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天高云淡,酣酣熏暖,四風酒樓柜臺之后,掌柜手肘支著下巴,闔目打盹,兩個小二團坐在臺角,曬著太陽昏昏欲睡。 而偌大一層大堂之內,只有兩桌客人。 一桌是臨窗而坐的兩名青年,品茶觀景,相對無言;另一桌則是居中而坐的八名虬髯俠客,吃著鹵rou,飲著燒刀酒,懶懶暢談近日江湖軼事。 “這九青鎮當真是今時不同往日,沒落了??!若是以前,像咱們這等身份,怎會坐在這四風酒樓里吃酒,怕是早就被轟出去了?!?/br> “可不是嘛,想當初,這四風酒樓里,可都是江湖成名的俠客,尤其是二樓那四廂雅間,更是門派掌門,山莊莊主方能有緣一坐?!?/br> “唉,偌大一個九青派就此一蹶不振……真是可惜了……” “誰讓這些九青弟子都和他們的掌門宣木峰一樣,天賦不夠,劍術不精呢!” “可不是,全派上下好幾百人,連那掌門的入室六名弟子算在內,竟無一人修成九青派開山祖師的三玄奉天絕技,這豈不是貽笑大方?” “宣木峰一輩子都沒練成的劍法,他那些不成器的弟子,自然也練不成,這劍術造詣,還是要靠天賦啊……” “比如那個九青派的yin徒——尹天清……” “小二,添壺茶!” 突然,一聲厲喝驟然響起,震得整座大堂嗡嗡作響。 八名江湖客立時噤聲,扭頭順聲一看。 正是大堂臨窗一桌發出的喊聲。 但見這二人,左邊這位全身漆黑,膚色古銅,五官冷峻,雙眼微垂,左側眉峰少了一塊,雙手端正放在膝上,正襟危坐,十分不起眼。 而右邊那位可就打眼多了,穿著華貴鑲玉紫衣,腰橫金玉石帶,腳踏純紫緞靴,一腳踏在長凳上,手里不耐煩敲著桌面,正用一雙匪氣四溢的倒吊三白眼惡狠狠瞪著這邊。 這紫衣青年一身華貴,身上未有任何武器,顯然是來游山玩水的暴發戶家公子,而那黑衣男子更是身無長物,無半絲殺氣,安靜的就如一團空氣一般,毫無存在感,顯然并非江湖中人。 可不知為何,被那紫衣青年三白眼瞪著,眾人就是覺著背后陣陣發涼。 “茶呢?怎么還不添茶?”紫衣青年拍桌怒吼。 “來了來了,這就來了!”店小二提著茶壺急匆匆沖到桌邊,給二人添好茶水。 可倒完茶,店小二卻是沒走,反倒盯著那紫衣青年打量起來,欲言又止:“這位客官,您難道是……” “啥子?!”紫衣青年一臉戾氣橫掃店小二一眼。 店小二頓時一個激靈,慌忙退下:“沒事沒事,客官你喝茶、喝茶!” 紫衣青年端起茶杯,邊喝邊繼續惡狠狠瞪著這邊聊天的五人。 眾人背后汗毛倒豎,互相望了一眼,不知為何,竟是一致默契決定,調整一下話題的走向。 “咳,剛說到哪了?” “說到宣木峰近兩年身體衰老的厲害,應該早早退位讓賢?!?/br> “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這幾日江湖流出傳聞,九青掌門十日之后將于青靈峰宣布下任九青掌門人選,已經下了帖子請九大派、四大山莊、三大鏢局和聚義門、長天盟的人入九青觀禮呢!” “難怪最近看見好幾撥九青派的弟子行色匆匆下山出鎮,原來是送帖子去了?!?/br> “可就憑如今的九青派,哪里還能有人賣宣木峰面子?” “話可不是這么說,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九青派雖然已經式微,但總歸還名列九大派之中,其余各門各派總要做做樣子的?!?/br> “沒錯,前日蓬萊派和龍行派的兩隊人就已經上山了?!?/br> “對對對,昨日梅山派的人也到了?!?/br> “少林、峨眉兩派呢?” “沒見到?!?/br> “臨清和萬仙呢?” “也沒瞅見?!?/br> “四大山莊和三大鏢局,還有聚義門、長天盟可有人來?” “也沒看到?!?/br> 眾人不由對視一眼,齊齊搖頭。 “這九青掌門宣木峰恐怕也是垂死掙扎,想著最后給自己的徒弟撐撐面子,可惜——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不過——雖然九大派不肯賣面子,那些小門小派定都爭著搶著想來呢!” “可惜,九青派自視甚高,自然不屑請他們?!?/br> “可笑,難道他們還以為是以前的九青派?” “誰說不是呢!” “不過聽說九青派還請了許多在江湖上嶄露頭角的青年豪俠——聽說,還請了意游公子!” 此言一出,四周頓時一靜。 一人圓瞪雙眼,驚詫道:“你是說那個‘舒云卷霞彩漫天,不及珞玉春水吟’的意游公子?” “正是此人!”旁側人點頭。 “哈哈哈哈,人家意游公子是何等人物,怎會來這個沒落的九青派?” “這可說不上。意游公子在江湖上是有名的救苦救難,搞不好會來給九青派撐撐面子呢!” “意游公子不是去奉澤莊去破那妖物挖心的怪案了嗎,哪里有這個空閑?!?/br> “哎呦,你還不知道?奉澤莊的事兒一個月前就結了!” “結了?那挖心的妖物捉到了?” “說是奉澤莊的莊主呂盛叢和那妖物同歸于盡了?!?/br> “真的假的?” “三日前,斂風樓發出的風竹信,消息遍布天下,焉能有假?” “哎呦,這呂盛叢一死,奉澤莊的萬貫家財,可就歸那黃口小兒呂嶸了吧?!?/br> “怎么,你想打奉澤莊的主意?” “哈哈,開玩笑,天下誰人不知,奉澤莊莊主和意游公子是好友,誰有這個膽子?!?/br> “對了,還有一個小道消息,說是此次奉澤莊一案中,有三位少俠幫了意游公子?!?/br> “三位少俠?難道是之前接了玉竹信的九大派弟子?” “還真不是,聽說這三人,無門無派,師從何人也無從知曉,卻是武功絕頂,智謀超群,放眼天下唯有意游公子可比肩?!?/br> 這一說,眾人都來了興致。 “說說,都是什么人?” “我也是聽之前去‘風兮酒館’接玉竹信的人說的,聽說一個是土匪,一個是賬房先生,還有一個——是一位貌似天仙的絕世美人!” 旁聽的幾人同時眨了眨眼,略顯詫異。 “誒?也就是說,是一位絕世美貌的小姐——帶著一個賬房先生……和一個土匪打手闖蕩江湖?” “大約就是這么回事!” “噗——” 一道水柱豁然從大堂窗口噴射而出。 八名江湖客猛一扭頭,發現竟又是那紫衫黑衣二人。 此時,那個華貴紫衣青年正端著茶碗劇咳,而他身側的黑衣男子,卻一臉嫌棄死瞪著桌面。 燦爛陽光下,木桌之上,晶瑩剔透,閃閃惑人,正是一灘呈噴射造型的水漬。 “咳咳咳,絕世美人的小姐是啥子鬼?土匪打手又是啥子鬼?!”紫衣青年怒掌拍桌,激起一片亮晶晶的水花。 旁側黑衣青年身形以微不可見的幅度向后一撤,面無表情瞪著桌上的水漬半晌,抬手召來小二要了一塊抹布,開始仔仔細細擦桌子。 一邊擦,一邊雙唇蠕動:“公子吩咐了,不可惹事、不可胡鬧,萬事待他和文公子回來再說?!?/br> 那聲音,聲弱仿若喃喃自語,若不細聽,根本聽不真切。 紫衣青年瞥了瞥嘴,撩袍落座,一臉忿忿不平繼續喝茶。 八名江湖客怔了怔,互望一眼,立即轉移下一個話題。 “說到絕色美人,聽說了嗎,最近斂風樓又排出了今年的新榜!” “哎?你是說‘花鳥月玉冰秋水’的‘十芳圖’和‘玉質金相臨九霄’的‘十君榜’?” “正是!” “哇,快說說,都是誰?” “十君榜當然還是意游公子為首,第二名是神武山莊莊主昊申,第三名是臨清派的……叫啥來著,忘了;后面的幾個,都和去年差不多?!?/br> “誰管什么十君榜的排名??!趕緊說說十芳圖的排名!” “和去年也無太大變化。第一名是蓬萊派的懷夢仙子,第二名是霜泉山莊的大小姐蕭晨月,第三名是金陵望舒閣的宛蓮心,第四名是長天盟的許花姑許若鈞……” “等一下,你不是說那個奉澤莊幫意游公子是一位絕色美人嗎?怎么榜上無名?” “雖說是絕色美人,但恐怕比起十芳圖的美人還是相差甚遠,或許只是個樣貌端正的,八成是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江湖小嘍啰,才會見之驚為天人、奉為絕色美人罷了!” “啪!”突然,角落里傳出一聲巨響。 眾人猛一回頭,居然又是那個紫衣青年拍案而起,三白眼倒豎,渾身散發著詭異怒氣,三白眼灼灼射出兇光,氣呼呼沖到五人面前,雙手一拍桌,厲聲道:“老子不服!” 這一身彪悍氣勢,比起那些在刀尖上打滾的林間山匪也不妨多讓。 饒是這五人在江湖上摸爬滾打數年,一時間,竟也被此人的一身氣勢給震驚了。 “這、這位兄弟,你不服什么?”眾人瞪眼問道。 “老子不服那個十芳圖!”紫衣青年怒喝道,“憑啥我家尸兄榜上無名?尸兄明明可以秒殺天下所有美人!” 一片沉默。 紫衣青年忿忿不平,眾人瞠目結舌,而那個快步走到紫衣青年身后的黑衣男子,無表情的面容之下,皮rou組織隱隱抽搐不止。 “師兄?” 眾人呆愣片刻,隨即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