾百姓跪地,默默無聲。 郝瑟蹙眉:“我有種不好的預感?!?/br> 下一刻,就見二十幾名東廠同時上前,為首之人,手里捧著一個托盤,上面倒扣著一口金色大碗,后面幾人,懷中皆抱著白色瓷壇,瓷身潔白如玉,封口系著紅繩,繩上銅鈴隨著夜風叮鈴鈴作響,猶如魔鬼低吟。 郝瑟、尸天清、文京墨、流曦慢慢起身,面色青白,瞳光灼火,舞江嵐微顯詫異,朱佑樘更是一頭霧水。 可下一刻,他們就明白了。 因為梁芳又從托盤上取下了一桿秤,秤砣秤桿皆是金鑄,上面雕著精細的刻度花紋,華麗奪目 “老規矩,一斤心,十個饅頭,一定要心甘情愿哦~”梁芳挑高尾音。 “什么……意思?!”朱佑樘愣愣看向郝瑟。 “不、不會是……”舞江嵐駭然變色。 “誰先來?!”梁芳高舉遷神缽大喝。 “我來!”一個老漢連滾帶爬沖到了梁芳腳邊,扯開胸前衣襟,“我心甘情愿!” “不!爹!”這邊一名女子抱著奶娃狂奔沖出暗巷,泣聲大吼,“不要!” “小花兒,好好照顧我的小外孫女,以后,爺爺不能陪她玩了?!崩蠞h扭頭,老淚縱橫,露出了滿足的笑臉。 “好!”梁芳高笑一聲,舉起鋸齒飛速旋轉的遷神缽,狠狠貫向了老漢的胸口。 “不——!”朱佑樘裂目大吼。 “咔!” 遷神缽重重扣在了老漢的胸膛之上,碰出一聲金屬脆響。 月光一抹皎潔,穿透云隙,落在金碗精美雕花之上,璀璨耀目,光華四射,沒有半點血跡。 是的,沒有半點血跡。 梁芳一怔,就覺掌中的遷神缽劇烈一顫,突然裂成了無數碎片,從指縫間滑了下去。 一柄清冽如水的長劍,橫在了梁芳的脖子上。 “嗖——啪——轟!” 巨大的信花焰火竄天而起,炸亮了陰云密布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