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哦?!?/br> 他的手臂越過她的肩膀,白皙小臂上只有腕表顯得突出。 饒束背對著他,默默用紙巾擦干凈自己臉上的眼淚。 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她以一種近乎病態的速度,立刻恢復了正常。 “你剛剛干嘛靠得那么近?”她說話的聲音還帶著點鼻音,轉過身來,佯裝抱怨,“我們女孩子花癡起來可是很恐怖的我跟你說!不管我對你做了什么都不能怪我的?!?/br> 張修略低了頭,略歪了個角度,靜靜看了她幾秒。 “有些人哭起來真像一棵竹筍?!彼糁L眉,脫口而出。 饒束樂了,“哇你好厲害,你怎么知道我喜歡竹筍???” “誰說我知道?”他抽了另一張紙巾擦手,“我不知道?!?/br> “那你怎么一說一個準???” “因為我厲害?!?/br> “……”這話原本出自她口,貌似不能反駁的樣子。 兩個人離開柜臺去過安檢時,饒束走在前面,張修走在后面。 其實“竹筍”這個詞是突然跑進他腦海里來的,因為她流眼淚的模樣,就像生命力旺盛的竹筍被人一層層地剝掉筍殼。 他難以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景象,只找到“竹筍”這個詞。 這是張修第一次看見饒束哭。古怪,無因可循。 而世事之所以無常,在于它從來不會在某件事發生之后幫你總結出某條規律,更不會善心大發地給你發出任何提示,它本身就是變化多端的,不夠強大的人永遠只能被它主導。 生活中所有的規律都要自己去總結,所有微小的苗頭都要自己去留意。如此才能防患于未然。 還是2016年6月23日。 上午,廣州白云機場。 如同過去無數次那樣,向來細心且敏感到變態的少年,不動聲色地收藏起這樣一件小事。 但不管他多么厲害多么強大多么細心,也料想不到,在后來的歲月里,他會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她哭,無能為力,束手無策。 在無邊無盡的白天與黑夜,她哭著說:饒束是不可被饒恕的,張修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呀。 而他只能從背后抱著她,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重復:沒什么不可以的,所有人都必須…饒恕我的饒束。 …… 誰能完完整整地預見我們那些還未到來的人生呢? 誰都不能。 他也不能。 我們遇劫,我們受劫。 我們在劫難里走完這一生。 甘之如飴。 2 飛機上。 張修補眠,饒束看書。 七月份就是學校的期末考試周了,她多多少少也要復習一下才能保證不掛科。 金融專業,她不討厭,但也說不上熱愛。從入學到現在,關于學習,饒束的一切都是淡淡的,可有可無,隨著大流往前走。 有時候明顯已經感覺到自己麻木得不行了,但依然能被考試制度推著繼續下去。也許這就是人類社會的偉大之處吧,也是悲哀之處。 “錯了?!?/br> “我的媽!”饒束驚悚地轉頭,旁邊座位里的人果然醒了,正垂著眼眸在看她攤開的課本。 饒束輕輕呼氣,“你怎么總是突然出聲呢!很嚇人的好不好?” “你是我見過最不經嚇的人?!彼f。 “那你是我見過最愛嚇人的人?!彼刈?。 張修抬眸看她,“也不見得?!?/br> “什么不見得?” “我沒興趣嚇其他人?!?/br>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 饒束眨眨眼,笑著反問:“只有興趣來嚇我是吧?” “只有興趣去嚇不經嚇的人?!?/br> “……”她愣了一會,“哦!” 所以繞來繞去還是在說她不經嚇唄。 頭偏向另一邊,張修沒再看她,拉下眼罩繼續補眠。 饒束及時追問:“哎,三歲,你剛剛說‘錯了’,是在說我做題做錯了嗎?” 他輕“嗯”一聲,“題號六,正確選項是c?!?/br> “……”她震驚了。握著筆,瞪著他的側臉。 因為這是一道她還沒填答案的課后練習題,方才是在草稿紙上列公式、代入變量,但她的確想著要選b來著,只是還沒填進去而已。 所以他連她在算什么都看清楚了嗎! 就這樣被看光光了,饒束可他媽不服氣了。 “你是學什么專業的???”她小聲問他,同時合上宏觀經濟學課本。 戴著眼罩的人懶懶反問:“你沒念過幼兒園么?” “???當然有啦,我肯定上過幼兒園的嘛?!?/br> 張修唇角微翹,“那你還問?” “……”饒束反應過來了。 啊真是!這個沒有一句真話的家伙! 她“哼”了一下,“我讀過的幼兒園可不教宏觀經濟學的。你讀的是什么幼兒園???” “高級幼兒園?!?/br> “廣州沒有叫‘高級幼兒園’的幼兒園!” “這只是幼兒園的一種類型,”他頓了頓,又補充反問,“我有說這是一個校園名字嗎?” “……”饒束忍住不炸毛,“那你的幼兒園是什么名字呀?” “藍天幼兒園?!?/br> 她忍不住了,“這哪里是……!” “噓?!睆埿挢Q起食指,放在自己唇前,偏偏還翹著唇角在笑。 “不要大聲喧鬧,做個文明乘客?!彼嵝阉?,仿佛她大聲喧鬧的原因與他無關一樣。 饒束被他激得急了,抓著他手臂搖了搖,壓低聲音咬牙切齒:“你怎么不講道理呢?你該不會真的只有三歲吧!藍天幼兒園隨處可見,哪里是什么‘高級幼兒園’?!” 張修壓根不想給她順毛,任由她炸。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找到一個最適合睡覺的,依然慵懶地說:“不讓三歲的小孩睡覺貌似不太道德吧,饒竹筍你確定還要吵著我?” “饒……什么???”她一臉問號,“你什么時候給我取了一個這么難聽的名字?” “你再吵,我還能給你取出更難聽的名字來?!?/br> “那你還是睡覺吧,我就不該跟你說話!” “最好如此?!?/br> “……”這只是女孩子的氣話,氣話??!他懂不懂! 饒束趕緊拿了瓶礦泉水,擰開后灌了一大口,降火,平復呼吸。 3 北京首都國際機場。 兩人走出航站樓已經中午一點多了。 “你先拉一下?!别埵研欣钕渫频綇埿廾媲?。 他沒說什么,也沒像她之前拉行李箱那樣拉著它走,而是把拉桿降低一節,然后用左手側推著它走。這樣不費勁。 饒束騰出了手,從背包里找出她的傘,撐開之后,小跑了幾步追上前面的人。 一片陰影從上方罩下來,張修微仰起頭,看見一把淡藍色的遮陽傘。 “你不怕被曬黑???”她在他身旁笑著問。 他轉頭,見她的短發不知何時被弄亂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亂的,像雜草一樣,凌亂又蓬勃。 “怎么啦?”饒束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 “沒?!睆埿抟崎_視線。 她小聲咕咕:“沒……那你干啥看這么久……” 他假裝沒聽見。把行李箱推回給她,然后邁著長腿走出了傘下陰影。 饒束繼續在他身后咕咕:“就算是三歲的小朋友也要防曬吧……仗著自己皮膚白,就使勁糟蹋了是不是……帽子還要反著戴,這又是什么cao作嘛……” 張修則繼續假裝聽不見,一手拎著一瓶純凈水,一手插在休閑褲褲兜里,悠悠閑閑地走在她前面。 兩人一前一后,一個什么都沒拿,一身輕松;一個既撐傘又拉行李箱,還背著包。 他們的穿搭放在一起來看,有一種不和諧的和諧之感。 他是長褲短衣,她是短褲長衣。