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尸天清身形一震,狂舞衣袂驟然恢復平靜,嘴角卻是溢出了血絲。 顯然是因為回撤內力太急,傷了筋脈。 “尸兄!”郝瑟、文京墨、舒珞立時大急,六西更是面色大變。 “無妨?!笔烨鍞[手,抬眼冷冷看向呂齊銳方向。 “果然,郝大俠你謊稱自己是天人,乃是讓我們松了戒心?!眳锡R銳輕嘆一口氣:“可惜,我早已說過,你們若是敢妄動一毫,眼前便會死一人?!?/br> “呂齊銳!呂盛叢!”舒珞嘶聲大喊,朗目赤紅,“你們如此作為,難道不怕五雷轟頂天譴之罰?” “事到如今,我還怕什么天譴?”呂盛叢輕笑出聲。 “莊主!”呂齊銳恭敬抱拳,“時辰不早了,我們應盡早行事!” 呂盛叢抬眸看向呂齊銳,點了點頭,手持遷神缽慢慢走向呂嶸。 眾人面色大變。 “呂盛叢,你為了長生不死,竟要挖自己兒子的心,你還算是人嗎?!”文京墨赫然大喊。 呂盛叢腳步一頓:“我為了長生?我為何要長生?” 五人神色一震。 一個藏在心底的不詳預感,慢慢浮上了郝瑟的心頭。 難、難道…… 這長生之藥,是為了、為了…… 眾人驚震目光中,呂盛叢慢慢行致呂嶸棺材旁,伏身定望呂嶸的消瘦小臉,干枯如樹皮的臉上綻出慈愛笑意: “嶸兒出生的時候,身上是那么軟、那么香,小小的腳丫,只有我一半手掌大,小拳頭rou呼呼的,就好像一個小rou包……” 微瞇雙眼中,漸漸充盈水光,灌滿赤紅眼眶,竟是襯得那渾濁雙瞳清澈起來。 “嶸兒長牙的時候,最喜歡咬我的手指頭;嶸兒曬太陽的時候,最喜歡窩在我的懷里睡覺;嶸兒學走路的時候,總是跌跌撞撞撲到我的懷里;嶸兒笑的時候……” 呂盛叢慢慢閉眼,錐心的苦痛仿若利刃,一刀一刀雕入眼角深皺,“這么好的嶸兒、這么小的嶸兒,為何上天要如此待他,為何讓他天生得了這不治之心疾……為何、為何……” 一洞死寂。 “你、你是為了嶸兒?!”舒珞雙唇青白。 呂盛叢卻是根本沒聽到舒珞的問話,只是靜靜凝望棺材中自己的孩子,渾濁淚水灑落,點點滴在呂嶸臉龐之上。 郝瑟喉頭哽咽,文京墨闔目搖頭,六西垂目不忍,舒珞幾次張口,卻是難發一言。 唯有尸天清,靜默一瞬,凜眸冷音:“以數十人之性命,換他一人之命,可值得?!” 呂盛叢恍惚抬起淚眼,望著尸天清,詭異一笑:“你是仙人,你永遠不會明白,這世上,會有一個人,莫說用數十人的性命,就算用全天下人的性命去換,我們這些凡人也在所不惜、在所不惜!” 尸天清身形一震,眸光轉向身旁郝瑟一瞬,輕輕闔目:“我并非仙人?!?/br> “莊主,時辰不早了?!眳锡R銳垂首提醒道。 呂盛叢點了點頭,又探手小心摸了摸呂嶸的頭頂,“嶸兒莫怕,藥馬上就好了,吃了藥、病就好了,以后嶸兒就可以去騎馬、去爬山、去看花燈去游湖、去天下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是啊,少爺,只差最后一顆心了?!眳锡R銳含淚看著呂嶸露出笑容,又望向呂盛叢,“莊主,亦木準備好了?!?/br> 說著,就退后數步,身體靠在那口空棺材旁,站直身體,慢慢闔目。 郝瑟五人不禁神色大駭。 呂盛叢眸中狠光一閃,病弱身體驟然爆發無窮之力,高舉利齒飛轉的遷神缽,朝著呂齊銳如狼似虎撲去。 “住——手——” 郝瑟腦中轟鳴作響,嘶啞大喝,吸入口腔的空氣變得稀薄,甚至稀釋了眼前的時間…… 眼中景象仿若浸入灰色粘稠的凝膠,變得緩慢而僵滯,失去了所有顏色,只剩下黑白—— 奉澤莊家仆神色怔然,扭頭回望; 尸天清流云衫狂舞而起,內力飆飛而出,將所有人震壓倒地; 舒珞身形騰空而起,若驚電撕裂夜空,飛向呂盛叢; 遷神缽在半空猝然扭轉,反向貫向了另一人的胸膛。 墨白背景之中,一團極濃極鮮的紅色在空中綻放,變作鋪天蓋地的腥咸血雨,傾泄而下,染透了那一襲藕白長衫。 萬籟俱寂! 只有那飛速旋轉的遷神缽旋跳飛至半空,哐當落地。 染血金缽之中,齒輪漸漸靜止,顯出一顆還在微微跳動的心臟。 一個血人,身形慢慢后倒,重重跌入了舒珞懷中。 舒珞雙膝驟然跪地,滿目茫然抱著懷中之人。 胸口血洞,骨rou分離,斑白的發絲浸在血水之中,猶如血溪。 “呂、莊、主……”舒珞仿若失了魂魄,滿面虛空,喃喃突出懷中人的名字。 “莊主??!” 呂齊銳凄聲大喊,撲到了呂盛叢身邊,跪在血水之中,劇顫雙手想要徒勞堵住那血水漫流的胸口血洞,卻不知該如何下手。 呂盛叢臉上現出燦爛的笑意,渾濁眸子此時卻顯出了明澈如雨后晴空的色澤:“亦木……我終究……對你……下不去手……” 一音未畢,枯眼閉合,氣絕脈熄。 “莊主!莊主啊啊?。?!”呂齊銳全身撲在血水之中,失控嚎哭狂嘯。 “莊主!莊主!” 奉澤莊一眾家仆趴撲在地,哀哭幾乎斷氣。 跪地人群之中,只有郝瑟、尸天清、文京墨三人僵立。 六西定定站在遷神缽旁側,琉璃眼珠盯著那缽中心臟,忽然,瞳孔劇烈一縮,爆出一聲長嘯。 “啊啊啊??!” 郝瑟三人大驚,猛然回頭。 但見六西雙目赤紅,面容猙獰,全身溢出濃重如血的殺氣,額角青筋仿若蚯蚓漫爬,劇烈扭動。 “走火入魔!”文京墨豁然大叫。 話音未落,尸天清身形一閃,已經到了六西身后,手指猝點六西幾處要xue。 六西眸中紅光倏滅,直直倒在尸天清身上。 尸天清眉頭緊蹙,將六西放平,抬頭一望,頓時神色一冷。 奉澤莊一眾家仆竟是不知何時都起了身,捧起了那四十八個白色瓷壇,呂齊銳手中捧著還在滴血的遷神缽,定定望向一個方向。 而他們目光的盡頭,有三個家仆慢慢從小溶洞中走出,第一個家仆手中,捧著金燦燦的歸虛鼎,而其后兩個兩家仆則抬著一個黑色的麻袋走上前,解開麻袋,從其中拖一個人。 手腳捆綁,嘴被封口,竟然是仲孫率然。 此時仲孫率然雙目赤紅,劇烈掙扎,口中嗚嗚大叫。 “你們要做什么?”郝瑟上前攔住呂齊銳。 “四十九顆心已齊,自然是要請云隱門的神醫幫我們煉藥!”呂齊銳神色恍惚道。 “不可!”尸天清沖身上前,定聲喝道。 “你們莫要一錯再錯!”文京墨皺眉死死盯著眾人。 以呂齊銳為首的奉澤莊一眾,慢慢將目光移向郝瑟三人,一張張淚流滿面的悲慟面容,映照著火光,觸目驚心。 郝瑟、尸天清、文京墨三人身形不禁一震。 “求求你們!”呂齊銳和奉澤莊一眾家仆赫然跪地,朝著眾人叩首不止。 “求求你們!” “這是莊主用命換來的藥!” “只有這個藥能救活少爺!” “求求你們!” “求求你們! 無數哀求聲仿若定身的咒語,將三人牢牢禁錮在了地上。 郝瑟緊咬牙關,尸天清狠狠閉眼,文京墨轉目難再多看一眼。 “不能煉藥!”突然,一聲大叫猝然響起。 眾人身形一震,驟然轉目。 竟是仲孫率然掙脫了綁嘴的布條,急聲大喝:“不能煉藥,那個歸虛鼎,是贗品!” 此言一出,就如晴天霹靂,頓時將奉澤莊一眾給劈呆了。 “贗、贗品?!不可能!不可能!”呂齊銳大叫,“這是天人給我們的歸虛鼎,不可能是假的!之前,我明明以人血解除了歸虛鼎的封印,就和天人說的一樣,歸虛鼎吸食人血,便可啟動,這是真的,是真的!” “是假的!”仲孫率然艱難道,“若是真的的歸虛鼎,以人血解除封印之后,鼎身應呈赤紅之色,如血石瑪瑙,而這個歸虛鼎……卻還是金色的?!?/br> 眾人目光唰一下射向那金燦燦的銅鼎,盡數驚呆。 “不會的、不會的!”呂齊銳滿目慌亂,頻頻搖頭,聲帶哭腔,“天人明明說,這是真的歸虛鼎,價值千兩黃金……” “千兩黃金……”仲孫率然面色一沉,“他騙了你們……” “不會、不會,天人不會騙我們,他是天人,他診出了少爺的病,為少爺調養,還送給我們長生不老的藥方……天人不會騙我們的、不會……” 仲孫率然狠狠閉眼。 呂齊銳頹然坐地,突然,又猛然跳起身,拽住仲孫率然脖領,嘶聲大吼:“真的歸虛鼎在哪?在哪?!” “歸虛鼎已經失蹤百年,無人知道它的去向,我哪里能知道它的下落……”仲孫率然悲慟搖頭。 呂齊銳渾身開始劇烈發抖,仿若迷路的孩童一般,滿面驚慌,身形劇晃。 忽然,他的目光望向定定跪在呂盛叢尸身旁的舒珞身上,手腳并用爬了過去,朝著舒珞狂亂叩首: “舒公子,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求求你,你告訴我,真的歸虛鼎在哪?求求你!舒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