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大、大大大大哥……”郝瑟渾身顫抖如篩糠,“你、你你你想怎樣?” 眼前的鬼尸一動不動,如僵尸般定定坐在郝瑟眼前。 郝瑟干咽口水,目光一幀一幀移到自己肩上,死魚眼皮劇烈一顫。 五只枯樹般的手指正死死鉗住自己肩頭,甚至能感覺到冰寒尸氣絲絲滲入肌膚。 一截清鼻涕從郝瑟鼻子里掉了下來。 “鬼、鬼大哥,你有有有啥子要、要求,小、小小小弟一定不遺余力……” 肩上的枯指微微一動,一道虛弱呼氣白煙從黑發后冉冉飄出:“呼——” 霎時間,陰風驟起,月色凌厲,眼前黑發張狂亂舞而起,顯出那鬼尸的一只眼睛。 死魚三白眼猝然爆圓。 那是一只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眼眸,雖是嵌在紫黑眼眶之內,卻澄亮宛若秋夜最美的月光,清澈猶如山間最干凈的泉水,明鏡映人心,瞬光凝歲華。 郝瑟心口猶被鐵錘重重一擊,徹底呆了。 突然,那眸中光芒一黯,握住郝瑟肩膀的枯手猝然松開,那鬼尸竟毫無預兆倒了下去,重重砸在了地上,再無半絲生息。 “大、大哥?”郝瑟僵硬目光慢慢移向地上的鬼尸,死魚眼圓瞪如燈泡,“你、你該不會——” 還沒死? 不、不會吧,這尸體都爛了…… 可是……剛剛……那只眼睛……那么好看的眼睛…… 郝瑟一握雙拳,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撥開了遮在鬼尸臉上的亂發。 幽朦月光下,黑發下的面容一點一點展現在眼前。 形若枯骨,膚色紫黑,灰塵滿面,雙目緊閉,口鼻間聽不到一絲呼吸。 喂喂,看起來是真的死了很久了??! 郝瑟眼皮一抖,又顫顫探出兩根手指貼在了尸體脖頸處。 冰涼如石,毫無脈象。 郝瑟縮回手指,皺眉咬牙,一咽口水,俯身趴在了鬼尸胸口之上,貼耳細聽。 冉冉夜風吹起郝瑟亂蓬發絲,揚起鬼尸凌亂長發,一趴一躺的兩道身影就如兩尊石像一般,靜止在山風之中。 突然,一聲微不可聞的震動傳入郝瑟耳畔。 “撲通!” 郝瑟死魚眼猝然一亮,急忙換了一側耳朵繼續趴胸屏息靜聽。 “撲通!” 又是一聲! 心跳聲!是心跳聲! 郝瑟豁然直起身,一臉驚喜。 大哥,原來你還活著??! * 越嗇寨燈火通明的大廳中,一眾山匪圍站四周,盯著僵躺在大廳正中木桌上的男子,面面相覷。 “老三,這人真的還活著?”上座的卯金刀一臉懷疑。 孟三石走到桌前,探手摸觸男子脖頸,良久,收回手指,一臉驚詫:“當真有脈象!” 眾人立時都驚了。 “這可真是見鬼了!”楊二木大罵一聲。 “大當家,難道我們真要救此人?”孟三石抬頭向卯金刀問道。 “救個屁!”楊二木冷聲道,“這姓郝的也太多事了吧!這人眼瞅就要咽氣了,還把他抬回來作甚?還不如就地埋了干凈?!?/br> “老三,你怎么看?”卯金刀望向孟三石。 “大當家,這次我同意二當家說的?!泵先碱^緊皺道,“此人來歷蹊蹺,傷勢詭異,搞不好會給咱們寨子帶來危險,我們還是莫要管這個閑事為妙?!?/br> “老三你總算說了句人話?!睏疃绢l頻點頭,“大當家,咱們寨子里剛入了一點銀子,給兄弟們買米還不夠呢,可沒有閑錢救這樣的廢人?!?/br> 此言一出,眾匪立時紛紛表示贊同。 “對對對,誰知道這人是啥來歷啊?!?/br> “萬一是個魔頭可咋整?” “俺們寨子又這么窮,哪里有錢養閑人???!” “就是就是!” 一片嘈雜聲中,卯金刀皺眉沉思不語。 就在此時,突聽門外傳來一聲高喝: “讓開、讓開!” 就見一人扛著一摞被子急火火沖了進來,一溜煙奔到桌前,卸下被子嘩啦一抖,小心翼翼蓋到了桌上男子身上。 “哎呦我去,你們咋也不給他蓋件衣服?你瞅瞅,這臉都凍青了——” 一邊給男子整理被褥還一邊滿口抱怨的——可不正是剛剛把這男子扛回來的郝瑟。 眾匪目瞪。 “咳,郝軍師……”孟三石上前正要說話,卻被郝瑟擺手打斷—— “等會、等會!”說著,又一溜煙奔了出去,不過片刻,又端了一碗溫水奔回來,還一把將旁側圍觀的黃二壯給抓了過去,“黃二哥,趕緊來幫個忙?!?/br> “誒?”黃二壯一愣,還未回過神來,手里就被塞了一個水碗,然后便見郝瑟慢慢扶起桌上的男子,用手指捏開男子嘴巴,朝自己叫道,“黃二哥,還愣著干啥?趕緊給他喂點水啊?!?/br> “哦,好?!秉S二壯忙上前給男子喂水。 “小心小心,他可能很久沒喝水了,一點一點喂?!焙律芍籽?,一臉緊張叮囑道。 “哦,好好好!”說得黃二壯也不由緊張了起來。 一時間,整座大廳不知為何就這般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呆呆看著黃二壯一口一口把一碗水喂完,又看著郝瑟將男子扶躺回桌,蓋好被子,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圍著桌子繞來繞去,一會兒摸摸那男子的臉,一會兒又摸摸那男子的手,一臉擔憂之色。 “喂!老三!”楊二木臉色泛黑,向孟三石打眼色。 孟三石眉頭緊蹙,上前一步道:“郝軍師,我們適才商量過了,此人咱們還是莫要……” “三爺,你說是不是要給他喝點粥???”郝瑟突然轉頭,一臉緊張望著孟三石,“他手上腳上都爛了,是不是要抹藥???是不是要找個郎中來給他看看???!是不是要給他弄點雞湯???他這么虛弱,會不會熬不住???” “這個……”孟三石看著郝瑟那一雙死魚眼,平時滿是兇悍匪氣的三白眼珠中,此時卻干凈得好似一汪清泉,明亮得有些晃眼。 孟三石突然毫無由來一陣心虛,到嘴邊的話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老三,你起開!”楊二木氣哄哄拍開孟三石,“姓郝的,我跟你說,這小子咱們救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郝瑟忙舉手道,“小弟知道咱們寨子糧食緊張,二當家放心,小弟我人瘦吃的少,你看這人瘦的也就一根筋了,估計也吃不了幾口,我的口糧分一半給他,肯定不會拖累寨子的!你看行不?” 說著,兩只眉毛向中間一團,一臉懇求望向楊二木。 楊二木愣愣看著郝瑟,愣愣點了點頭:“啊,那、那行……”突然,一怔,驟然回神,“不對,我是說——” “好了!”卯金刀打斷楊二木,起身走到桌前,細細打量了一番那躺在桌上的男子,又望向郝瑟,“郝軍師,你當真要救此人?” 郝瑟堅定點頭:“當然要救!” 卯金刀皺眉:“此人與你非親非故,為何要救他?” “為啥?”郝瑟瞪大死魚眼,“因為他還活著??!” 一瞬的死寂。 廳內所有山匪都用一種“這貨肯定是吃錯藥”的表情瞪著郝瑟。 郝瑟環視一周,瞬間明白過來,趕緊換了一個比較接地氣的說法:“咳,小弟是說——那個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然我們是山賊,但也要做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有追求的山賊,堅決不能草芥人命見死不救,所謂那個……咳……就是……總之救人是好事!絕對是棒棒噠……” 郝瑟越說越覺得詞窮,眼瞅自己就要編不下去了。 一眾山賊是翻白眼的翻白眼,掏耳朵的掏耳朵,皆是一副聽不下去的神色,楊二木一臉要上前扔人的表情,孟三石也是一副袖手旁觀的打算。 郝瑟環視四周,死魚眼中的明亮眸光漸漸沉了下去,背后漸漸飄起了黑黝黝的匪氣。 先人板板!你們不救老子救! 就沖這位大哥剛才那驚鴻一瞥,救活了肯定是個驚天動地的美人! 哼哼,到時候你們可別后悔??! 唯有卯金刀,看著郝瑟的目光卻漸漸亮了起來,突然,一拍手,大叫道:“好!老三,救人!” “大當家?!”孟三石頓時急了。 “多謝大當家!”郝瑟猝然回神,立即驚喜大叫。 “大當家,你可要考慮考慮寨子里的兄弟們??!”楊二木扯開嗓門嚷嚷。 眾匪也是一片不滿叫聲。 卯金刀猛一抬手,止住眾人叫聲,rourou眼一一掃過眾人:“諸位兄弟,大家可還記得,這越嗇寨是如何建起來的?”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卯金刀神色肅嚴,望向楊二木:“老二,你自小就跟隨義父,你說說?!?/br> 楊二木表情一滯,皺眉回想片刻,面色漸變得有些不自在:“老寨主建寨的時候曾說,這越嗇寨,就是給這天下無家可歸之人造一個歇腳的地方……” 卯金刀點點頭,又看向孟三石:“老三,你說說你是怎么進的寨子?” 孟三石頓時面色一紅,垂首抱拳道:“孟三石被仇家追殺,九死一生,多虧大當家出手相救,又讓我在這寨子中容身,救命大恩、再造之德,孟三石至死不忘?!?/br> 卯金刀拍了拍孟三石的肩膀,又轉目望向眾人:“這里的兄弟,哪一個不是走投無路才來到這越嗇寨?哪一個不是被這吃人的世道所迫才當了山賊?說到底,我們原本——”卯金刀一指桌上的男子,“都是和這位兄弟是一樣的!” 眾匪紛紛低頭,面顯慚愧。 卯金刀長嘆一聲:“我卯金刀天資愚笨,學不到義父的半點風骨,斗大的字也不識一籮筐,可義父有一句話,我卯金刀卻是牢牢記在心里,至死也不敢忘記!” 說到這,卯金刀整張臉都煥發出一種奇異的光彩,隱隱提氣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