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節
“為何不見尸大俠和郝少俠?”宋頌掃望一圈,問道。 “今日如此大場面,郝少俠居然沒來看熱鬧?”連商計也奇道。 “他二人,早就到了——”舒珞抬眼示意。 連商計和宋頌順著舒珞目光看去,但見初華殿朱門緩緩開啟,兩道人影閃出,一左一右并排而立,正是尸天清和郝瑟。 二人身后,南燭扶著金櫻子緩緩走出,站在了初華殿憑欄之后。 金櫻子身著金色縷衣,玉石交映,金光燦燦,華麗非常,可他的臉色,卻是灰敗一片,猛一看去,竟是和尸體毫無二致。 熙熙攘攘的廣場漸漸靜了下來,眾弟子面面相覷: “為何不見白蘇師兄?” “難道今年是小師兄主考?” “其余三位師兄為何也不露面?” “掌門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小師兄臉色也怪怪的?!?/br> 連商計和宋頌也是面面相覷。 文京墨等人面色一沉,同時邁步向前走去。 五色衣袂在空中劃過空靈痕跡,無聲無息穿過云隱門弟子,將那凝重氣氛鋪向了整座初華壇。 待文京墨五人走上高階,立于尸天清和郝瑟兩側之時,整座云隱門都陷入了死般沉寂中。 所有人此時都有一種預感,今日,在這云隱門中,要發生一件大事。 金櫻子推開南燭的攙扶,上前兩步,雙手行揖,躬身一禮,金色的寬大袍袖垂地染塵。 云隱門弟子頓時大驚失色,同時跪地。 “掌門?!” “掌門何故行此大禮?!” 金櫻子保持施禮姿勢一動不動,足足停了兩息之久,才慢慢起身,靜望壇下弟子,口唇開啟,沉音如暮鐘嗡鳴: “云隱門自開山祖師創派以來,流傳于世四百五十六年,富貴榮華四部人杰輩出,醫術毒術冠絕天下,造福黎民,救人無數,俯仰無愧于天地,但——但……”金櫻子頓了頓,雙目泛紅,嘴唇微顫,提氣幾次,都無法再說出半個字。 “師父……”南燭欲上前攙扶,卻被郝瑟一把拽住。 就見金櫻子長長吸了一口氣,繼續提聲道:“我金櫻子蒙師尊傳掌門之位,數十年來,兢兢業業,如履薄冰,無奈自身資質平庸,醫術毒術皆無大成,更因掌教無方,釀成大害,先有吳茱萸叛門而出,后又出白蘇、喜樹、決明、千金正四名孽徒,以人心煉制邪藥,禍害天下蒼生,天地而不容!” 重重音起,四重山寂,所有人駭然呆滯。 金櫻子闔目片刻,轉頭頷首。 尸天清和流曦立即從大殿內抬出一個巨大的香爐,燃起滾滾火光。 “南燭?!苯饳炎邮疽?。 南燭上前,遞上一個藥匣。 金櫻子打開藥匣,高高舉起:“這其中,便是白蘇、喜樹、決明、千金正四人以人心煉成的邪丹——瑰珀?!?/br> 場上場外,一片死寂,眾人目光直直射在那藥匣之內的三十二瓶血一般的瓷瓶之上。 就見南燭捧上一個托盤,從藥匣里一一取出瓷瓶打開,將里面的丹丸倒在了托盤內。 粒晶瑩剔透仿若玉石瑪瑙的丹藥,在陽光下散發出奪人魂魄的色澤,仿若有魔力一般,將初華壇中所有人的魂魄都吸了進去。 金櫻子神色一凜,驟然將個托盤投入香爐烈火之中。 “轟!”一道紅光和著香臭詭味直沖天際。 眾人神色大震,驟然回神,這才反應過來金櫻子做了什么,不禁駭然失色。 “今日,云隱門就將這三十二妹瑰珀全部毀去!至此之后,天下再無瑰珀!”金櫻子厲聲大喝,“云隱門內門弟子犯下如此大罪,金櫻子和云隱門難辭其咎!”金櫻子長吸一口氣,聲線驟然拔高,“今日,我金櫻子就在此宣布,解散云隱門,遣散所有云隱門修習弟子,從此以后,江湖之上,再無云隱門!” 此言一出,整座云隱門悄然死寂。 眾弟子跪地滿場,面白如紙,全都傻了。 南燭身形劇烈一晃,慢慢跪身,重重叩首。 金櫻子緩緩闔目,沉音顫動:“自今日起,成都府內所有醫館藥房,不得再掛云隱門名號,萬事大吉醫館關閉,所有弟子十日內必須離開云隱門!十日之后,斂風樓便會將云隱門解散消息廣發江湖,此后,若有人膽敢再以云隱門弟子身份自居,定依江湖規矩誅殺之!” 滿場悄然,落針可聞。 “南燭,你以后也不再是云隱門的弟子了,自行下山去吧?!苯饳炎佑值吐暤?。 南燭匍匐跪地,后背微微顫動,卻是一聲不發。 “郝少俠——”金櫻子又向身后郝瑟等人抱拳,“善后之事,還要勞煩你和諸位了?!?/br> 郝瑟艱難抱拳,眾人凝聲回禮。 說完這一切,金櫻子長吁一口氣,抬眼看向天際,突然,整個人毫無預兆倒了下去。 “師父!” “金掌門!” 南燭和眾人忙七手八腳將金櫻子扶住,抬回了大殿。 初華殿大門再次閉合,只留一片驚愕沉寂回蕩在整座初華壇上。 云隱門弟子愣愣跪坐,滿目悵然,根本無法接受現實。 漸漸的,有弟子回過神來,開始長吁短嘆,有的則悶聲抽泣,更多的則是茫然不知所措。 整座初華壇上,只有兩個人站著,一個一臉懵逼,一個懵逼一臉。 “連、連老爺,云、云隱門沒了……”宋頌結巴。 連商計愣愣點頭,將手里的紫檀匣子慢慢收回了懷里。 “連老爺,您這是?” “這顆仙丹搞不好就是云隱門的最后一顆仙丹了,連某還是好好收起來,以后也許——能賣個好價錢?!?/br> “……” * 十日之后,云隱門解散的消息在江湖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整個江湖都為之震驚不已,成都府內各大醫館藥房亂作一團,不少醫館迅速關門整頓,而更多的,則是心存僥幸的醫館,依舊想著靠云隱門旗號營業,可接下來的第二撥消息,卻是徹底打消了他們的念頭。 斂風樓中發出連環風竹令,帶來了云隱門解散的真正原因——云隱門四部入室弟子,竟以人心煉藥,堪比入魔。 一時間,云隱門的名聲在江湖上一落千丈,云隱門弟子從處處被人高看一眼的香餑餑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江湖英豪群起而攻之,可神奇的是,所有云隱門弟子都好似突然從人間蒸發了一般,銷聲匿跡,尋不到半絲蹤跡。 于是,又有不少人趁亂起哄,想要組團去云隱門剿殺云隱門余孽,可還未抵達云隱山山腳,就被毒瘴熏得半死不活,只能爬了回來。 而身在風口浪尖的萬事大吉醫館,更有流言四起,說是南燭館主為醫不仁,愛財如命,枉顧人命,靠喝人血保持年輕等等,有幾撥在云隱山受挫的江湖混混便想要趁機殺入萬事大吉醫館渾水摸魚撈一筆,豈料剛到萬事大吉醫館門口,有一紅一綠兩名妙齡少女出門振臂一呼,半個成都府的百姓都殺了出來,將這一幫江湖敗類打成了豬頭。 據說當時所有百姓群情激昂,義憤填膺,聲稱若再有人敢打萬事大吉醫館的主意,定要讓他豎著來,橫著出去。 萬事大吉醫館算是保住了,可所有人都知道,那個醫術超群卻又有些怪癖的館主,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云隱門,也終將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不復存在。 * “今天是最后一批弟子離開了吧?!背跞A殿門前,文京墨看著空蕩蕩的廣場問道。 “是啊,都走了……”郝瑟捧著腮幫子,呆呆坐在長階上感慨道。 “金掌門可醒了?”文京墨撩袍坐在了郝瑟左側。 “沒,睡了十天了,就靠小屁孩的金針吊著一口氣……” 文京墨看了郝瑟一眼,不再說話,只是和郝瑟一般,靜坐觀望天際流云。 身后傳來輕不可聞的腳步聲,一抹藕衣飄然而至,坐在了郝瑟右邊。 “舒公子,都處理好了?”文京墨問道。 “影殺衛已將云隱門所有仙丹、藥彈,盡數毀去,醫書、秘籍全部封存匿藏?!?/br> “藏哪了——唉,算了,還是別告訴我了,免得我說夢話給說漏嘴了?!焙律獢[手。 “如今這云隱門只??諝ぷ恿伺秪”熾陌排排坐在文京墨旁側。 “太可惜了,那么多仙丹,若是賣出去,定能翻出好幾倍的價錢?!边B商計拍著肚子順著熾陌落座。 “本來還想著尋個治尿頻的方子……”宋頌一臉頹然坐在連商計下首。 眾人目光唰一下射向宋頌。 “干、干嘛,我、我是有點尿頻嘛……”宋頌掙扎道。 眾人齊齊翻了個白眼,再次同一動作望向天空。 漫天云光鋪展天際,仿若一匹華麗的錦緞,無限美麗,又無限蒼涼。 云霞之中,一道流風在空中劃過青色漣漪,乘風而至,無聲無息落在眾人眼前。 清絕容顏,如水黑眸,青絲翩翩飛舞,流云衫飄逸若仙。 眾人定定看著眼前的絕色劍客,不禁同時長長滿足嘆了一口氣。 尸天清眨眼,退后半步,干咳一聲:“流曦和宛姑娘已將行李備好了,該下山了?!?/br> “那個小屁孩呢?”郝瑟問道。 尸天清搖頭。 “尸兄你沒跟他說,我們可以帶著金掌門和他一起走嗎?” “他不肯離開云隱門,看樣子……”尸天清頓了頓,“若是金掌門西去,他怕也……” 眾人同時看向郝瑟。 郝瑟微一蹙眉,頓了頓,起身拍了拍屁股:“行了,反正金掌門委托我們的工作我們都做完了,至于這個小屁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要找死的事兒,咱們也管不了……” 說了半句,郝瑟頓了頓,又驟然轉身,從懷里抽出一個木環變形為喇叭,放在嘴邊,長長吸了一口氣: “小屁孩,我們走了哦~你記得吃飯喝水拉屎,別憋死了哦~” 巨大嗓音震得空蕩蕩的云隱門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