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郝瑟一臉莫名,掃了二人一眼,死魚眼明亮如清晨朝露:“都瞅著老子作甚?賬冊!老子問賬冊呢!” 尸天清神色一動,轉眸看了一眼文京墨,長睫一顫,微微垂下,薄唇勾出一抹柔和笑意。 文京墨鹿眼圓瞪,定望郝瑟半晌,嘴角不自然動了動,移開目光,從懷里掏出賬冊甩了出去。 “諾,拿去!” 郝瑟忙接過翻開一看,立時感慨萬千: “對嘛對嘛,這才像個賬冊的樣子嘛!看看,這格式這條理寫得多細,誒?一雙布鞋才十文錢啊,哎呦,老母雞才三十文,蘿卜和蔥、豆腐……哇,原來要這樣寫啊……” 尸天清側目瞄了一眼:“字端風正?!?/br> “尸兄謬贊了?!蔽木┠旖浅读顺?。 “可惜,人不如字?!笔烨宥ǘǘ⒅木┠?。 文京墨瞇眼,嘴角再扯,最后變作一抹皮笑rou不笑。 二人灼灼目光對視中,郝瑟仍然在嘰里呱啦感慨自己的五萬兩花得多么物超所值。 圍觀全程的顧桑嫂看著這各懷心思的三人,樂呵呵喝了一口rou湯,輕輕搖了搖頭。 第45章 四十五回 牲畜詭亡流言起 官家登門求相助 黑云密遮月,殘葉敗荒樹; 凄風掛鴉鳴,犬吠驚空涼。 午夜時分,樂安縣東郊之外,風靜無音,農田廣袤如沉沉死海,一處農家小院煢煢孤立其中,院中傳出犬吠之聲,聲聲凄嘯,撕裂夜空。 窗口亮起火光,屋內傳來男人叫罵之聲。 “你這死狗,平日里見到生人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這半夜三更的鬼叫什么?!” “汪汪汪——嗚嗷——” 狗吠之聲越發慘厲。 “還叫,再叫我明天就把你這只老狗殺了吃狗rou!” “嗷——!” 犬嘯悲鳴一聲,戛然而止,再無半絲聲息。 一片死寂的夜色中,號吹陰風陣陣,嗚嗚作響,仿若幽冥鬼哭。 “大毛?大毛?!” 屋內男人喊了兩聲,卻不見回音,不由惱怒,罵罵咧咧起身開門,沖到狗窩旁,大罵道: “你個死狗,罵你兩句就裝死……” 猝然,話音驟消,猶如被鬼怪吞去。 男人身披外衣,兩眼暴突,面白如紙,死死瞪著狗窩旁的漆黑地面。 那里,平躺著一個長條狀物體,全身上下都被細細密密的銀色絲線纏住,如同一個詭異的蠶蛹,在蠶蛹的頂端,是一個碗口大小的窟窿,探出一個狗頭,口齒大開,舌頭伸長,眼角耳孔血流不止,而在狗頭頭頂,又是一個黑黝黝的深洞,從中流淌出rou色碎豆腐狀的粘稠液體—— 男子腳下一軟,撲通一聲坐地: “啊啊啊??!” 凄厲慘叫劃破漫天黑云,挑出赤紅如血的月色。 * 月落日升,沉云壓境。 農家小院內,十余名捕快面色肅整圍站一圈。 為首一人,身披黑色斗篷,年紀四十上下,眸光精銳,下巴上留著一小撮修剪整齊的小胡子,正是樂安縣縣衙的捕頭孫莽。 而圍站在周圍的一眾年輕捕快,個個面色發白,捂著鼻子站得老遠,皆是一副恨不得躲到八丈遠之外的神色。 唯有一個身形精瘦的捕快,仔細在狗尸旁邊繞了一圈,掏出一副黑手套戴好,蹲下身剝開纏住狗尸的銀色絲線,將尸體抽出,扶著狗頭看了看,長嘆一口氣,摘下手套向旁側的捕頭抱拳道: “孫捕頭,和前面兩起案子一模一樣?!?/br> 捕頭孫莽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眉頭緊鎖,又用刀鞘敲了敲早已變成空殼的狗頭,口中喃喃道: “不到一個月時間,慘死一只家兔,兩只家犬,而且死法都如此怪異……” 說到這,孫莽抬頭看向剛剛驗狗尸的捕快:“崔正,你如何看?” 名為崔正的捕快眉頭皺成一個疙瘩,搖了搖頭:“這事兒透著怪異,這只老狗和前兩次一樣,都是先被這種奇怪的銀絲勒死,后被尖銳之物穿透腦頂,抽去了腦漿……屬下從未見過如此殘虐的手法,幸虧死的僅是幾只家畜,若是……” 說到這,崔正搖搖頭,不再說下去。 孫莽也是沉面不語。 旁邊幾個小捕快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你推我搡上前,嘰里呱啦發表看法: “孫捕頭,依咱們兄弟幾個分析,這事兒啊,肯定不是人做的!” “對對對,你看這狗身上的銀絲,簡直就跟蜘蛛絲是一模樣??!” “沒錯沒錯,依我看,這定是咱們縣上出了蜘蛛精??!” “頭兒,咱們還是趕緊尋個道士抓妖??!” “都給我閉嘴!” 孫莽立時大怒,厲聲叱罵:“什么蜘蛛精,這是什么屁話,我大明朝國泰民安,怎會出現這等妖邪之物?!” 幾個小捕快立時噤聲,紛紛退后。 崔正一臉恨鐵不成鋼瞪了幾個小捕快一眼,上前道:“孫捕頭,以屬下所見,如此怪異之事,若不是妖物,恐怕就只能是——來自江湖!” 孫莽摸著小胡子點了點頭:“我也是如此推斷,所以七日前就去拜訪了聚義門分舵烏門門主許良山,可惜……” “難道是許門主不愿幫忙?”崔正問道。 孫莽搖頭:“我根本沒見到許門主,據他門下人說,許門主去天興鏢局處理一件江湖瑣事,怕是一時半會都回不來了?!?/br> “那——不如去問問分舵風門的馮峒?!贝拚?。 孫莽長嘆一口氣:“馮峒那人眼小貪財,為人不正,若是去求他,恐怕要狠狠宰咱們一筆銀子?!?/br> “那該如何是好……”崔正也犯起了難。 “不過,我這次去聚義門,倒是聽到一個消息?!睂O莽摸著小胡子,看向崔正,“說是咱們縣里來了兩位高人,武藝超群,品德高重,有上天攬月、下海捉鱉之能,就住在桑絲巷。崔正,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你meimei是不是嫁給了桑絲巷的一個鐵匠?” “這個……”崔正有些為難,“那二人之事我也略有耳聞,但聽說只是幫百姓做些補房捉貓的瑣事,怕是……難堪大用?!?/br> “如今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孫莽長嘆一聲,“你暫且去打聽打聽,若是能用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唉,實在不行,就稟告大人,備些銀子去找那馮峒幫忙吧?!?/br> “……是,屬下遵命?!贝拚瓚?。 * 午膳時間,樂泰酒樓內一片繁忙景象。 “小二,這邊加壺酒!” “小二,點菜啦!” “小二,我們的鹵rou咱們還沒上啊,趕緊催催!” “哎哎,大爺莫急,就來就來!” 陳冬生甩著手巾在桌椅間隙中穿梭不停,倒水點菜端菜喊價,忙得是足不沾地,滿頭大汗。 可即便是如此,兩只耳朵仍舊是豎得又高又直,六方八卦盡收耳廓。 這邊,兩個黑臉大漢一臉激動,討論的是古往今來男人們都感興趣的話題: “嘿,聽說了嗎,春花巷隔壁那家窯子,又來了個如花似玉的美人?!?/br> “我知道,那美人是京城一個大官家的小妾,那大官得罪了西廠,結果被砍了,家眷全部充了官窯!嘿嘿,我早就去試過了,那真是一個絕品?!?/br> 聲色犬馬之事,無聊無聊。 陳冬生暗暗搖頭,轉身離開。 再走兩步,又有兩個公子議論時事政治: “如今西廠獨霸一方,東廠淪為西廠爪牙,錦衣衛為虎作倀,朝廷諸部淪為擺設,這天下,已是監黨的天下,我們讀這些書還有什么用!” “噓噓,兄臺小點聲,若是讓人聽到,咱們兩個的腦袋不保??!” 老百姓不談時政、不談時政! 陳冬生一邊默念,一邊快步遠離。 窗前,幾個批菜大戶討論的是最新的獵奇新聞。 “喂喂,給我家送菜的那個老呂知道嗎?” “哦,那個老光棍啊,咋了,難道娶老婆了?” “哎呦,就他那臭脾氣,不是罵天就是罵地,除了他那只老狗不嫌棄他,還有誰能跟他過???” “嘿,如今那老狗也不跟他過了,那老狗——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說出來嚇死你們,那老狗是被蜘蛛精害死的!” “啥?蜘蛛精?!” “沒錯,聽說那狗死的可慘了,全身纏滿蜘蛛絲,頭頂還被蜘蛛精開了洞,腦漿橫流十里??!” “哎呦我的天哪!” “你說說這世道,真是國運不昌,妖孽橫行??!” “哎呦,這話可不能說,小心你的小命!” “對對對,不談這些,喝酒喝酒!” 陳冬生眼中精光一閃,邁步上前,扯開笑臉道:“幾位爺,還需要些什么?要不讓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